第二十八章 白璧微瑕
周懿楚還是想到了皇上曾在她跟前提起過軟玉,好似是說與新茶有幾分相像,都是極聰明伶俐的,便將眼中那樣稀薄的淚花以及淚花中含有的恨意忍出一個笑來,道:「臣妾倒是可是要讓新茶認認了。」遂招呼新茶走上前來,軟玉偷偷打量著,和自己一般的個頭,纖纖瘦瘦的,妝容很是別緻,時興卻又別出心裁。
軟玉和新茶並排站著,一粉一碧,倒是格外像姊妹,皇后亦是含笑道:「果然都是極出色的。」
軟玉素來不喜歡旁人說別人像她,即使當著皇上皇后的面,依舊冷笑道:「『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奴婢實在看不出來這位姐姐和奴婢有哪裡相似之處。」
皇后的臉頓時拉了下來,臉上浮著的一抹笑容一度一度從嘴角收回,蕭合忙想打圓場,卻聽新茶道:「軟玉姐姐懂詩書,奴婢卻只是粗人一個,只能拿起梳子為皇後娘娘梳梳頭,惹娘娘開心一笑罷了。娘娘說我們兩人相像,不過是抬舉奴婢,怎樣看著都是好的,奴婢一個好還不夠,還要扯上軟玉姑娘好,其實倒不如說是娘娘願意宮裡侍奉的人都是好的,也好交給皇上一個安寧的後宮。娘娘是局中人,看不清楚,奴婢卻看得真真的,娘娘這是想替皇上分憂,是娘娘對皇上的一份心罷了。」
這番話顧全的人很多,連皇上,皇后都是一笑,蕭合卻看軟玉,知道她心裡不高興,道:「新茶倒是說笑了,若連你這樣的人才都是粗人,誰還能替皇后梳頭呢?軟玉雖懂詩書,卻不比你更懂得詩書中的中庸之道。」
面上雖是在誇新茶,卻是一番譏諷,新茶到底在「真」上輸給軟玉了。
皇上一笑,道:「都好。軟玉更活潑一些,新茶持重一些,侍奉你和皇后,也是各得其所了。」
蕭合併不是沒有買有看見皇后臉上的那一抹失落和慌張,只見她下意識忙去摸自己的臉,她到底不再年輕了,只憑這個,已經輸了一大半,可是自己到了她的年齡,能比她好嗎?到底誰輸誰贏,現在說還太早。只笑道:「皇上說起各得其所,倒讓臣妾想起了愉美人,臣妾雖只和她搭過幾句話,也感覺得到,愉美人是個文氣安靜的,如何就賜了「愉」的封號了?其實臣妾倒是覺得,愉美人,就像,就像,」蕭合一時間像是想不起來了,忽然看到皇后所簪的髮釵,道:「對了,就像皇後娘娘所簪的釵花,杏花,杏花冰身玉膚,凝脂欲滴,是柔的化身。該是最適合愉美人的。」
軟玉也道:「一陂春水繞花身,身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杏花是適合愉美人。」
皇上思慮很久,才道:「「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靚裝,艷溢香融,羞煞蕊珠宮女。朕覺得杏花配你更妥帖。毓書過於倔強孤傲,不如杏花柔。」
蕭合還是頭一回聽到皇上提起呂毓書,語氣中一絲喜歡也無,倒是滿滿的累,皇上和呂毓書在一起很累嗎?皇上知道為何累么?
她都不敢說,只道:「皇上不是說,臣妾配海棠嗎?臣妾還是不和愉美人比的好了。」
新茶卻開口道:「皇後娘娘,愉美人奴婢也是見過的,聽皇上和軟玉姑娘的詩,覺得的確是適合愉美人的氣質。」
皇上道:「只知道軟玉是讀過書的,怎麼,你也讀得懂詩。方才的話倒是你誆朕了,朕還真的以為你不識字呢?」雖是指責,卻是滿滿的歡喜。
新茶道:「字還是認得兩個的。」
皇上的笑意爬滿眼角稍顯的紋理,對王懷恩道:「這一批宮人是誰往宮裡招的,該賞。」
王懷恩回話道:「這些事情一向都是內務府的馬培負責的。」
皇上終究是笑了,一一指道:」既然棠美人,新茶和軟玉,你們都這般說,那就改愉美人為杏美人,讓內務府和棠美人的封號一起辦。內務府的馬培,賞。」
蕭合聽到皇上欣然賜名,心裡想著,他果然是忘了,那年春天的杏花雨,鎖住了毓書的心,卻讓上鎖的人相忘於江湖。自己的提醒也沒有讓他對毓書有一種驀然回首的懷念情懷。終究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只是皇上那一句,「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新樣靚裝,艷溢香融,羞煞蕊珠宮女。朕覺得杏花配你更妥帖。」讓蕭合琢磨不透,他是存心的嗎?
蕭合不知道。
可是,究竟誰是存心的呢?
不管怎樣,事情到了這裡,便停止吧。毓書,原諒我的存心吧。那年杏花雨下策馬而來的少年是皇上,是皇上,他都賜你杏美人了,他都知道你的杏花了,你更該堅信了吧。
皇上還是跟著蕭合到了好竹館,皇后也不是很在意,在皇上跟前。
待到皇上離去,李稠提醒皇后,道:「今日當著皇上的面,皇後娘娘不好開口,倒是改日趁著美人單獨來請安的時候,娘娘該提醒一下棠美人,皇上剛剛登基,三宮六院都要節省,而她今日穿的乃是錦衣,宮中最好的衣料,樹大招風。」
皇后一邊看宮裡的奴才蔫怏怏收起皇上過夜的東西,一邊冷笑道:「她年輕,哪個年輕的妃嬪不喜歡艷麗一些的顏色,杏美人再孤高清淡,亦不是成日里綵衣艷容,不忍凋零么?再說,皇上喜歡。不然為何賜她棠字,海棠花開似錦。本宮何苦費那樣的心思?再者,今個兒是十五,她都能穿得那樣艷麗,冠冕堂皇到本宮這裡來,就算本宮不計較,已經惹得眾人替本宮不平了,風已經開始撼樹了,本宮亦無可奈何。」
李稠不言語,也幫著收起皇上方才坐著的明黃褥子。
皇上的儀仗到了好竹館,已是月上梢頭,婆子丫鬟們一早知道皇上要來,早早布置妥帖了,夜,靜悄悄的,卧房裡皇上更了衣,只穿著黃袍,從卧室走了出來,向蕭合伸出了手,蕭合把頭埋的更低了,皇上便拉起她的手,緊緊地拉住,往裡邊走,已經不是頭一回侍寢了,她偎依在皇上的懷中,道:「臣妾實在不知道皇上在皇後娘娘宮裡,倒是去得唐突了,不知皇後娘娘會不會誤會臣妾?」
皇上細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冰涼涼的,帶著一點生疼,他彷彿並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只道:「朕一定不會再讓這張臉受傷害,以後你好好在朕身邊,永遠在朕身邊好不好。」
「臣妾不是一直在皇上身邊么?」
蕭合不懂得感情如酒麴,釀出的卻是思念,感情越烈,思念便越烈。只是當她終於明白這些的時候,她仍是忽略一點,他和她之間缺的是酒器,酒是釀了出來,只是那樣濃烈的酒卻只能撒得一片狼藉,肆意橫流,醉了一地。
什麼事情,總是明白地太晚。
沒有人一開始便會明白結局,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能釀出世上最醇香的酒,只是好酒還是太少。
亦如白璧微瑕。
蕭合去皇後宮里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當疼痛傳來的時候,她還是猝不及防,皇上撫緊緊扣住她的腰,道:「放鬆。」她能做的只是更緊得抱住他,抱住這個在自己身上夢囈般喘息的人,她厭惡卻推不開的人。
一夜雲雨。從皇上第一次見蕭合,他的魂魄就像被勾走了,他沒有辦法把他的視線從她身上離開半刻,食色,剛開始他是這麼以為的,可是當蕭合的臉受傷了,他對蕭合的愛也沒有減少半分,他想著,哪怕蕭合再也好不了,也沒有關係,三十歲的自己,像是回到了十七八歲,有著毛頭小伙兒的衝動,想把自己最好的愛都給她,想護她一世周全,或許是因為蕭合身世乾淨,他對蕭合的愛能夠純粹,能夠透明。
亦如當年那個落魄,不被先帝喜歡的王爺對白嫣燃和萬隆欣,曾經的她們都是那樣乾淨。他愛她們,也是愛得那樣純凈。
半夜裡,蕭合怎麼也睡不著,也不敢翻動身子,怕驚醒了枕邊人。只能看著月影兒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往上移,耳邊是那人如泥的鼻息,他一定是悍然入夢吧。
第二日早上,皇上要上早朝,所以起得格外早,伸手探向枕邊人,卻發現蕭合竟然已在窗前梳妝,笑著問道:「怎麼起得這麼早?」
蕭合道:「為人妻的,不是應該伺候夫君梳洗嗎?只不過臣妾的夫君是天子。」
皇上走到蕭合身後,拂著她的臉頰,他的呼吸凝在蕭合後頸,道:「朕只是心疼你,想讓你多睡會兒。你不必事事上心的。」
只忽然看見鏡中一點碧翠閃過,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瓏透彩光。脫胎玉質如明珠滴子,是鮫人滴淚所成的明珠滴子。翠玉透雕盤龍頭簪,除了翠玉龍頭簪,哪樣東西還能這樣牽動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