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尉
天剛擦黑,夜色如墨一般傾倒在皇宮裡,天邊第一顆大星閃現,如黑色?33??鵝絨羽緞上嵌了寶石一般。各宮裡正上著燈。
元妃本來就心裡不舒服,才一天便封了美人,這到了晚上,皇上依舊傳她侍寢。所以宮女太監們伺候的時候格外小心,大氣兒都不敢喘。連坐下的孟昭容和柳星因都屏息侍奉。
元妃將她們兩個叫來,卻不說話,坐了半日,道了一句「乏了」,便散了。
天上剛捧出一輪明月,月朗雲舒,清輝泄了一地,如霜一般綴在空氣里繞成絲絲縷縷的淺暈,歲羽殿從御書房往東,再拐角便是寢殿了,蕭合被擁著進去,隨行之處皆是龍涎香的海天雲氣,濃烈,只是濃烈。
她剛進殿,那些丫鬟太監們便知趣地掩了門出去,她看見皇上歪在榻上讀詩,正要行禮,皇上便招手,道:「只有咱們兩個人,就不必行那些虛禮了。」皇上招呼她過去,將手中的詩集遞給她,她一看,是宋末元初時期文人王沂孫做的《天香龍涎香》:
孤嶠蟠煙,層濤蛻月,驪宮夜采鉛水。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紅甆候火,還乍識,冰環玉指。一縷縈簾翠影,依稀海天雲氣。
幾回殢嬌半醉。剪春燈,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飛雪,小窗深閉。荀令如今頓老,總忘卻、樽前舊風味。謾惜余熏,空篝素被。
這首詩是唐鈺、王沂孫等人結社填詞,以「龍涎香」,「白蓮」,「蟬」、「蒓」、「蟹」等為題,抒發亡國之痛。鮫人趁著夜晚,到驪宮去採集清淚般的龍涎。風送竹筏隨著海潮去遠,夜深時龍涎和著薔薇花的清露進行研煉,化作心字形篆香而令人凄然魂斷。昔年酒宴間那溫馨與纏綿都已忘卻,只有龍涎余香放在空空的熏籠上。蕭合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會讓她看這樣的詩詞。
「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何苦看這樣的詞?」
「太平盛世?」皇上苦笑道:「粉飾罷了。」
蕭合一愣,旋即笑道:「臣妾不懂這些。」
「你一看這詞便知道是懷亡國的。又怎麼不會懂呢?朕知道,是你不想懂罷了。女兒家很不喜歡聽這些的,實在是無趣之極。」說著將書撂往一邊。
清透的月光下,皇上的臉色略顯蒼白,不過唇角還是扯出笑來,道:「燈下看美人,美人愈美。」便扼住蕭合的手腕,將蕭合順勢擁入懷中。
月光朗潤極了,映見皇上的側臉埋在蕭合的頸窩,表情那樣茫然,蕭合忽然覺得那一瞬的皇上竟像手足無措的孩子一樣惹人心疼。
接著便是皇上的唇如燒一般印在她肌膚上,呵!表面上憂國憂民,暗地卻是在蝕骨銷魂。蕭合推過他,道:「皇上處理一天的朝政,不累嗎?」
皇上如今哪裡能停下來,道:「朕和你在一起,不覺得累。」
「殿中龍涎香的味很濃。」蕭合知道,今晚是逃不過了。能逃嗎?從今天起,自己連人帶心都只能是他的了。
「不及你身上暖甜。」
蕭合鬢角掛著香汗,看著桌上那本《詞選》在桌上,書頁被風吹來吹去,呼啦呼啦作響。最後停在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一頁。沒有人沒有無奈,連書都一樣,只能被風吹著,停在任何一頁,哪怕是它最討厭的一頁。
等到第二日,蕭合醒來,皇上已經上朝去了,她總是快要天亮是才能睡著,所以皇上上朝時她應該睡得最酣。
進來伺候的太監道:「美人不必回宮了,皇上交代下了朝和您一起用早膳。」
等皇上的時候,蕭合一直在翻著那本《詞選》,直到覺得肚子餓了,皇上依舊沒有下朝,等到《詞選》已經快要翻完了,才有小太監來傳話,道:「皇上吩咐主子回去。」
鏡昭問道:「皇上不是說好陪美人一起用膳的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住了?」
那個小太監道:「皇上正在御書房見太尉呢。」
三個月了,他終於進宮面聖了。蕭合放下《詞選》,站在回字步步錦花窗前,望著院中石榴花焚焚綻放,道了一句:「回去吧。」
歲羽殿里,皇上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與萬亭林兩人。
「說吧。」皇上拿起一本摺子,邊看便說道。
「皇上,臣要參奏吏部尚書呂海汝辦事不力,以身試法,徇私舞弊,知情不報,欺瞞聖上。」
皇上一聽,個個罪名均是要置呂汝海於死地。便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只淡淡地說道:「既是一本參奏,為何不在今日朝堂上說。」
萬亭林跪下,挺直了身子:「皇上,事關重大,廷中小人混雜,臣怕事情有變。」
皇上這才放下摺子,看著萬亭林。
「皇上,三個月前,您本意是要讓臣全權負責押送曲家兄弟往北海充軍。可那呂海汝惡意中傷臣,說臣家與曲家不睦,素來是死對頭,怕中途對曲家兄弟暗下毒手,他又自薦要負責這事,皇上為求公道,便准了。誰知道他卻是在利用皇上的仁慈。他前往押送的人早在一個月前就遭到了劫匪。」
「遭劫?」皇上道:「押送朝廷重犯的人並無多少錢財,照此說來,那些個劫匪是沖著人去的嘍。」皇上頓了頓,又說道:「為何朝廷之中只有你得了消息?」皇上問這話的時候,語氣淡定平穩,毫無懷疑之意,只是用左手的大拇指撥旋著右手大拇指上戴的珊瑚扳指。
這個問題正好問到了萬亭林心裡,他抿了抿嘴唇,答道:」待臣說完,皇上的疑惑可盡消了。不知皇上可記得北海太守孫度地?」
皇上像是隱隱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又不知怎的,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是嵌在自己心裡的一樣,恍惚間,說道:「孫度地,有些印象,朕記得他和你父親交好,是被先帝貶到北海去的。怎麼這事和他有牽連?」
這些事情皇上都記得便好,萬亭林微欠身子,正氣道:「回皇上,那孫度地原本是家父軍中正六品營千總,因戰功顯赫,屢立奇功,僅用了兩年時間就被封為正二品鎮遠大將軍。可是這人心高氣傲,不遵軍紀,竟在一次剿滅GX土匪的戰役中斬殺投降俘虜五萬餘人,家父將此事上報給朝廷,先帝大怒,但他軍功顯赫又加上家父百般替他求情,先帝就只降了他的職,別的不懲,將他貶去北海做了太守。半個月前,他捉了一個毛賊,開堂審理,那人囂張的很,不跪也不拜,只罵罵咧咧地說道自己在京中有人,後台硬的很,豈是他孫度地一個從四品太守惹得起的。孫度地雖然做了幾年太守,可仍是軍人血性,什麼狂人不敢治,什麼狂人治不了,不曾料到一個區區毛賊敢這樣對他說話,一怒之下親自上去打那毛賊。孫度地在軍中之時,一腳能踢斷一棵半徑三寸的大樹,那個毛賊只是嘴皮子功夫,還未經怎麼打就滿地求饒,將他乾的偷雞摸狗的事都招了,這其中有一件竟是受人指使去劫朝廷欽犯。」
皇上這才停止撥旋他手上的珊瑚扳指,抬起頭望著萬亭林,沉默了好一會,才徐徐說道:「照你所說,那毛賊不過是貪生怕死之人,如何敢劫朝廷重犯,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萬亭林的嘴角浮起一抹極淺的笑容,說道:「皇上聖明。起初孫度地也是這般想,認為那個毛賊既無手腳功夫,身後也並沒有任何組織團伙替他撐腰,只以為他與說他朝中有人一樣,不過是詐唬人的,便帶領那滿堂之人一起嘲笑那毛賊。誰知那毛賊是個極要面子之人,被這不屑激怒了,說道『何需動手,只是從押送官員手中去接個人,一切那朝中之人早已打點通了。只是去充個人數,做個樣子,又有銀子賺,傻子才不幹嘞。』」孫度地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重刑審訊之下,才得知那朝中之人就是吏部尚書呂海汝。他便連忙寫了奏摺讓人快馬加鞭送到京中來,但他怕自己僅是一個從四品外官,又在大邵邊壤之地任職,會有人從中作梗將此事強壓下去,又想著自己在京中熟悉的大臣們只有臣一人可全然相信,便把奏摺先交予臣,再由臣親自呈給皇上。同時又給臣密信一封,在信中將情況詳細地交待了。」說著萬亭林將信和奏摺一同遞予皇上。
皇上看完信后,臉上才一陣青一陣白,拍案而起,道:「好一個呂海汝。」良久,問道:「亭林,你覺得這件事朕該如何處置?」
「皇上,臣以為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那孫度地已派人押送那毛賊在來京的路上了,不如先封鎖了消息,待人證到了,讓刑部之人好好盤問一番再說,否則僅憑孫度地的一面之辭難以服眾,最重要的是此事若有差錯怕傷了君臣和氣。」
「朕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呂府如今也要讓人好生看著。」皇上頓了頓說道:「這事你辦得好,孫度地也辦得好。」
「謝皇上。那臣今日就先告退了。」
「王懷恩,替朕送太尉出去。」
這下王懷恩與萬亭林才退出了歲羽殿。
下歲羽殿門前的雲步梯時,萬亭林問道:「妹妹近日在宮中一切安好。」
「噯,一切都好。皇上只要去後宮就少不了要到元妃娘娘的鳳音閣里去。」
「那就好,你替我傳給她句話,就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向家裡提。」萬亭林說著從廣口袖裡取出幾錠銀子來贈與王懷恩。
「哎呦,能為太尉辦事是奴才的福氣,怎敢要您的銀子。再說您平日里賞奴才的已經夠多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賬清楚了,咱們才能一起共事下去。」萬亭林拍了拍王懷恩的肩,又說道:「回去吧。」
「噯,那奴才就回去伺候萬歲爺了。」
王懷恩看著萬亭林走下了雲步梯后也轉身回了歲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