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淋雨
第75章 淋雨
聞渡沉默幾秒, 沒有詢問“臥薪嚐膽”從何而來。
他隻是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聲音比以往沉穩了不少,也更加冷淡,比剛才在台上更加清晰一些。
說完這幾個字, 他似乎覺得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就要轉頭離開。
談溪忍不住快走兩步, 又喊了一聲,“聞渡!”
聞渡再次停下腳步, 但這次沒有回頭。
談溪深呼一口氣,接著往下說去, “你……你、高中畢業後, 去了世界排名前三的大學學了建築,本科期間, 跟同學一起做對衝, 僅僅一年就列入富豪級別, 你在那裏混得風生水起, 甚至畢業後與同學合夥開了一家建築事務所, 和江城的多家房地產已經達成了深度合作。但是,在事業道路一片坦途的時候,你放棄之前打拚的一切, 花了短短一個周就退出事務所合夥人行列,取消了之前定好的工作,回到了燕城。”
她語氣輕輕,但每個字都極為清楚。
“聞渡,這是為什麽,你心裏清楚。”談溪輕輕地說:“我不想你一個單打獨鬥。”
她說完話, 身邊恢複了安靜。
談溪盯著聞渡的背影, 抿著雙唇, 又道:“我是誠悅傳媒的,我手下有個實習生上個周去了你們公司好幾趟,都沒進去,她下周可能還回去,你,你能不能看看她想知道什麽?”
聞渡沉默著,七八秒後抬腿繼續往前走,推開門,消失在談溪的視線中。
談溪輕聲歎口氣,不確定自己是否說服了他。
時間過去許久,她已經沒有拿捏聞渡的能力,當然也不想。
完成了今日的最大任務,談溪身心疲倦,回到會場中央,又與同校師姐說了幾句,便打算離開。
她的車今日恰逢限號,因此出門需得打車。現在正是高峰期,車不好叫,談溪站在會場門口等了許久。
天色陰晴不定,下午還是豔陽天,此刻竟然變得陰沉沉。
烏雲壓低,眼看就要下暴雨。
而手機顯示那車堵在路上,還要十幾分鍾才能到。
談溪站在一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屋簷下,今日自己出門並未帶傘,她期盼這雨來得再晚一些。
可惜天不如人意,兩三分鍾後,嘩啦啦地飄起來大雨,明明才剛過六點,街上的車就因暗下來的天色而打開了車燈。
談溪看著眼前根本無法挪動的車輛,感到了微微的冷意,隻能抱著兩臂微微抵擋涼風。
門口打車的人不少,談溪不肯回去等著,生怕錯過。
她盯著街對麵發呆,沒有注意到眼前一亮黑色豪車緩緩駛來,又因太堵而慢慢停下。
“聞總。”徐秘書望向窗外,猶豫了一下,然後道:“聞總,是剛剛那個小姐……我們要不要送一下?”
他微微回頭,看見後座的聞渡也正在側眸向窗外看去,顯然早已經看到了。
卻見聞渡淡淡收回視線,無視越來越大的雨滴,看向前方,冷冷發問,“公司有個慈善公益項目,負責人空缺,不如你正好補上?”
徐秘書不再多說一個字,把頭轉回來,低聲跟司機道:“繼續向前看吧。”
大雨打濕了後視鏡,紅綠燈光斑斕,在雨霧中模糊那個漸漸遠去的窈窕身影。
聞渡倍感疲憊,靠在後座上,輕輕閉上眼。
所有洶湧情緒消失在他的臉上。
*
聞渡回到家時,聞璟和吳燁正巧也在。
吳燁就掃了聞渡一眼,立刻知道他今天見過談溪了。
他深深歎口氣,對著聞璟露出一個“你看你哥要完了”的表情。
他也不搭理聞渡,就隻顧著拿鼻孔出氣。
聞璟倒是有些藏不住的興奮,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哥。
不過他哥也沒有理他。
他站起身,見聞渡西裝上有幾滴水,忍不住關心道:“哥你淋到雨了?”
聞渡側眸看見自己右邊袖子上微微沾濕,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更大,幾乎能將寬大的玻璃窗衝刷一遍。
他側臉冷硬,“沒有。”
聞璟“嗯”了一聲,心道沒有不是更好嗎?怎麽他哥看上去更不高興了?
然而聞璟早已熟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該問的絕對不問,免得引火燒身,他站在一旁偷偷打量聞渡。
可惜他哥太過喜怒難辨,他甚至不確定今日他哥到底有沒有見到談溪姐。
他回頭看了一眼吳燁。
後者給自己打開了一罐冰啤酒,仰脖就灌。
聞璟衝著他擠眉弄眼,無聲地做著口型,“你問問啊!”
沒想到吳燁粗聲粗氣地回答:“我不問!要問你問!那是你哥,往火坑裏跳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聞璟狠狠捂住了嘴,“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
吳燁哼了哼,終究沒再說什麽。
聞璟以為他哥回臥室準備換上一套衣服,沒想到出來還是那身正裝,手裏拿著車鑰匙,看了一眼茶幾上的三瓶啤酒罐,輕微皺眉。
吳燁大爺似的攤在沙發上,眯著眼睛看向聞渡家空蕩蕩的魚缸,忽然問:“你家為什麽放一個從來不放魚的魚缸?”
聞璟也跟著看過去,說真的,他也好奇,他哥家有個魚缸,但魚缸從不放半條魚,但是配置燈光,深藍色的,晚上家中所有的燈光都關閉時,才能看到魚缸裏幽幽的燈光,因為沒有魚,因此魚缸很少需要打理,聞璟甚至很少看到他哥關注這個物體。
唯有一次,他半夜起來去衛生間時,見他哥坐在沙發上,手指尖拿著一根煙,煙頭忽明忽暗,他目光沉沉,側眸看著那魚缸出神。
那是聞璟第一次意識到或許這魚缸有什麽特殊意義。
但是聞渡並未回答這個問題的意願,他隻是冷淡地說:“聞璟,去給他叫車,讓他回去。”
聞璟還沒說好,吳燁就先掃了一眼聞渡手中的車鑰匙,就說:“你要出去啊?那正好把我送回去吧。”
聞渡神色微冷,“不順路。”
吳燁站起身,“怎麽不順路了?你不就是回公司給你爸賣命嘛?你一天到晚不就是這點事兒嘛?難不成還會去約會?”
然後,他也不等聞渡再次拒絕,就跟著出了門。
聞渡剛剛將車從地下車庫開出去,吳燁就從兜裏掏出一包煙,聞渡淡淡開口,“別在我車上抽。”
吳燁又給收了回去。
把他那邊車窗的打開,對著暈乎乎的臉頰吹風,他酒量不錯,不過剛才在聞渡家啤酒混著紅酒喝,現在有些不舒服。
緩了許久,他才將車窗重新關上,然後扭頭看了聞渡一眼。
又一眼。
第三次扭頭的時候,聞渡終於開口了,“你有話就說。”
“你見到那女的了?”
吳燁看著遠處的車流,前方越野的紅色車燈染紅了聞渡的側臉,他雙手輕輕搭在方向盤上,車速依舊平穩。
仿佛吳燁口中的“那女的”就是個多年未見的普通人。
沉默許久,聞渡不答反問:“你什麽時候遇到的她?”
吳燁冷哼,聞渡這人有多能忍他太清楚了,現在表麵平靜無波,不知道實際在想什麽呢,隻不過他現在腦子不大清晰,琢磨不出來。
“就比你早兩天。”
聞渡望著前方,不再提起這件事情。
吳燁又問:“她找你幹嘛呢?”
聞渡依舊沉默,吳燁捏捏眉心,深深地歎口氣。
黃昏前地那場大雨剛剛結束,空氣中尚且帶著潮濕的悶熱。
吳燁再次想起了八年前他蹲在醫院病房門口等著聞渡醒來的某個下午。
車緩緩停下,吳燁家到了。
他手放在車門上,微微開了條縫隙,雨後泥土的清香傳來,吳燁卻覺得此刻難以呼吸,他雙眼發暈,開口:“聞渡,咱倆認識多少年了?”
沒等聞渡說話,他繼續道:“久到數不清了吧?”
“剛認識那會兒,你就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學習最好,運動最好,整天臭著張臉也有大把的女同學暗戀你,我他媽太羨慕你了,一直都很羨慕,我媽成天在我嘮叨說讓跟著你混學點好。”
“後來我高考考得不上不下,你遠走高飛,我以為你要去一條放棄之前所有不快樂的平坦大道了,你在外麵開事務所,玩對衝,日子過得要多爽就有多爽。”
“然後呢?你他媽回來了,你他媽放棄之前的一切回來了。”
“聞渡。”吳燁眼神都不怎麽聚焦了,但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清楚,“你知道嗎?我現在終於知道了,我他媽才不羨慕你,你就是個傻,逼。”
車內密閉性極佳,旁邊輪胎劃過水麵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模糊,吳燁暈暈乎乎的時候感覺自己最後那幾個字簡直是擲地有聲,要不是氣氛不對,他恨不得給自己鼓掌。
又過了好久,吳燁都快要睡過去,聞渡終於開口,“我走了。”
吳燁慢慢掀起自己的眼皮,推開車門,踏出一條腿,回過頭,又忍不住說:“你回去加班差不多就得了,別把自己給熬死了,人家未必傷心呢。”
聞渡回頭,神色倒沒有冰冷,吳燁站起身,拍拍車門,“得,走了。”
關上車門,聞渡的車沒有停留,越開越遠。
聞渡一路加速回到銘遠地產,大雨之夜,幾乎沒人加班,第六十八層總裁辦公室更是一片漆黑。
“叮”的一聲,聞渡走出電梯,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路過前廳落地窗時,他腳步一頓。
窗前坐著個人。
一個男人,不胖不瘦,脊梁微屈。
似乎聽到腳步聲,那男人慢慢轉頭。
他已經有了初老的樣子,但是哪怕一臉疲態,在轉頭的瞬間聞渡依然察覺到了他如蛇蠍般警惕的雙目。
聞渡停下來,也沒有喊“父親”,隻是淡淡問:“您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