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結果
第54章 結果
初一那日, 護士告訴談溪五天後出活檢結果,但是不過兩日,她就接到了通知, 說可以去醫院取結果了。
葉琳在家陪伴談向北,談溪獨自趕往醫院, 抵達時緊張到手心都是濕的。
腫瘤科的副主任將她帶到醫院最頂層的辦公室區。這一層明顯與其他地方不同,更安靜, 也更寬敞一些。在談溪略微的疑惑中,主任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主任推開門, 衝裏麵的人恭敬點頭, 然後跟談溪說:“進去吧。”
她走進去,卻在裏麵看見了聞渡。
他身邊坐著的那位醫生談溪也曾經透過屏幕見過幾回。
是林哲堂。
聞渡表現地比往日更加疏離, 抬起雙眸, 隻是淡淡地衝談溪點了點頭。
談溪輕輕關上門。
林哲堂點點下巴, “坐。”
談溪低聲道謝。
坐在他們對麵。
林哲堂開口並未先提起談向北的病情, 隻是問:“你叫談溪?”
談溪點頭。
林哲堂並未掩飾自己審視的目光, 他的神色並不叫人感到厭煩,卻有一種壓迫感。
談溪迎上目光。
瞳孔清澈,帶著絲絲對父親生命的渴求。
林哲堂又說:“聽說, 你跟聞渡是同班同學?”
談溪再次看了一言不發的聞渡一眼,點點頭,“是。”
“高三學生,還要照顧父親的病,應該很忙吧?”
談溪平視對方,“還好。”
林哲堂的上下唇抿成一條直線, 再次陷入沉默。
談溪第一次感到緊張, 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到命運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看著林哲堂, 某種程度上像看著審判官。
仿佛他可以決定談向北的生命。
談溪聲音微抖,“林醫生……請問我父親怎麽樣?”
林哲堂回神,拿起手中的資料,恢複一位資深醫生的專業模樣,陳述道:“恐怕不太好。”
*
一個小時後,談溪從林哲堂的辦公室走出來。
聞渡跟在她身後,談溪一路上都未發言。
她沉默地坐上電梯,走下電梯,最後走出醫院。
街道上的冷氣似乎都冰封了所有活力。
談溪雙目空洞,漫無目的地朝一條醫院無人的後巷走去,任由冷風吹來,感到四周人群變少之後,她突然蹲在地上抱著自己開始嚎啕大哭。
“談溪……”
聞渡的輕歎在寒風中消散。
他下意識蹲下身,盡量與談溪平齊。
胸口像是海浪一般翻湧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聞渡冷漠已久,心像冰山,如今出現裂口,首先的反應竟然是害怕冰山裂口處湧出的冷氣傷害到談溪。
他頓了一下,才說:“談溪,別怕。”
談溪把頭埋在膝蓋中,哭得喘不上來氣。
也不說話,就是哭。
她露在外麵的拳頭被凍得通紅,聞渡輕輕扣上去。
過了很久,談溪哭得嗓子都啞了,她終於停下來,抹掉眼淚,站起身。
聞渡也也站起來,看著談溪紅腫的雙眼。
他們待在一個並不算整潔的小巷中。
附近偶爾經過幾個人,大多是從這醫院出來的,他們神色木納,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快要失去抵抗的能力。
遠處飄來味道並不好的食物氣味,混合著寒風,味覺似乎都被抹去了活力,似乎連色彩都消失了。
聞渡眼前唯有談溪是鮮活的。
她淚流滿麵,雙眼紅腫,鼻尖也被凍成了深粉色。
她在向命運抗爭。
大聲地訴說不公。
聞渡覺得自己停止思考了,他隻是想讓談溪不要因為哭泣而繼續抽搐。
什麽都沒有多想。
無所顧忌地走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她。
他試圖穩定她的全身,然後又說了一遍,“談溪,別怕。”
談溪將頭埋在聞渡的頸側,剛收回去的眼淚再次湧出來。
也不管對麵的人是誰,她不客氣地拽著聞渡的袖子再次嚎啕大哭。
哭聲像一隻小獸。
聞渡感到了談溪臉頰上的冷氣,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談溪終於嗚咽開口,“怎麽辦啊,聞渡,胃癌晚期……就剩下三個月了。”
一直以來,談溪在聞渡麵前都是無堅不摧的形象,再困難的事情她也可以咬著牙堅持下去,但是,這一刻,她無法獨自麵對。
她太恐懼,太無助了。
談溪無法原諒自己,她把頭埋在聞渡的肩上,眼前一片黑暗,她努力回憶著曾經談向北留下的點滴症狀。
她不敢相信,她自以為已經足夠周全,全依然並未發現絲毫父親進食都變得困難的事實。
談溪覺得自己正在受罰,正在墜入無盡的深淵。
她不計後果地死死拉著聞渡。
但如果他放手,她也不會強求。
不過他沒有。
聞渡依舊牢牢抱著她。
談溪長這麽大,頭一回產生想要逃避的念頭。
她希望聞渡可以永遠不放手,這樣她就可以永遠不去麵對真實的世界。
談溪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平。
但是這一次,她真的感到憤恨。
卻又迷茫地不知道該恨誰。
聞渡清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沒事,醫生不是說了嗎,並不是沒有奇跡。”
談溪苦笑,搖搖頭,他們連正常的命運都無法獲得,如何乞求奇跡降臨呢?
“你不要擔心,交給醫生,相信他們。”
談溪不吭聲。
她的抽泣聲慢慢變小,推開聞渡,抬起頭,忽然問:“林哲堂醫生是你什麽人?”
聞渡微微愣怔,收回自己雙手,卻沒有回答。
談溪哽咽一下,然後道:“你知道的,你不說,我也可以自己查,不過我想聽你自己告訴我。”
聞渡垂下雙眸,稍許之後才開口,“他是我外公。”
“那你媽媽……”
“她去世了。”聞渡飛快地回答,麵上微有任何其他神色出現。
他像是冰封了許久的荒原。
談溪低下頭,“對不起。”
聞渡道:“沒關係。已經過去很久了。”
眼下是談溪的事情。
他們像是兩個殘缺不全的人,互相攙扶著,竟然不知誰先該安慰對方。
聞渡問:“你打算怎麽跟你父親說?”
談溪抹掉眼淚,“實話實說。”
聞渡輕輕挑起眉毛,“你確定?如果將病情說輕一點,或許有利於他的心態。”
談溪搖頭,“瞞不住,越瞞他越想知道,與其讓他瞎想,不如直接告訴。”
聞渡不再勸阻,他已經感受到,談溪的父親和她一樣,帶著一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不過談向北更加偏執一些。
他點頭,尊重談溪的選擇。
談溪又抬頭看他,“我得回去了。”
聞渡拉住她的胳膊,“後天開學,別忘記了。”
談溪微微一愣,這幾天經曆太多事情,她已經忘記快要開學,也快要忘記自己還是一個即將麵臨高考的高三學生。
再想起學校,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忽然記得昨晚王欣還告訴她自己和父母去了國家最南端度假,說要給她帶禮物回來。
她垂下頭,說了聲“知道了。”
又說:“我走了。”
*
初四那天,小溪超市正式關門。
談溪已經在昨晚將父親送入醫院,今早將超市收整一遍,然後貼上暫停營業的通知,拉上了鐵門。
略微生鏽的撕扯開了清晨的安寧。
一個抱著有些泄氣的皮球的小男孩跑過來,用髒乎乎的爪子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臉,看不懂通知上的字,但是仰著頭問:“姐姐,超市不開了嗎?”
談溪低頭看他,彎下腰說:“不是呀,過段時間就重新開業。”
“談叔叔呢?他去哪裏了?我以後還能吃到棒棒糖嗎?有時候談叔叔會送我一個新口味!”
談溪眼眶一酸,趕緊低下頭,稍作鎮定,然後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巾,給麵前的小男孩擦了擦沾上灰塵的鼻頭,然後拍拍他的腦袋,“你放心吧,談叔叔會回來的,你以後會有很多很多棒棒糖可以吃。”
小男孩露出一個堅信不疑的表情,狠狠點點頭。
談溪起身,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超市,然後與他道別。
談向北的心理狀態並不算太好,他並不算煩躁或是慌張,隻是整日不開口,歪頭看著窗外,平靜得讓人害怕。
本是初五就該高三開學,但是談溪多請了一天假,陪同在父親身邊。
談向北不說話,談溪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隻是低著頭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皮。現在,談溪可以做到一整個薄皮都不斷落。
曾經幾年,她也沒有這個本事,不過是談向北右腿截肢手術之後,她一夜長大。學會了許多遠超她年紀該會的本領。
所有迅速的長大都帶著不為人知的心酸與不願揭開的傷疤。
病房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會兒,談溪將蘋果遞過去,輕輕說:“爸,明天我就得回去上學了,護工今晚會來,按照您的要求,是個男人,也住在五金街,以前做過一段時間餐廳幫廚,為人很細心,姓王,您或許之前也見過。
談向北依舊看著窗外,許久才點點頭,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然後又搖搖頭,意思是自己什麽都不想吃。
談溪收回自己的手,盯著蘋果的果肉,好像看到了它在一點點腐爛。
不知過了多久,談向北終於轉頭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聲音是無力的,但卻是不容置疑的。
談溪盯著父親消瘦的麵龐,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所有的安慰和鼓勵都變得如此蒼白。
沉默須臾,她將蘋果放在床頭盤上,然後起身,聲音幹澀,“爸,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您,有事情您就給我打電話,不論什麽時候,我都會立刻接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