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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條彈幕

  第67章 六十七條彈幕

    明明西燕國師說的每一個字, 顧休休都能聽懂,連在一起, 卻讓人覺得聽不明白了。


    什麽叫——多年與殿下不見, 甚是懷念當年舊情?


    參宴在場的士族或臣子們,誰不清楚西燕君主是個斷袖,喜愛男風, 私底下經常收集長相美貌的少年。


    當年元容到西燕為質,那三年裏,皇後時常給他傳信,元容卻從未給皇後回過一封信。


    不論是皇帝還是皇後,又或者北魏的其他人,他們都清楚元容在西燕的那三年定是過得很艱難。


    但沒人知道他在西燕到底經曆了什麽,又遭受了什麽,隻知道他三年後,從西燕被接回來時, 身邊派去伺候的舊人都死幹淨了, 隻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回了北魏。


    而回來之後, 元容的性格越發孤僻,潔癖似乎也越發嚴重, 最是厭惡與人接觸,將自己鎖在屋子裏整整三天未曾進食。


    因此即便是到了該婚嫁的年齡,皇後也不敢強求他與士族女郎成婚, 至多就是擔心東宮侍從們照顧不好他的飲食起居,塞兩個還算安分的宮婢過去照料。


    所以, 元容跟西燕君主能有什麽舊情?

    是指給元容下藥,將其與鬆獅犬關在寢室中的舊情,還是指在元容麵前, 將不聽話的男寵奴仆扔進蛇窟裏喂蛇的舊情?

    元容腳踝上被烙傷的痕跡是怎麽來的?


    他又為何發燒昏厥著,在被她觸碰到裏褲時,仍會下意識按住她的手,低聲呢喃著——不要碰我、滾開。


    西燕君主為了折斷元容的傲骨,那三年裏到底做過多少傷害他的事情,怎麽現在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言之鑿鑿地提到什麽當年的舊情?


    “什麽舊情,難不成太子也曾做過西燕君主的男寵?”


    “約莫是了,要不然西燕君主讓國師做使臣,專門來北魏給太後賀壽?還送了這麽多珍貴稀奇的寶物,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你看太子的反應,明顯就有貓膩……”


    顧休休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簡直想要掀案而起了。


    當年西燕君主讓元容遠赴西燕為質,元容若抵死不去,又或者中途逃掉,西燕君主便會繼續與胡人一同夾擊北魏。


    那時候的北魏,已是被攻打的千瘡百孔。


    如果沒有元容那三年的犧牲,這些名門望族的士族女郎和郎君,這些朝廷的國之棟梁和名士們。


    他們早已經伴隨著北魏的兵敗,而被胡人屠城殺盡,哪裏還能坐在這裏悠哉悠哉地說著風涼話,帶著鄙夷和恥笑的目光看向元容。


    幾乎是三道拍案聲,同時在保和殿內響起。一道來自忍無可忍的顧休休,一道來自愛子心切的皇後,兩人都是元容身邊最親近的人,拍案而起倒也不奇怪。


    隻唯獨最後一道拍案聲——來自向來不喜元容,將元容親手送去西燕為質的皇帝。


    他雖然近兩年身體虧損,略顯削痩幹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掌揮下去,卻是鎮住了保和殿內的所有人。


    方才那交頭接耳的私語聲,刹那間消失不見了。坐在殿內的眾人麵麵相覷,似乎不理解皇帝怎麽會改了性,竟是在幫元容威懾群臣。


    是了,洛陽城內的謠言與眾人對元容的不敬,大部分原因都出自皇帝對元容的態度上。


    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喜元容,哪怕是當初元容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皇帝也隻是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辛苦。


    而三年前那平城一戰慘敗,讓皇帝更為冷落元容,即便是元容重傷不愈,命懸一線時,皇帝也未曾去探望過一眼。


    便是拿捏準了皇帝的態度,這才敢當著皇帝和元容的麵,在殿內竊竊私語,戳著他的脊梁骨說閑話,嚼舌根。


    顧休休和皇後都在看皇帝,似是有些驚愕。


    皇帝倒沒有計較她們兩人拍案的事情,像是沒聽見似的,將酒觥重重砸在案上:“西燕君王誕辰將近,朕自會譴派使臣送上賀禮。隻是太子久病未愈,舊疾纏身,不便長途奔波,怕是去不了西燕了。”


    如今的北魏已經不是多年前的北魏了。


    反倒是西燕這些年越來越走下坡路了——那西燕君主施行□□,剝削百姓,強征壯丁,時不時便要修建行宮台殿,將兵強馬壯的西燕硬生生作成了一個外表華麗的空殼子。


    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若西燕君主還想曆史重演,再與胡人夾擊北魏,北魏也可一敵。


    皇帝的確因為過去的事情,對於元容十分不喜,即便他心裏清楚元容無辜,還是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元容身上。


    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好受一些,減輕自己對皇後的愧疚和內心的煎熬。


    後來為了休戰,皇帝應下西燕君主的要求,將元容送去西燕為質。雖是他親手將元容送去西燕,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待到元容回來北魏,他本想彌補元容,可元容就如同皇後的性子一般,剛毅又倔強。


    他跟元容之間的關係,早在他先前一次次冷漠中,一次次忽視中,裂開了一道跨不過去的溝壑。


    等到皇帝察覺到,想去彌補,想去補償的時候,元容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他了。


    他是天子,自然不會向元容低頭認錯,就像他從未對皇後低過頭那樣。


    既然元容不需要他,他便將對於元容這個兒子的愧疚,加倍彌補在四皇子身上,以此消除內心的負罪感。


    直到最近皇帝才恍然發現,他對於貞貴妃和四皇子的偏寵過甚,以至於將四皇子溺愛成了一個文不成武不就,胸無點墨的廢人。


    而對於皇後和元容的偏見又過深,以至於漠視了這些年元容受過的苦,遭過的罪,連元容為北魏,為子民的奉獻都完全忽略不計。


    前幾日為了迎接太後誕辰,宮裏清查各殿物品,統一規整並陳設誕辰所需之物。


    皇帝剛好在皇後殿內喝茶——自從上次七皇子落水,被送去皇後永安殿撫養後,他便時不時借著看孩子的名義,到皇後殿中去坐一坐。


    七皇子正在背千字文,他便隨手從殿內的書架上取了一卷千字文翻看,本是想要考一考七皇子,卻在千字文竹冊的夾縫裏看到了一張泛黃的紙條。


    上麵寫著一行清秀的正楷小字——父皇說,若是四弟背下了千字文,便陪他蹴鞠。我已經背下來了,父皇會陪我蹴鞠嗎?

    不難猜出這張紙條是誰寫的。


    在看到這張紙條時,皇帝的心口酸澀難言,像是被捅出了個窟窿,那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愧疚和負罪感,如決堤般的湧了出來。


    醉酒將宮女當做皇後的人是他,釀成苦果,致使夫妻情分散盡的人也是他,但他卻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就將這一切都推責到了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一錯便錯了這麽多年。


    皇帝的嗓音十分響徹,微微有些沙啞,繞梁在保和殿內,久久沒有散去。


    西燕國師似是也沒想到皇帝會態度如此堅決的拒絕,他愣了愣,又很快回過神來,微腫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進退有度的笑容:“皇帝陛下,吾等隻是轉達吾國君主的原話,至於太子殿下去不去西燕,那自然是由太子殿下做主了。”


    說罷,他微微頷首作禮,帶著身旁的西燕使臣退回了宴席位後。


    保和殿內的氣氛有些冷硬,仿佛連空氣都結作了冰霜,從始至終都未曾言語的元容,垂著眸,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隻是握著酒觥的手掌微微合攏用力。


    這畢竟是太後誕辰,西燕國師又這樣說了,身旁的太後打了兩句圓場,方才拍案而起的皇後與顧休休相繼坐回了位置上。


    接下來便是苗疆使臣上前祝賀詞,送賀禮了。


    皇後往皇帝身側靠了靠,一手撩起衣袂,向前探著身子,似乎是準備拿什麽水果,嘴裏還不忘嘟囔了一句:“總算說了點人話。”


    雖然聲音很小,皇帝又在分心聽著苗疆使臣念禮單,卻還是聽到了皇後極小聲的低喃。


    皇帝目不斜視地看著殿下的苗疆使臣,似是不經意地抬手從琉璃果盤中拿了一隻橘子,隨手剝開橘子皮,掰開一瓣放進嘴裏。


    許是有些太酸了,他嘴角一抽,而後將剩下的橘子肉遞到了皇後的麵前。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言語,更沒有眼神對視,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看得皇後一愣。


    皇帝怎麽知道她想拿橘子?

    愣著愣著,就突然想起來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她懷了身孕,特別愛吃酸的,生氣了要吃酸的,開心了也要吃酸的。


    皇帝沒事就坐在永安殿給她剝橘子,每次都要先自己嚐上一瓣,越是酸的倒牙的,她就越喜歡吃。


    即便後來滑胎了,卻也成了個習慣。特別是情緒一激動,胃裏脹氣難受,就得吃些酸橘子壓一壓才行。


    皇後回過神來,看著他手裏缺了一瓣的橘子肉,似是想起了什麽,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顫著,到底是沒有伸手去接。


    當年若不是皇帝答應來陪她,卻中途轉而去了貞貴妃的宮殿,她大抵也不會因為永安殿夜裏走水,被大火燒斷的房梁砸中,導致滑胎小產。


    當年若不是皇帝醉酒後,到永安殿強迫了她身邊情同姐妹的宮女,宮女就不會吞金自盡,元容也不會出生在一個被親生父母嫌棄厭惡的環境裏,背負著不該背負的罪惡長大成人。


    倘若這一切背後的始勇者是貞貴妃,那皇帝就是貞貴妃手裏最好用的利刃,斬斷了她的傲骨,斬斷了她的情絲,讓她失去了至親至愛的人,又讓她視若親子的元容苦了這麽多年。


    皇後正要往後挪開身子,與皇帝保持開距離,卻感受到一道強烈而灼灼的目光。


    她循著那目光瞥了過去,便看到了坐在右下位的貞貴妃,用著一種複雜難言的視線,麵無表情地盯著她。


    四目相對,皇後頓時了然——她還以為貞貴妃隻在乎權勢,而並不在意皇帝的真心,想不到貞貴妃對皇帝多少還有些情意,見皇帝與她親近,便忍不住妒忌起來。


    倒也是,畢竟皇帝這二十多年來,一直獨寵貞貴妃,有什麽好的物什,除了給她和宸妃留上一份,剩下的都要送到貞貴妃那裏去。


    雖然皇帝對於貞貴妃的那份寵愛之中,夾雜著一絲對於家族利益的權衡——皇後和太後的母族皆是琅琊王氏,王家在北魏的權勢過大,他必須將陳郡謝氏捧到和王家同樣的位置上來,才能製衡王家。


    如今皇帝做到了,王家在北魏再不是一家獨大,有陳郡謝氏製衡,近幾年又突起了潁川庾氏、譙郡桓氏等幾大家族,皇帝手中漸漸拿到了些實權,北魏的家族門閥製度也在逐漸走向衰敗。


    貞貴妃若是不作妖,原本還能繼續享受皇帝的偏寵,可這幾次下來,不管皇帝表麵上有沒有責罰貞貴妃,私底下卻都沒有原來那樣親近貞貴妃了。


    皇後收回視線,倏忽就改變了主意,從皇帝手中接過了橘子,纖細的手指將橘子肉掰成一瓣一瓣,而後朝著他身上貼近了些,動作親昵地將手中的橘子,喂到皇帝嘴邊。


    皇帝怔了怔,似是有些受寵若驚。


    他遲疑著,張開嘴,那溫熱白皙的指尖就著橘子瓣一起推進唇齒間,又很快離開。


    她托了一下他的下巴,汁水從橘子肉裏迸濺出來,酸澀的滋味令他一下回過了神,麵容微微扭曲:“酸……”


    皇後才不管酸不酸,無視他痛苦的神色,繼續微笑著,將橘子瓣喂到他嘴裏:“多吃點,酸橘子開胃。”


    立在殿下念著禮單的苗疆使臣看到這一幕,不由停下來,感歎道:“陛下與皇後娘娘大婚這麽多年,依舊琴瑟和鳴,真是羨煞旁人。”


    說罷,又非常不合時宜地添了一句:“往日還曾聽聞過傳言,道是陛下寵妾滅妻,如今一看,果真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能妄信謠言。”


    坐回原位的顧休休聽到這話,先是看了一眼皇後和皇帝,又緊接著看向了貞貴妃。


    都說三角戀具有穩定性,貞貴妃一向穩如泰山,不露形色,可此時卻也難掩麵上的難堪,渾身緊繃的像是弓箭似的。


    雖然方才還被西燕使臣氣的心律不齊,此刻聽到苗疆使臣的話,顧休休卻又覺得有些滑稽可笑。


    先前她已經在津渡和虞歌身上見識過苗疆的彪悍民風了,他們似乎不喜歡彎彎繞繞,認準了什麽便是什麽,說話也是非常直白。


    寵妾滅妻這種事情,不管是放在哪一國,都可以說是歪風邪氣,被明令禁止。


    那日虞歌曾說過——神女是苗疆最聖潔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與神女成婚,因為隻有由神女誕下的子嗣,才有資格繼承王位。


    通過虞歌這句話,便足以推測出苗疆人對於寵妾滅妻的態度了——不是正妻生出來的孩子,甚至連繼承權的資格都沒有。


    往日太後誕辰,苗疆也會來賀壽,隻不過皇後和皇帝雖然坐在一起,卻連貌合神離的假象都不願偽造,而貞貴妃因為身份原因,隻能坐在下榻,沒辦法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皇帝親近。


    誰也證明不了謠言是真是假,但今日皇後主動與皇帝親近,苗疆使臣看在眼裏,自然覺得那謠言不攻自破,所言不真。


    被這個插曲一打岔,顧休休心情稍稍好了些。


    至少皇帝還不算是個糊塗蛋,直言拒絕了西燕國師。隻要皇帝態度堅定,元容肯定不用去西燕見那個死變態了。


    她還沒剛舒下一口氣,便注意到眼前的彈幕在不斷增多。


    【雖然但是,原著裏太子就是去給西燕君主賀壽,然後病死在了西燕】


    【我現在嚴重懷疑原著裏的病逝是假的】


    【皇帝不是拒絕了西燕國師,太子為什麽還要去西燕祝壽?】


    【我剛去摟了一眼原著,著重看了太子這部分劇情。原著裏的皇帝也拒絕了西燕國師,然後太子就在誕辰宴上被刺客刺傷了,傷勢未愈,本來在東宮好好養傷,不知道怎麽突然改變了主意,跟西燕國師一起去了西燕】


    【你們看元容的神色,感覺不太對勁,難不成他真的準備去西燕?】


    顧休休蹙著眉頭,看向了元容。


    元容微微垂著首,半邊側顏藏在光影中。沒有狐裘披在身上,他身形略顯削痩,卻仍舊那般挺拔。


    明晰修長的手指攥在酒觥之上,骨節微微凸起用力,顯出一抹病態的蒼白。


    她離他並不算遠,卻看不清楚他眸底掩住的情緒,隻覺得他周身環繞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憫之感。


    像是在下定決心,做什麽事情一般。


    顧休休不明白,皇帝已經明確拒絕了西燕國師的所言,為何元容在原著中還是會遠赴西燕,最終病逝在他最厭惡的西燕之地。


    他到底有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


    顧休休是被四皇子的嗓音喚回了神,待到諸國使臣念過賀詞,又贈過壽禮後,四皇子便似是無意般,開口道:“顧家老夫人今日怎麽沒來?”


    他用了幾分內力說話,整個保和殿都能聽到他洪亮的聲音。


    顧休休抬眸看向四皇子。


    明知道顧家老夫人為何不來,還明知故問,怕不是為了將眾人的目光,引到顧佳茴身上。


    顧佳茴也沒想到四皇子會用這樣的開場白,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明明是四皇子告訴她,隻要她來了,他就會盡力幫她父親追封諡號。


    難不成讓她自己向皇帝開口,請求給她父親追封諡號?

    顧佳茴身邊坐的便是永安侯夫人,見她神色怯怯,唇瓣翕動卻一個字說不出來,永安侯夫人替她答道:“老夫人自從永寧寺回來後,便一直身體抱恙。今日是太後娘娘誕辰壽宴,老夫人不敢帶病前來,怕擾了雅興,便讓孫女代為參宴,以表敬重之意。”


    這句話表麵上聽是一個意思,背後還蘊含著另一層含義——若不是在永寧寺後的行宮被山匪綁走,受到驚嚇,老夫人又怎會身體抱恙?本就是一把年紀了,如今病得不能出門,但宴會又不好缺席,隻能讓唯一的遺孫代替自己來了。


    這話說出來,不管是皇帝還是太後,都無法怪罪下來。


    畢竟在行宮被山匪劫走,這事究根結底,不管是四皇子勾結山匪,還是貞貴妃身邊的李嬤嬤為報複貞貴妃才勾結山匪,誣陷給四皇子,總之都跟皇室脫不了幹係。


    要是皇帝早早就讓人將永寧寺周圍的山匪都剿滅幹淨,哪裏還有後麵那些糟心的事情發生?

    四皇子似乎並不在意永安侯夫人話中帶刺,隻是笑道:“原來這位就是顧家老夫人的孫女,驃騎將軍的遺女。”


    顧休休聽聞這話,不由得一聲冷笑。


    真能裝啊,繼續裝啊。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還在這裏裝作初次見麵一般,四皇子跟顧佳茴的事情都傳遍整個洛陽城了,大抵也就隻有那些別國使臣們不清楚此事。


    顧佳茴聽見這話,則是有些驚喜。方才她還有些慌了,以為四皇子是在耍她,可現在才知道,原來四皇子是在鋪墊此事,想要告訴別人她的身份。


    她連忙起身,對著四皇子福了福身子:“正是小女。”


    四皇子繼續道:“上次在謝家竹宴上,曾聽聞過女郎彈奏琴音,那日一聞後,久久不能忘卻。”


    一直沉默不發的貞貴妃也捧場道:“到底是何等妙音,能讓你讚不絕口?”


    四皇子笑了起來:“自然不是普通的琴音了,那可是得到名士們讚賞的琴音,就連謝家七郎,如今的太常大人,亦是忍不住連連稱讚。”


    兩人一唱一和,而被點到名字的謝懷安穩坐如泰山,不緊不慢地飲著杯中美酒,對兩人視若無睹,像是沒聽見他們提到他似的。


    貞貴妃也不知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他,明明前幾日見麵的時候,謝懷安還不是這副樣子。


    她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又很快恢複平靜,繼續配合道:“哦?既然如此,不如請顧家女郎即興奏上一曲,也讓本宮開開眼界。”


    兩人話畢,殿內眾人齊齊看向顧佳茴。


    這大抵可以算是顧佳茴此生的高光時刻了——如果不是她的琴技平平無奇的話。


    事實上,那日在竹宴上,彈奏鳳求凰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顧休休。


    顧佳茴本以為那次糊弄過去,得到名士讚賞,恢複聲譽後,此事便算是作罷了。卻怎麽也沒想到,四皇子會提議她在太後誕辰上彈奏琴音。


    她要如何彈?

    她的琴音是跟母親學的。她母親雖然原本出身不低,可後來沒入賤籍,被發配到邊戎不毛之地做營妓後,所彈奏的琴音皆是充滿媚俗之意,隻為生存討好那些營帳裏的糙漢子們。


    連她母親的琴音都充滿了世俗低媚,她的琴音又能高雅到哪裏去?


    顧佳茴有些慌了,她隻能求助似的看向顧休休。


    可顧休休又能如何幫她?


    這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盯著,顧休休便是有心也無力。


    然而顧佳茴卻不這樣想,她突然覺得顧休休是早有預謀,不然為何那日要展現出那般高超的琴技,如此好心的幫她挽回聲譽?


    怕不是有意為之。


    便是料到了有一日,四皇子會讓她當眾彈奏,屆時她彈奏不出,便會顏麵盡失,被人恥笑。


    顧佳茴死死咬著唇,眼眶微微泛紅。


    顧家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死去的顧家老侯爺,檢舉她外祖父挪用了修水壩的銀兩,將皇上撥給邊戎將士的軍糧和盔甲貪汙,倒賣給了敵國,她娘就不會淪落成為營妓。


    而她本該出生在名門貴族,從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便像是顧休休一般,眾星捧月,被父母疼愛著長大。


    貞貴妃見顧佳茴不語,她眸中似乎帶著鼓勵,又追問了一句:“顧家女郎,怎地不說話?你不願意給太後獻奏一曲嗎?”


    顧佳茴看到貞貴妃溫柔的神情,卻更是委屈了。


    原來貞貴妃和四皇子是好意讓她獻奏一曲,若是能在宴會上出一出風頭,也好鋪墊下去,提及給她父親追封諡號的事情。


    偏偏她是有苦不能言,隻能作繭自縛,不但出不了風頭,還要被人嘲笑。


    “不是小女不願意……”顧佳茴低下頭,緩緩道:“不巧,前幾日傷了手腕……”


    貞貴妃一聽這話,連忙打起了圓場:“原是如此,那倒是本宮冒昧了。不妨事,下次有機會再聽也是一樣。”


    四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而看向顧休休:“太子妃也出身顧家,你們兩人乃是姐妹,想必太子妃的琴音也該是一絕。”


    顧休休總算看出了點苗頭來。


    四皇子怕是已經知道那日在竹宴上,彈琴的人不是顧佳茴,而是她了吧?

    便是故意借著給驃騎將軍追封諡號之事,先將顧佳茴騙到太後誕辰上來。


    一邊哄騙顧佳茴,像是準備一點點鋪墊著,在皇帝麵前提及驃騎將軍的名號,讓顧佳茴看到些追封諡號的希望。


    一邊又故意提到竹宴的琴音,將顧佳茴在眾人麵前高高捧起,而後看著顧佳茴左右為難,不得不尋了借口婉拒當眾獻奏一曲。


    此時顧佳茴大抵正在心頭怨恨著她,四皇子再故意提及到她,讓她當眾彈奏。


    她要是婉拒,那眾人就會覺得四皇子方才說的話都是假的,認為顧家的女郎都隻會虛張聲勢。


    明明琴音不精,卻要故意在竹宴出風頭,如今叫她們當眾彈奏,便是不敢了。


    她要是答應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緊張沒有彈奏好,那更是佐證了眾人的想法,不光丟了永安侯的臉,抹黑了顧家,還讓元容甚至整個皇族也臉上無光。


    她要是答應了,水平發揮正常,博得了眾人的喝彩,那便讓顧佳茴更加記恨她,覺得是她搶走了風頭,讓追封諡號一事泡了湯。


    此事必定是貞貴妃出謀劃策,便是為了讓有所動搖的顧佳茴,堅定暗害顧家的心。


    顧休休抬頭看了一眼顧佳茴,見顧佳茴眼圈泛紅,眸中不掩憎恨之意,頓時覺得有些無趣。


    她念著顧家老夫人的麵子,念著死去的二叔父和大哥,哪怕顧佳茴多次幫著四皇子和貞貴妃,對她行不利之事,她也是能忍則忍,從未真正與顧佳茴計較過什麽。


    顧休休以為隻要自己幫顧佳茴挽回聲譽,隻要顧佳茴進了四皇子府中,達成了顧佳茴的心願,便皆大歡喜了。


    誰料顧佳茴卻沒有一點心眼,隻有作者賦予的古早女主身上的特征——戀愛腦,對渣男執迷不悟,死心塌地,受虐技能滿點。


    哪怕先前那般被四皇子利用,顧佳茴還是不長記性,依舊毫無保留的信任著他,看起來有一種被掏空了腦幹的傻。


    是可忍孰不可忍,顧休休再忍顧佳茴,就要在頭頂散發出聖母的光輝了。


    她正要說話,便聽到元容開口:“子燁,你說的不錯,孤的太子妃琴音一絕。但這又與你有什麽關係?”


    他的嗓音有些冷,說不出的寒意,明明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莫名的威懾力,讓人難以喘息。


    保和殿內的氣氛一下降到了冰點,沉寂的可怕,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四皇子被嗆了一句,一時間有些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麽,隻好求救似的看向貞貴妃。


    貞貴妃方才的呼吸也是微微一窒,此刻緩和過來,扯了扯嘴角:“子燁不過是隨口一提,太子殿下何必這麽大的火氣?”


    那意思便是在說元容小題大做,沒有氣度了。


    顧休休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示意宮婢前去取琴:“貞貴妃真會說笑,今日是太後誕辰,太子殿下怎會有什麽火氣?”


    “原本太後誕辰該是母後一手操辦,已是安排好了歌舞。倒是讓貞貴妃費心了,偏要讓諸國使臣賞一賞北魏的琴音,既然如此,那本宮便獻醜了。”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貞貴妃對皇後今日的安排不滿,故意找茬、針對,才會在諸國使臣麵前,一會讓顧佳茴彈奏,一會又提到她琴技一絕。


    就算太子有火氣,那也是貞貴妃挑釁在先。


    若是她彈奏出了什麽錯處,丟了北魏的臉,那也都怪貞貴妃非要嘴欠,當眾逼迫她彈奏琴音。


    貞貴妃早就見識過顧休休伶牙俐齒,卻還是沒想到她反應這樣快,竟三言兩語就翻轉了局勢。


    這樣一來,若顧休休彈得好便罷了。


    若是顧休休彈得不好,那事後皇帝必然是要找她算賬,將此事都算在她的頭上。


    貞貴妃看著顧休休讓人拿來的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怎能是獻醜,本宮相信太子妃不會叫人失望。”


    說罷,便抬了抬手,示意顧休休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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