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條彈幕
第31章 三十一條彈幕
春芽的話, 像是一道驚天大雷,令原本有些嘈雜的佛苑內,瞬時間變得死寂無聲。
貞貴妃瞳孔猛地一緊, 不可置信地看向春芽——春芽竟然背叛了她?!
她手裏攥著春芽父母兄妹一家四口的性命,可春芽竟敢背叛她, 難道春芽以為這樣就能扳倒她嗎?
真是愚蠢又可笑!
她受到皇帝偏寵, 怎會單單隻是因為她會偽裝成小白花,看起來溫柔又和善?
那後宮中善良的女人多了, 有幾個得了寵,又有幾個能頂著招人妒恨的寵眷,毫發無傷地活到最後?
她娘家本族是名門望族的陳郡謝氏,而太後與皇後則皆是出身琅琊王氏,乃是北魏的頂級門閥士族。
皇帝是想要用她的家族牽製王家,以免王家一家獨大, 剛巧她善解人意,溫柔大方,更得聖心, 因此才甚是得寵,受得偏愛。
無憑無證, 就憑春芽一個小小宮婢的指認, 就想扳倒她貞貴妃, 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今日春芽膽敢背棄她, 她定會叫春芽付出代價!
貞貴妃惡狠狠挖了春芽一眼,但春芽卻毫無反應, 似乎根本不在意貞貴妃會不會傷害她的家人。
這不可能,春芽怎麽可能會不在意家人的死活?
若是不在意,春芽就不會在兩年前被她扔給太監對食, 受盡屈辱,都絲毫不敢反抗。
貞貴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倏忽抬起頭向顧休休看去。
是顧休休!想不到……顧休休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計,連春芽是她的人都看了出來。
以春芽的膽量自然是不敢反抗忤逆她的,那必然是顧休休已經得知了春芽被她拿捏的原因,將春芽的家人解救了出來。
她咬緊了牙關,收回視線,暗暗在心底記了顧休休一筆——隻要顧休休扳不倒謝家,就算她今日遭人唾罵,受皇帝懷疑,也總有一日會重獲聖眷。
想通這一點,貞貴妃方才慌亂的情緒,瞬時間被平複了下去,恢複了些理智,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四周看戲圍觀的嬪妃和女郎們,此時都回過了神來,雖皇帝就在不遠處,還是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沒想到貞貴妃看起來和善溫柔,私底下卻是如此狠辣歹毒的心腸。為了扳倒宸妃,竟是自導自演了一出戲,連顧家女郎都算計進去,環環相扣,彎彎繞繞,真是好心機!”
“讓我捋一捋,貞貴妃先在皇上麵前說了自己肚兜和冰硯失竊,再將東西失竊栽贓到顧家女郎身上,又買通了宸妃的宮婢,讓宮婢當眾揭發貞貴妃私通住持……我的天!這般陰險毒辣的計謀,便是給我個腦子我也想不出來。”
“如此說來,那李嬤嬤和顧家二房的女郎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看到顧家女郎在貞貴妃的寮房外?”
“李嬤嬤是貞貴妃的人,而那二房女郎心儀四皇子……你沒聽說嘛,她可是在采葛坊裏與四皇子糾纏不清,非要嫁給四皇子做妾。若是進了四皇子府,貞貴妃就是她的婆母,她自然不會得罪貞貴妃,要順著李嬤嬤說話了!”
“顧家二房女郎到底是庶女,隻想著討好未來婆母,卻不管自家族姐的死活。依我看,也是個心腸歹毒的,嘖嘖,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最可怕的還是貞貴妃能在北宮二十餘載,從始至終都裝出來溫善良德的模樣,將皇上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貞貴妃在這期間,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命!”
……
顧佳茴聽到這些竊竊私語的議論,已是快要被氣哭了。
她本就是實話實話,顧休休的確出現在了貞貴妃的寮房外,可她又沒有說,顧休休偷盜了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怎麽就成了她討好婆母,誣陷族姐了?
感受到眾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其中竟還夾雜著老夫人的複雜神情,似是失望,又似是惱怒,滿是指責之意,顧佳茴終於撐不住了。
她快步走到顧休休身旁,蹲下身子,表情有些歇斯底裏,緊抓著顧休休的手臂:“姐姐,我沒有撒謊!你告訴她們,你就是在貞貴妃寮房外站著,我沒有誣陷你……”
顧休休被她晃了兩下,瞧見顧佳茴崩潰的神情,她眸底卻生出些譏誚之色。
倘若她沒有提前預料到貞貴妃的奸計,不知道春芽是貞貴妃的人,更沒有讓暗衛拿走經文殿裏的肚兜和冰硯。
那顧佳茴在李嬤嬤引導下,說出來的那一句‘瞧見了姐姐在貞貴妃寮房外’,便已經足夠作為證據,將她變作偷盜貞貴妃之物的賊人。
這麽多人在場看著,有顧佳茴這個族妹的‘證詞’在,她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嫌疑了。
那時候顧佳茴有想過她嗎?
還是在想,便是身敗名裂也好,左右顧休休的死活與自己無關?
顧休休臉上沒什麽表情,伸手將顧佳茴推開:“妹妹在胡言亂語什麽,我何時說了你撒謊,何時說了你構陷我?”
她沒有繼續跟顧佳茴拉扯下去,抬頭看向皇帝:“皇上,不論這宮婢所言真假,又或許其中有什麽誤會,但小女從未進過貞貴妃的寮房……”
“為了證明小女的清白,小女懇求皇上命人搜查各女眷寮房,倒也說不準,貞貴妃是自己將東西放錯了地方。”
顧休休沒有揪著春芽說的話,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左右貞貴妃背後有謝家撐腰,想要借著春芽的供詞,便一次扳倒貞貴妃,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但自古帝王多疑心,不論是非對錯,春芽的話,都會像是一顆懷疑的種子,未曾注意便埋進了皇帝心底。
即便這次皇帝選擇相信貞貴妃,往後也會因此事有了心結。
兩人的感情生出嫌隙,回不到從前那樣親密不說,貞貴妃再表現出溫柔良善的模樣,皇帝也不會百分百的信任並順從她了。
就算顧休休現在什麽都不做,隻要給皇帝心裏的種子澆澆水,施施肥,讓皇帝與貞貴妃感情上的裂痕再添幾道,便能叫貞貴妃得不償失,苦不堪言了。
她看向皇帝,又道了一遍:“請皇上準許小女自證清白,若不然小女背負盜賊的嫌疑,再是無顏活在世上!”
這就是有幾分威脅的意味了,若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明知顧休休是被人陷害,卻選擇包庇貞貴妃,不按照她說的方式,幫她清洗嫌疑,還她一個清白。
顧休休要真是往牆上一撞,屆時傳出去,皇帝至少要落下個昏庸無道的惡名。
見皇帝仍在沉默著,皇後抬眼瞥了皇帝一眼:“皇上方才不分青紅皂白便聽信宮婢的話,將失竊的罪責怪在了顧家女郎身上。如今是怎麽了,宮婢都供出了幕後指使,皇上卻又不信了?”
“便是不信也好,左右貞貴妃得皇上寵信,皇上自是不願為了個宮婢大動幹戈。但不論如何,還請皇上思,還顧家女郎一個清白!”
皇後的語氣非常平靜,但聽到皇帝耳朵裏便顯得譏誚意味十足,像是在嘲笑他識人不清,錯把狼當做羊似的。
“來人!將寮房客院各處搜查一遍!”
皇帝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一句話,他此時的臉色,已是跟廚房的鍋底有得一拚。
原本他保持沉默,一方麵是因為他覺得貞貴妃不是這樣心腸歹毒的人,一方麵他又認為此事太過蹊蹺,太多疑點。
倘若春芽所言不假,今日之事都是貞貴妃自導自演,一手籌劃……那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如此縝密的心思與深沉的城府,而他往日卻對此毫不知情,還以為她是什麽沒有心機的良善弱女子……
皇帝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他這樣信任貞貴妃這個枕邊人,幾乎是事事順從貞貴妃,她何至於如此歹毒,連宸妃這樣從不爭寵的嬪妃都要鏟除掉?
那往日北宮中又有多少無辜的嬪妃,曾悄無聲息地命喪她手?
可反之一想,除了這春芽的證詞外,又無其他憑據,能證明此事就是貞貴妃一手策劃的陰謀詭計。
若貞貴妃真是遭人冤枉,那他一開口給她定了罪,她往後還怎麽在北宮中生存?
思忖之間,皇帝眉眼中生出些煩躁。
“將這賤婢拖下去杖斃!”他一肚子的惱火無處發泄,隻能泄在春芽身上。
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顧月,此刻卻緩緩開口道:“皇上何必急著打殺了這宮婢?”
顧月嗓音有些冷:“臣妾以為,一來此乃佛門聖地,不宜殺生造孽。二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未查清,便如此輕易發落了春芽,那潑在臣妾與家妹身上的髒水,就如此了了?”
貞貴妃似是緩過了神來,她淒然落淚,咬住唇瓣,不斷搖著頭:“臣妾沒有……皇上不要輕信這宮婢之言,她定是受人指使。臣妾與宸妃無冤無仇,與顧家女郎更是八竿子打不著幹係,怎會冒著風險給她們身上潑髒水?”
“這宮婢還沒有說實話,皇上……請皇上繼續嚴刑審問此婢!”
聞言,皇帝皺了皺眉,垂首打量起跪在地上,略顯失魂落魄的貞貴妃。
同樣麵對被栽贓陷害,那春芽還是宸妃身邊的人,慘遭背叛,宸妃仍沒有怨恨春芽,反而以德報怨,用一句‘佛門聖地,不宜殺生造孽’阻止了他杖斃春芽。
而貞貴妃呢?
往日最是良善溫柔,連走路都要注意抬腳,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螞蟻。
此刻麵對春芽的摘指,卻怨氣橫生,張嘴便是叫他繼續嚴刑審訊春芽,完全不顧春芽現在已是被鞭撻得丟了半條性命。
方才貞貴妃臉上的慌張無措,此刻似乎也已是蕩然無存了。
她臉上更多的,像是些憤怒,是些篤定……她在憤怒什麽,又在篤定什麽?
倘若她是被春芽汙蔑的,以她原來的性子,此刻怕是早就驚嚇過度,暈厥了過去。
可現在,她卻似乎完全沒有將春芽,和其他女郎們的竊竊私語當回事,便如同篤定他不會因為春芽的話,怎麽樣責罰她似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皇帝越想越覺得疑慮重重,原本看見貞貴妃落淚就會心疼,此時不覺憐惜,卻是覺得有些煩悶。
正在此時,那領命帶著侍衛去搜查寮房的太監,顫顫巍巍而歸,將銀盤中的肚兜和冰硯呈了上去:“回稟皇上,奴才在……”
太監看了一眼貞貴妃,遲疑道:“奴才在貞貴妃寮房內的梳妝台中,尋到了失竊之物。”
皇帝看著銀盤裏被揉得皺皺巴巴的赤色肚兜——這與貞貴妃昨夜與他所述失竊的肚兜,一模一樣。
再看那冰硯,清透涼澤,透著淡淡的青色,正是他曾賞賜給貞貴妃的那一隻冰硯。
皇帝抬手拿起冰硯,麵上無喜無怒,嗓音冰冷:“貞貴妃,你可否給朕一個解釋?為何失竊之物,卻藏在你房中的梳妝台裏?”
貞貴妃愣住了:“……”
隨即,她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縮,轉過頭看向顧休休。
好歹毒的心思!
顧休休不但將本該出現在經文殿的肚兜和冰硯拿走了,還讓人藏進了她的寮房內。
如今她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定是都會以為是她將肚兜和冰硯藏了起來,而後故意向皇帝說自己失竊了此物,再借此設計,栽贓汙蔑宸妃和顧休休。
“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貞貴妃哭得滿臉淚痕,皇帝此刻卻隻覺得心寒、厭惡,他寵信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真是個蛇蠍心腸的婦人。
更為可憎的是,她幾十年如一日,在他麵前,精心演繹、偽裝成溫順善良,毫無心機的小白花,將他當做傻子耍得團團轉!
就在方才,他還大言不慚地在眾人麵前說要還她一個清白,如今卻是被當眾打臉,隻覺得顏麵無存。
貞貴妃從未見過皇帝這樣冰冷的眼神,她原本平複下的心情,又慌亂了起來。
她撲到皇帝的腳下,哽咽的嗓音破碎:“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要相信臣妾……”
皇帝被她喊叫的煩躁,下意識揚起手來,揮了下去。
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貞貴妃竟是被打得腦袋一偏,臉頰霎時間浮現出火辣辣的灼痛來。
她緩緩轉過頭來,含淚的雙眸不可置信地對上皇帝微怔的神情:“……皇上?”
進宮二十餘載,皇帝連跟她大聲說話都未曾有過,如今竟是因為顧休休言兩語,不相信她便罷了,還為了那所謂的證據,動手打了她?
貞貴妃怒極反笑,神色淒慘:“皇上,您不信臣妾,那臣妾便以死明誌,以證清白——”
說著,她在眾人都未反應過來之前,便朝著佛苑的牆麵上撞去。
那動作又快又狠,顯然是帶著必死的決心去撞牆的,但李嬤嬤在貞貴妃身邊伺候已久,怎會瞧不出她的用意,幾乎是在貞貴妃撞牆的一瞬間,李嬤嬤便撲上去攔了。
在嘈雜吵鬧的喊叫聲中,貞貴妃一頭撞在了佛苑的牆麵上。隻聽見李嬤嬤一聲尖叫,她額間撞得血肉模糊,鮮血直流,帶著怨色的雙眸淒然看向一臉震驚的皇帝,而後緩緩癱軟了下去。
幾乎是下一瞬,皇帝反應了過來,他慌亂著,兩步邁了過去,將倒地不起的貞貴妃扶了起來,仰頭吼道:“禦醫,宣禦醫來——”
佛苑內霎時間亂作一團,方才看好戲的女郎們紛紛散開,生怕皇帝一會將貞貴妃撞牆的罪責遷怒到她們身上。
女郎們散亂擁擠,竟是險些踩踏到跪在地上的顧休休,元容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前,擋住了人流:“先起身。”
貞貴妃看似撞得用力,卻其實存了幾分力度,自然是撞不死了,隻是額頭上傷口瞧著血肉模糊有些駭人。
想必皇帝一時半會是沒心思管顧休休了。
她跪得久了,小腿已是被壓麻了,起了兩下都沒站起來,正要緩一緩再起,眼前卻伸來了一隻蒼白無血色的手掌。
顧休休抬頭看去——元容倒沒有看著她,隻是極其自然的將手臂伸到她麵前,雙眸似是在望著遠處。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地,將手指輕放在了他的掌心中。他的手掌很涼,掌心處隻有她指尖落下的那一塊,微微散發著暖意。
明明沒有看著她,卻在指尖落下的那一瞬合上了手掌,輕輕握住她的小手,沒怎麽用力,便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很快就鬆開了她的手,就像從未觸碰過她那樣,隻是掌心處仍留存著她指尖的溫度,在一片冰寒中,顯得那樣灼熱。
顧休休看向貞貴妃,見那額間嘩啦啦的冒血,雖然知道貞貴妃不會真的一頭撞死,卻仍是顯得有些沉默。
她卻是給忘記了,後宮女人必備的件套,一哭二鬧撞牆。
手段是老套了些,但架不住對皇帝好使。
這一撞下去,怕是又將皇帝的憐惜之情撞了出來,指不定此刻在心裏如何自責內疚,想著定是他錯怪了她,她才會以死明誌。
顧休休冷笑一聲,往前走去。
貞貴妃會撞牆,她也會撞。證據擺在眼前,貞貴妃卻想借著撞牆洗白自己,簡直是可笑。
誰弱誰有理嗎?
那貞貴妃背後有謝家,她背後亦是有顧家,好歹她父親是永安侯,兄長是定北將軍,若是想此事就此作罷,也要瞧瞧她父兄同不同意!
顧休休正要加快步伐,腕上卻倏忽被人攥住。她腳步頓了一下,感受到腕間傳來的微寒之意,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是誰了。
元容微微俯下身,在她右耳一側垂首,輕聲道:“傻不傻,撞牆可是要留疤的……”
他低低的嗓音,清泠又寡淡。淡淡的草藥味,並著他說話時,鼻息間噴灑出的溫熱氣息,近在咫尺,縈繞在她耳畔邊,臉頰上。
顧休休感覺像是有什麽電流從耳廓中向大腦傳去,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但即便如此,他的氣息仍是絲絲縷縷向外滲透著,仿佛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住。
待她回過神來,元容已是鬆開了她,朝著皇帝和貞貴妃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悠然地像是在自家後花園散步,停在神色緊繃的皇帝身前,嗓音清潤如醴泉:“父皇,禦醫未至,兒臣隨身帶著凝血的藥,不如先喂貞貴妃服用一顆?”
皇帝來不及多想,連忙招手,道:“快,快拿給她服用!”
元容俯下身子,叩著貞貴妃緊閉著的朱唇,正要將手裏的藥丸放進去,卻被李嬤嬤喝住:“皇上,此藥來路不清,豈能胡亂服用?”
他動作一頓,慢裏斯條地抬起頭,看著李嬤嬤笑道:“李嬤嬤的意思是……孤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暗害貞貴妃?”
李嬤嬤被噎了一下,見皇帝投來不悅的視線,隻好噤了聲。
元容將黑漆漆的藥丸放在了貞貴妃齒間,叩在她下頜上的手掌輕輕一抬,貞貴妃便被動地將藥丸吞咽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言,服用下漆黑的藥丸後,貞貴妃血肉模糊的額間,竟是神奇地止住了血。
皇帝鬆了口氣,將貞貴妃從地上抱了起來,正準備離開,卻聽見元容問道:“父皇以為,今日這事是否與永寧寺住持有關?”
“……永寧寺住持?”皇帝腳步頓了一下,視線在人群中搜尋了一會,停在那目光惶恐的住持身上。
住持哪裏想得到,顧休休這樣有本事,竟能將心思縝密,手段狠辣的貞貴妃,逼到撞牆以死明誌,自證清白的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是不會助紂為虐,幫著貞貴妃栽贓陷害顧休休的。
如今突然被太子點到姓名,他心裏驚恐萬分,偏偏麵上還要裝作鎮靜的模樣,勉強撚著手中的蓮花佛珠,走到皇帝麵前:“老衲乃是方外之人,已是斬斷七情六欲,斷了紅塵往事。此事怎會與老衲有關,老衲聽不懂殿下之意。”
“方外之人?”元容不緊不慢地笑了起來,似是漫不經心道:“既然貞貴妃以死明誌,此事約莫是與貞貴妃也無關了。”
“不是貞貴妃,又不是宸妃與顧家女郎,那幕後黑手怎麽就偏偏選了住持……這位斷情絕愛的方外之人,作為誣陷貞貴妃的私通對象?”
原本誰也沒往永寧寺的住持身上想,隻當他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受害者。此刻被元容這樣隨意一點,卻是恍然大悟——怎麽幕後黑手就選了住持這個跟貞貴妃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成了貞貴妃的私通對象?
再往深了一想,為何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會失竊,又為何失竊之物會重新出現在貞貴妃的寮房內?
倘若貞貴妃是清白的,那住持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住持掌管著永寧寺,支開旁人,進出嬪妃所居的寮房再是容易不過了。
皇帝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皺緊了眉頭,上下打量了住持一番,沉聲道:“來人!仔細搜查永寧寺住持的居所!”
太監已是第次領命去搜查,雖然是暮秋微寒,卻還是忙出了一身汗。他不敢怠慢,連忙率著十餘個侍衛,疾步前去住持的居所搜查。
此時的住持,額間和後背已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又慌又亂,撚著佛珠的手指抖如糠篩。
不用旁人動什麽手腳,那貞貴妃前些日子譴人給他送來的金銀珠寶,還沒來得及拿去錢莊兌換儲存,如今都藏在他床榻下——放在旁的地方不夠安心,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左右也沒人會進出他的住處。
更何況,他褥子底下還藏著幾條女子的肚兜,那是貞貴妃給他送的歌姬美人,他偷偷纂養在了離永寧寺不遠的茶館裏,叫那幾個女子偽裝成賣茶女。
他五日就會尋了借口去茶館裏,與她們歡好嬉戲,但平日在寺廟中憋得苦悶,便取了她們幾人的貼身衣物,壓在枕頭下,藏在褥子裏,以供夜晚寂寞時自我消遣。
誰料貞貴妃做了這個圈套,沒將顧休休套進去,現在卻要將他搭進去了!
原本住持還抱著一絲希望,盼著太監搜查得不仔細,便能將床榻下的金銀珠寶與褥子裏的肚兜忽略掉,不想太監敏銳又細心,連他壓在衣櫃裏日未洗的鞋襪都搜羅了出來。
當太監捧著數條女子豔色肚兜,並著侍衛抬得一整箱金銀珠寶出現在皇帝麵前時,將佛苑裏的眾人都看呆了。
住持當即嚇得雙腿發顫,再也顧不得什麽形象,小腿肚子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皇上,老衲不知這是何物,是有人想要栽贓老衲……”
皇帝也不是傻子,瞧住持哆嗦打顫的心虛模樣,便知道那箱子金銀珠寶並著數條肚兜,都與住持脫不了幹係。
他今日聽到訴冤求饒的話,已是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皇帝原本就煩悶不堪,此刻看到住持藏汙納垢,竟然私下斂財愛色,比那洛陽城裏的紈絝子弟還會浪蕩,頓時火冒丈。
他兩步走過去,將裝著金銀珠寶的箱子挑開,本以為是住持私吞了香火錢,卻不成想,在箱子裏看到了一支眼熟的珠釵。
那是皇帝半年多前送給貞貴妃的珠釵,倒也不是什麽名貴值錢的玩意。隻是他在江南一片微服私訪時,看到了這支荷花樣式的珠釵,覺得樣式特別,與貞貴妃甚是相配,便買了下來,回宮後贈給了貞貴妃。
再往下翻找,皇帝又瞧見了不少眼熟的物件,皆是許久之前賞賜或贈給貞貴妃的珠寶。
他一下明了,這箱子金銀珠寶,怕是貞貴妃送給住持的。
貞貴妃為何給永寧寺的住持送禮?
皇帝想起往年來永寧寺上香禮佛時,每每解簽或是向住持詢問北魏來年的氣運如何,住持都會狀似無意的帶一句貞貴妃。
道是貞貴妃乃天命之女,有此女伴在身側,能令他事事順意,北魏也會越發昌盛繁榮。
原來貞貴妃早就勾結上了住持,而那所謂的天命之女,也不過是貞貴妃拿金銀珠寶賄賂住持,得來的美言。
皇帝頸間凸起道道青筋,看著懷中血流滿麵的貞貴妃,竟是生出了想要掐死她的衝動。
什麽以死明誌,怕不是擔心失寵,這才劍走偏鋒,想要用撞牆來挽回他的心意。
可惡!這該死的貞貴妃,竟是一而再再而的利用他的真心,將他當做無知小兒來蒙騙欺瞞!
“殺了,將這斂財斂色的老東西拖出去殺了!”皇帝神色猙獰,將暈厥的貞貴妃扔給了太監,隻留下這一句話,便匆匆離去。
看著皇帝離開時怒不可遏的身影,住持竟是驚嚇過度,當場暈厥了過去,被幾個侍衛連拉帶扯拖了出去。
那邊李嬤嬤也不好受——每年送給住持的金銀珠寶都是她親自挑選,而後裝箱送到永寧寺來。
貞貴妃自是叮囑過她,不要碰禦賜之物,但她擅作主張,將貞貴妃從來不戴,可以在市麵上流通換錢的珠寶,都一並充數送給了住持。
誰料這一箱珠寶,竟是將貞貴妃給害慘了!
佛苑內一片混亂。
而罪魁禍首的元容卻毫不自知,走回了顧休休身邊,牽著她的手腕,往佛苑外走去。
顧休休神色仍有些恍惚,她隻知道貞貴妃與住持私下裏有勾結,卻並不清楚兩人如何勾結。
方才沒有將主持牽扯進去,就是怕事情太過複雜,又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兩人勾結的關係,牽扯過多,反而容易讓貞貴妃鑽漏子。
沒想到,元容不過言兩語,竟是扭轉了局麵,不但讓住持遭受了製裁,還讓貞貴妃再次失去聖心。
若是貞貴妃醒來後,知道自己撞牆那一下白遭了罪,到底還是被皇帝嫌棄厭惡了,大抵是要氣得原地升天。
兩人走出去老遠,直到周圍沒了旁人,元容才停住了腳步。
顧休休回過神來,眸中是掩不住的暢快,她反手握住元容的衣袖,忍不住詢問道:“殿下,你如何知道永寧寺的住持,將貞貴妃送的金銀珠寶藏在了住處……”
“還有那女子的肚兜是怎麽回事?”
她雙手都握在他的小臂上,玲瓏小巧的掌心下散發著滾燙的溫度,隔著幾層厚實的布料,亦是無法阻擋,向著小臂的四周慢慢地延展開。
元容低垂著眸,看向她皙白的小手。
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顧休休又想起了什麽,好奇道:“殿下方才給貞貴妃喂得是什麽?”她看著不像是什麽止血的藥丸。
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元容輕啟薄唇,緩緩道:“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