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條彈幕

  第30章 三十條彈幕


    顧休休抬起眼, 朝著佛苑的入口看去。


    走在最前麵的是太後與皇帝,身側跟著皇後——皇後今日穿著玉渦色曳地望仙裙,青絲綰作鸞鳳淩雲髻, 神色奕奕, 額間若隱若現出薄汗,貼著幾根飛揚亂舞的發絲, 似是剛剛習練過武功。


    皇後乃是北宮之中, 入宮時間最長的一個,亦是年歲最大的那一個, 但她出身武將世家, 每日舞刀弄劍,雖沒有刻意保養,卻也比得大部分嬪妃顯得年輕。


    已是四十歲的年齡, 眉眼間卻不見多少細紋, 皮膚皙白, 雙眸炯炯,竟還留存著幾分少女的靈韻。


    皇後身後跟著的女人,便是貞貴妃了。


    她身著赭紅細赤金絲八幅羅裙, 黑發高梳於頂, 巍峨高聳,乃是高椎髻也。鬢間攢珠輕顫,眉目溫柔, 唇畔含笑, 手臂上挽迤著丈長的白梅蟬翼紗, 施施而來。


    顧休休不是第一次見貞貴妃,往日宮宴或是春闈秋獵時,都能見到貞貴妃幾次——貞貴妃聖寵多年不衰, 哪裏有皇帝,哪裏就有貞貴妃的身影出沒。


    反倒是皇後,極少與皇帝同框,除了必須要一起出場的重要宴席,其餘時間皆是稱病抱恙。


    貞貴妃很會形象和表情管理,不論是在皇帝麵前,又或者是外人麵前,她一向都是慈眉善目,柔弱無依的模樣。


    若非顧休休知道北宮子嗣單薄是因為貞貴妃下了毒手,若非是她親眼看到彈幕上貞貴妃是如何構陷栽贓顧月,若非是她被山匪劫持,險些被先淫後殺。


    她大抵也不會相信,眼前看起來溫柔和善的婦人,乃是個蛇蠍狠辣的心腸。


    貞貴妃似是察覺到顧休休投來的目光,緩緩側過頭去,對著她彎起眸子,柔柔一笑。


    顧休休沒什麽反應,還對著貞貴妃回以一笑,冷淡疏離又禮貌。


    而侯在一旁的朱玉看到那笑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咻的一下冒了起來,倒也不是害怕貞貴妃,隻是覺得那笑裏藏刀的模樣,讓人脊背發涼,恍若置身冰窖。


    幾人落座在最前麵一排的席墊上,此時佛苑裏的嬪妃與士族女郎們皆已落座,但第一排的席墊上,卻還缺席了兩人的位置。


    就在顧休休思忖著顧月怎麽還不來時,津渡倒是先到了,他受皇帝之邀,來此旁聽蓬元大師講經誦道。


    津渡的視線很自然的在佛苑裏掃了一圈,見皇帝身旁坐著太後、皇後、貞貴妃,卻唯獨沒有顧月時,那雙善眸中勾出一絲笑來。


    他受邀而來,自是要落座前排,與皇帝打過招呼,便坐在了第一排邊角空缺的兩個位置之一的席墊上。


    津渡剛坐下,那邊顧月便帶著春芽姍姍來遲,出現在了佛苑內。皇帝見她來了,略有些疑惑:“宸妃去了何處,怎地看起來風塵仆仆的?”


    “……”顧月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津渡,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雙含著笑意的桃花眼仿佛在說話——花兒,你不是說跟皇帝賞秋花去了?


    她臉頰憋得通紅,別過頭,回道:“……走岔了路,剛尋到佛苑。”


    皇帝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隻讓她快些入座。


    雖然他不甚歡喜顧休休,但對於這個性子清泠、貌美又向來不會爭寵的宸妃,他還是較為屬意的——男人便是如此,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與征服欲,得不到的時候便永遠在騷動,越是不在意他,他就越悸動。


    宮裏除了貞貴妃,較為得寵的便是顧月了,一個月總能被皇帝翻上幾次牌子。


    顯然留給顧月的座位,隻有第一排邊角上,津渡身旁的席墊了。


    津渡不但在苗疆受人尊崇,來到北魏後,在旁人眼中亦是德高望重的佛子高僧,所謂的男女大防,麵對出家人便形同虛設。


    沒有人覺得佛子與嬪妃坐在一排有什麽不妥,但顧月卻覺得十分別扭,將席墊往一旁靠了靠,與津渡保持開了距離。


    津渡對此隻是笑而不語。


    自從皇帝一入場,原本有些嘈雜的佛苑裏,便安靜地連風吹樹動的聲響,都能清晰聽見。


    蓬元大師在一炷香後,出現在了佛苑內。他穿著腰寬袖闊,圓領方襟的海青僧袍,鬢發與麵上的胡須皆是華色,坐在蒲團上,麵對著眾人。


    而坐在蓬元大師一旁的,則是永寧寺裏的住持,他身著赤衣袈裟,手中掛著一串蓮花持珠,微闔著雙眼,盤坐在蒲團上,一幅世外高僧的模樣。


    相對於住持的裝模作樣,蓬元大師則看起來神色自然多了。他麵帶悲憫,眼中清亮,將佛經緩緩道來,嗓音滄桑中又夾雜曆經磨難後的徹悟,顯得分外空靈。


    那聲音可以撫平一切躁意,似是山穀溪澗的清泉,又像是兩指在撥弄琴弦,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仿佛化作了悠遠空明的琴聲,陶冶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靈。


    這場講經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可沒有人覺得乏味厭倦,皆是在用心傾聽接受著佛經的熏陶洗禮。


    直到蓬元大師話畢,顧休休覺得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新的升華,昨夜因那本小冊子而亂了的心神與躁動,此刻都煙消雲散。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喝飲食與男女情,欲,皆是人的基本欲求,她又何必自尋煩惱,為此困擾,一切順其自然便是了。


    講經過後,便是解惑環節。聽經的人可以提出自己的疑惑,而蓬元大師則會為此解答。


    貞貴妃已是有些坐不住了,她本是篤定顧休休會迫不及待地選擇在人最多的時候揭發她與住持私通——也就是此時,佛苑內聽經的嬪妃與女郎,幾乎是聚集了整個洛陽城裏有頭有臉的權貴家族們。


    解惑時間,亦是一個時辰。若顧休休覺得聽講時不便打斷蓬元大師,那現在呢?

    佛經也講完了,正是眾人最放鬆,毫不戒備的時候,在此時拋出‘貞貴妃與住持私通’或‘四皇子乃是住持的血脈’這樣的驚天消息,最是合適不過了。


    坐在蓬元大師身旁的住持,也有些疑惑,不斷看向貞貴妃,似乎是在催促她趕緊把此事了了——他可不想隨時綁著定時炸彈般,被顧休休一直惦記著他與貞貴妃‘私通’的事情。


    貞貴妃心裏焦急,麵上卻仍是淡定的模樣,直接忽視了住持的視線,側過頭看了一眼侯在佛苑一角的宮婢們——春芽便在此處。


    春芽似乎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她恍惚著抬起頭,對上貞貴妃的目光,顯得怯懦又膽顫。


    貞貴妃朝春芽笑了一聲,像是無聲的威脅,在看到春芽慌張的神色後,她安心下來,耐著性子繼續等了下去。


    講經一個時辰,解惑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佛苑上空已是蒙蒙泛起了粉橘色的夕光,天色漸黯,遠空上方現出半輪銀白的月梢。


    蓬元大師起身欲要離開,皇帝與太後一邊討論著佛道,一邊朝著佛苑外走去。


    士族女郎們見講經結束,也紛紛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些筋骨,便準備收拾一下去齋坊用晚膳了。


    貞貴妃見顧休休此時仍沒有動靜,在心底暗罵了一聲慫貨,而後遠遠對著春芽使了個眼色。


    春芽顫了兩下,似是有些不情願,可麵對貞貴妃略帶上幾分狠厲的眸色,她隻得低埋下頭,邁著碎步從人群中穿梭而去,直奔著皇帝的身前跪了下去。


    她跪的突然,撲通一聲,著實將皇帝嚇了一跳,足下一連向後撤了幾步,險些就要大喊‘來人!護駕!’了。


    待反應過來眼前的人不是刺客,而是一名宮婢後,皇帝停住動作,臉色微微沉了下去:“跪者何人?……你是哪個嬪妃宮裏的婢女?”


    他眸中醞釀著風雨欲來前的陰霾,似乎極為不悅。是了,任誰好端端被驚嚇一番,都要氣惱不快。


    最好這個宮婢攔下他,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稟報,不然他非要亂棍打死這個一驚一乍的宮婢。


    春芽沒敢抬頭,已是被皇帝身上不怒自威的震懾力嚇得腿都哆嗦了。她倒在地上,長長地叩了兩個頭,還未開口說話,已是被顧月認了出來:“……春芽?”


    皇帝雙手插在腰上,抬頭看了一眼顧月,皺了皺眉:“宸妃,這是你宮裏的婢女?”


    “是,奴婢是宸妃娘娘的宮婢……奴婢,奴婢要……”春芽的牙關都在顫,她似乎沒有勇氣說完一整句話,便抬起眼來,朝著貞貴妃看去。


    若不是皇帝在這裏,貞貴妃便要上去給春芽腦袋上來一腳了。說話便說話,一直偷瞄她是什麽意思,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兩個有關聯嗎?

    太後畢竟是上一屆的宮鬥冠軍,看到春芽那怯生生不停望向貞貴妃的眼神,便已經大致腦補出了春芽跟貞貴妃的關係。


    雖然不喜歡貞貴妃,但貞貴妃娘家的實力不容小覷,隻要不往她侄女皇後身上牽扯,鬧不出什麽大亂子,便也由著她們去了。


    春芽結巴了半晌,就在皇帝要失去耐心之前,貞貴妃溫和著笑容,俯下身子,嗓音如清風拂麵:“你一直往本宮這裏看,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說著,她輕輕拍了拍春芽的肩膀,猶如安撫似的:“不急,你慢慢說。”


    周圍的人見貞貴妃麵對一個小小的宮婢,都如此耐心和善,不由悄聲讚歎道:“貞貴妃果然不愧是名門出身,謝家盡出名士,連女郎也是不同凡響。”


    顧休休不知何時走到了顧月身邊,聽到那時而傳來的讚美,不由揚起了唇畔。


    春芽得到了貞貴妃的鼓舞,卻也沒有好些,說話仍是磕磕巴巴:“奴,奴婢要告發貞貴妃私通穢亂後宮……”


    說出這一句來,她橫了橫心,咬牙將貞貴妃交給她的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了出來:“奴婢今日親眼所見,貞貴妃的赤色肚兜卷在經文殿的畫軸中,還有皇上禦賜之物冰硯……貞貴妃也送給了私通的奸夫,便是永寧寺的住持!”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


    貞貴妃麵上溫柔的神情僵住,猶如五雷轟頂,身子顫了顫,手臂緩緩抬起,指向了春芽:“你這宮婢在胡亂說些什麽?你怎麽可以血口噴人?”


    永寧寺的住持也快步走了過來,冷著臉對春芽道:“女施主,你說你在經文殿親眼所見?那經文殿乃是老衲打坐誦經之處,旁人不得隨意進出,你又是如何親眼所見?”


    他招手喚來了經文殿的掃地僧,問道:“今日是你守院,你可曾看見過這位女施主進出經文殿?”


    掃地僧搖了搖頭,如實道:“小僧從子時守夜便在經文殿中,並未見過這位女施主進出……”


    說罷,他頓了一下,在人群中尋覓了片刻,目光停留在了顧休休身上:“今日清晨倒是見那位女施主來過經文殿遞送經文,剛巧那時住持不在殿內,小僧便讓女施主將經文送到殿內的桌子上。此外,再無旁人進出經文殿了。”


    掃地僧雖是如實道來,卻無意間將顧休休推作了眾矢之的。


    周圍的嬪妃和士族女郎皆是個頂個的人精,聽到這裏,便也明了過來,春芽壓根沒有親眼看見什麽肚兜和冰硯,根本就是得了宸妃和顧休休兩姐妹的指示,在栽贓誣陷貞貴妃。


    “太卑鄙了吧,果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竟是沒想到她們姐妹兩人如此歹毒。有本事倒是自己出麵來揭發,怎麽還逼迫一個小小的宮婢頂罪,你瞧瞧那婢女都嚇成什麽樣子了!”


    “可不是嗎!誣陷人也不尋個好由頭,連永寧寺住持一個出家人都敢栽贓陷害,未免太過牽強離譜。”


    “依我看,此事怕是宸妃娘娘授意的,那顧家女郎陷害了貞貴妃也得不到什麽好處,該是宸妃想要爭寵,便要顧家女郎助她鏟除異己。”


    ……


    即便女眷們說話的聲音不大,皆是在悄悄議論,可皇帝畢竟不是個聾子,他原本就陰沉的臉色,在此刻結出了冰霜:“都給朕住口!”


    還沉浸在吃瓜看戲中的女郎們,此時在恍然想起,皇帝陛下還在一旁,紛紛噤了聲,縮著腦袋再不敢吭聲了。


    皇帝抬手就給春芽來了一巴掌,直將春芽打得鼻血橫流,臉頰霎時間便腫起來了一片紅印:“賤婢,你可知出言不遜,汙蔑嬪妃私通該當何罪?”


    “昨日貞貴妃房中失竊,被賊人竊走肚兜與冰硯,一早就與朕說了。朕還當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竊走了貞貴妃之物……”


    他看向了顧月,眯起了雙眸,聲若寒冰:“不過區區賤婢,怎敢誣陷妃嬪……宸妃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落在春芽臉上的一巴掌,那是打給顧月看的。


    皇帝本就偏寵貞貴妃,此時寵愛的心上人遭人汙蔑,自是火不打一處來。


    他轉頭將視線落在了顧休休身上,緊皺眉頭:“除你之外,無人進出過經文殿。朕給你一次機會,你如實說來,那失竊的肚兜與冰硯,可是被你放進了經文殿?”


    說是給個機會,但顧休休知道,她若是認下半個字,那皇上就像是尋到了機會,定要說她品性不端,不配為東宮太子妃,要廢除兩人婚約。


    佛苑內的氣氛劍拔弩張,仿佛一觸即發。


    顧家老夫人站了出來,護在顧休休與顧月身前,迎上皇帝淩厲的眼神:“皇上是明君,豈會因一個宮婢三言兩語,便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是我顧家女郎竊走了貞貴妃之物?”


    一直沉默不發的皇後,此刻緩緩開了口:“本宮以為,這宮婢是受人買通,有意挑唆、誣陷宸妃和顧家女郎……貞貴妃以為呢?”


    貞貴妃沒想到向來不愛摻和宮鬥的皇後,此刻為了挽回顧休休的聲名,竟也是一腳插了進來。


    她心底笑了笑,越多人摻和進來越好,待到她們被證據打臉時,便會一並被皇帝遷怒責罰了。


    貞貴妃眼中含著淚,卻還是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似是強忍著委屈道:“臣妾亦是如此想的,皇上息怒,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這時,便輪到了貞貴妃身旁的李嬤嬤出麵了,她扶著貞貴妃的手臂,惱怒道:“娘娘失竊之物,便丟在昨日晚膳放齋前,隻要讓住持排查清楚,昨日是誰在放齋時不在齋坊,便能查清事實了!”


    說著,李嬤嬤像是想起了什麽,在女郎們之中尋覓了片刻,指著顧佳茴道:“這女郎,昨日放齋時曾去過溫陽公主的寮房內更衣,你如實說來,可有瞧見什麽異動?還是說,那失竊之物,並非是旁人所竊,而是你幹的?”


    突然被點到名字,推到風口浪尖的顧佳茴,一下慌了神,她不過是去更衣,怎麽貞貴妃房中失竊,就成她做的了?


    她慌張之餘,恍然想起顧休休曾躲在貞貴妃的寮房外,神色鬼鬼祟祟。


    昨日她問起顧休休在做什麽,顧休休卻隻說自己被石子硌了腳,便扶著門框磕一磕鞋裏的石子。


    她本是想著顧休休不願意說,那她便也不追問了,誰料此事竟是與貞貴妃肚兜失竊有關。


    “不,不是我!我更衣離開後,就往齋坊走,但是中途瞧見了……瞧見了姐姐在貞貴妃寮房外。”


    顧佳茴沒有遲疑太久,此事本就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至於旁人怎麽看待顧休休,那便是顧休休的問題了。


    此話一出,像是錘死了真相——連顧佳茴這個族妹,都親口指認了顧休休,那還有什麽可說的?


    淹沒在人群中的劉廷尉,不禁神色擔憂道:“長卿,你快去幫你的未婚妻求求情……”


    話音未落,轉過頭才發現,元容不知何時已是走向了顧休休。


    “都說完了嗎?”他捧著手爐,不緊不慢停在顧休休身旁,眸中勾著淡淡的笑,卻是不達眼底:“爭執了這樣久,父皇為何不譴人去經文殿看一看……”


    元容頓住,輕笑了一聲:“那所謂的冰硯與肚兜,是否在殿內?”


    顧休休怔了一下,看向站在身旁,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元容。緩帶輕裘,身形頎長,即便他什麽話都不說,立在一旁,已是給足了人安全感。


    兩人視線相交,她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麽元容會知道。


    就如朱玉所問的那樣,顧休休一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貞貴妃大費周章做了那麽多鋪墊,可是有想過,如果她膽小怕事,謹慎小心,不去揭發貞貴妃私通,那些鋪墊豈不是白費了?


    被她譴去調查春芽的暗衛給了她答案——春芽是貞貴妃安插在顧月身邊的眼線,並且春芽的父母兄妹都在貞貴妃手裏。


    貞貴妃大抵是沒想到她會去調查此事,未曾設防,顧休休順便讓暗衛救出了春芽的父母兄妹,並壓下了這個消息。


    貞貴妃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既然顧休休不敢出來揭發,那就讓春芽來揭發,反正春芽作為顧月殿內服侍的宮婢,人們隻會認為春芽是受顧月指示。


    再順勢將偷竊肚兜與冰硯的罪名栽贓在顧休休頭上,不但姐妹兩人都要受懲,皇帝也有了理由廢除顧休休與元容定下的婚事了。


    但顧休休偏不讓貞貴妃如意。


    她從經文殿離開後沒多久,便讓暗衛潛入經文殿內,拿走了肚兜和冰硯。


    而春芽因父母兄妹被解救,念著顧月這兩年待她的恩情,也已是被顧休休策反。如今的春芽,不過是在按照顧休休的吩咐演戲罷了。


    現在到了收網的時間,元容卻搶了她的台詞——便像是他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難不成是東宮的暗衛告訴元容了?

    顧休休朝他眨了眨眼,見他在笑,心中了然。便轉過頭,接著他的話,道:“皇上聖明,小女從未進過貞貴妃的寮房,更沒有竊走貞貴妃的肚兜與冰硯……”


    “如殿下所言,既然大家都以為是小女盜走貞貴妃之物,意圖栽贓貞貴妃與住持私通,那皇上不如叫人去經文殿看一看,到底有沒有春芽說的肚兜與冰硯。”


    兩人一唱一和,突然讓貞貴妃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可此時醒悟過來,已是遲了。


    皇帝緊皺著眉頭,揮袖讓人去查看。


    那經文殿就在佛苑前頭,可太監並著幾個侍衛一同去搜查了經文殿,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春芽所說的肚兜和冰硯。


    幾人空手而歸,太監小心翼翼道:“皇上,經文殿內並未尋到貞貴妃失竊之物……”


    聞言,皇帝與看好戲的眾人們皆是愣住了。


    合著吵罵了半天,到最後經文殿裏壓根就沒有所謂的失竊之物。


    若是如此看來,顧休休和顧月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貞貴妃一句私通,唯有春芽那宮婢咬住了貞貴妃和住持有奸情。


    難不成就像是皇後所說,春芽是被人買通了,想要借此事給顧休休和顧月潑髒水嗎?


    若春芽是被人買通,那是被誰買通了?


    貞貴妃失竊的肚兜和冰硯,又是如何跟春芽的說辭對上的?

    顧休休深吸了口氣,眼尾泛起紅,眸中溢出晶瑩剔透的淚水,話音都帶著顫:“小女與宸妃娘娘皆不知情此事,亦不知曉為何春芽這婢女會血口噴人,偏要在佛苑內當眾汙蔑貞貴妃……”


    “那貞貴妃失竊之物,更是與小女毫無幹係,族妹隻說在貞貴妃寮房外看到小女,卻沒有說看到小女偷盜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


    “若說起來,李嬤嬤怎麽就篤定一定是昨日用膳時失竊了東西,又如何確定族妹會在寮房外瞧見什麽?莫非……李嬤嬤受了誰的指使,是監守自盜,賊喊捉賊?”


    事情徹頭徹尾的反轉,令方才還指責顧休休與顧月的女郎們略有些慚愧,沒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便被人當做槍使,對著姐妹兩人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


    此時看到顧休休美人落淚,本就是內疚,再聽她的辯解,卻是覺得十分合情合理,不由都向著貞貴妃與李嬤嬤看去。


    顧休休和宸妃被潑髒水,最大的受益人是誰?

    那必然是貞貴妃本人了。


    若是髒水潑成了,顧休休會因偷竊貞貴妃之物,幫助宸妃陷害貞貴妃與住持私通而被指責品行不端,聲名就此毀了不說,跟太子的婚事也會就此作廢。


    宸妃則會因為誣陷貞貴妃,被皇帝當眾責罰,失了威信是小,少不得要給顧家本族抹黑。依著皇帝偏寵貞貴妃的性子,說不準還要被褫奪封號,禁足思過。


    而貞貴妃不單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毀掉兩個女人的前途與名聲,自己還成了受害者,自然是要被皇帝好好疼惜憐愛一番。


    這樣的心機城府,簡直是可怕!

    眼看著自己被推到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貞貴妃有些慌了。她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心思慎密,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誰料顧休休卻根本沒上當!

    沒上當就算了,還反將了她一軍,趁她放鬆警惕時,將經文殿裏的肚兜和冰硯都藏到了別處去,讓前去搜查的太監撲了個空,什麽都沒有找到。


    感受到皇帝頭一次向她投來了質疑的目光,貞貴妃心跳卡在了嗓子眼裏,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李嬤嬤跟了臣妾多年,絕不是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人……”


    她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細指抓著皇帝的衣角,仰著下巴,抬頭看著皇帝,眸中淚痕點點:“皇上,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


    看著那張向來溫柔的麵龐,此時哭得梨花帶雨,皇帝不由有些心軟。


    他正想說什麽,卻見顧休休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哽咽道:“貞貴妃說得是,小女也覺得其中有誤會,不如當眾審一審春芽,且看看背後主使到底是誰。”


    這話本應該由貞貴妃來說——春芽的父母兄姐都在她手裏,她思慮周全,一早就想好了最壞的結局,給自己準備好了退路。


    若計劃出現紕漏,就讓春芽背鍋,死扛過刑罰,而後鬆口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隻要春芽說自己看不慣宸妃,便設計偷竊了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想要給宸妃潑一盆髒水。


    說完就立刻咬舌自盡,便是死無對證了——春芽一定會這樣做,春芽該是很清楚,那一家四口的性命都握在她手裏。


    她原本很篤定,可不知為何,顧休休卻主動搶了她的話。


    貞貴妃越來越慌張,她不管做什麽,都一向是會給自己留好退路,從不讓自己身陷被動。


    但事情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預知範圍,對未知的迷茫讓她越發恐慌,攥住皇帝衣角的手指都在不自知的顫抖。


    皇帝發覺到了貞貴妃的異常,卻並未往其他的地方想,隻以為是她是因為被人栽贓陷害,沒能洗清嫌疑而感到不安。


    在他麵前,貞貴妃從來都是善良而美好的女子,從不爭寵,從不善妒,沒有心計又待人和善溫柔,嬌弱的便像是朵花兒似的。


    他俯下身子,握住貞貴妃發抖的手:“伊伊不要怕,朕會還你一個清白。”


    說著,皇帝擰著眉頭,看向那罪魁禍首的春芽:“若你現在道出幕後指使者,朕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春芽渾身都在顫抖,方才挨了皇帝一巴掌,蒼白的小臉上滿是鼻血。但皇帝卻絲毫沒有憐惜之心,見她毫無回應,便冷聲道:“來人,上鞭刑——”


    周圍看戲的女郎紛紛向後退去,空出一塊平地來,兩個身形魁梧的侍衛上前拉扯著春芽,將春芽架了起來,又有兩人手執長鞭,先後揮舞落在了春芽背後。


    春芽麵目扭曲地尖叫出聲,麵上皆是猙獰之色,雙手緊緊攥成拳頭,仿佛隨時都會暈厥過去,卻咬死了什麽都不說。


    又是兩鞭子打下去,霎時間,皮開肉綻,背後的布料被鮮血染紅,露出小片皙白的皮膚。


    春芽仰著頭,再也撐不住了,痛苦又歇斯底裏地喊道:“奴婢招了,奴婢都招了——”


    她抬起滿是鮮血的小臉,看向貞貴妃的眸中,卻沒有痛苦之色,暗含著一絲暢快。


    那喪盡天良的貞貴妃,在將她安排進宸妃身邊做眼線前,曾將她扔給太監對食,若非是父母兄妹在貞貴妃手中,她早就與貞貴妃同歸於盡了!


    該死,貞貴妃該死!


    春芽被侍衛鬆開,‘噗通’一下墜在地上,身子軟軟癱倒在皇帝腳下。


    她強撐著,緩緩揚起了頭,用沾滿鮮血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了貞貴妃:“奴婢受貞貴妃指使,栽贓陷害宸妃娘娘與顧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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