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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舞弊案完

  第23章 舞弊案完

    通緝畫像消耗極快,一連幾天,畫師們都在埋頭苦幹。


    得知關清還沒抓到,馬冰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彈射出來,瞬間拋棄了同甘共苦數日的畫師們。


    “我也去幫忙抓人!”


    幾個熬得嘴唇泛白的畫師齊齊抬頭,羨慕且留戀地看著她的背影,竭力挽留道:“馬姑娘,不再畫幾張了?”


    “是啊,外麵日頭毒,別曬黑了,在屋裏畫像多好?”


    剛又搬過來一摞畫紙呢!


    馬冰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仿佛背後有鬼在追,“不了不了……”


    再不跑,她就要畫吐了。


    活了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覺得畫畫如此恐怖!

    出去曬曬吧,曬黑了挺好!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禾也日日拿著畫像在城內外四處奔走,問路人有沒有見過那個假關清,十分辛苦。


    有朋友勸他歇一歇,他反倒勸對方一起去找。


    友人十分不解,“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替考的,慕笙又是被陷害的,你我隻是受了無妄之災,等著衙門的公告就是了,何必這樣辛苦?”


    李青禾卻道:“話不好這樣講,你我素日受朝廷恩典,就該為君分憂,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早些找到他不也早日安心嗎?”


    早找到晚找到又有什麽分別呢?難道朝廷還會讓咱們重考?

    既然沒有分別,又忙什麽!

    見勸不動,友人索性就放棄了。


    漸漸地,外頭的人也知道了,有說李青禾傻,有的說他無辜被牽連可憐,也有讚他仗義的。


    就連私下裏塗爻跟謝鈺等人說起時,也難掩讚賞之情,“此人遇事穩得住,倒頗有俠氣義骨。”


    如此行事固然有幾分是為了自己,可能做得出來便已十分難得。


    人有小心思、小綢繆不怕,甚至為官者就是要有些城府,怕的是隻想貪好,卻不想出力。


    不知不覺間,李青禾竟悄然入了前輩們的眼了。


    假關清在逃期間,皇上幾乎日日都要追問進度,整座開封府都被沉重的氣氛包裹,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在這種僵局在第六日被打破:假關清落網了。


    那日一大早,開封城外的幾個村民照例拿著農具下地幹活,無意中碰見一個陌生人在河邊喝水。


    那鎮子很小,平時鮮有外人出入,突然多了張生臉,那幾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正常情況下,對方往往會看回來。但那人卻猶如驚弓之鳥,竟捂著臉轉身跑走了。


    我們是老虎嗎?跑什麽!

    那幾人都傻了,站在原地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不對,前兒官府不還發了通告,說有人犯外逃嘛!


    人多膽大,又是在自家地頭上,那幾個村民略一合計,派出一個腿腳快的回去報官,其餘幾人幹脆地也不種了,竟沿著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結果可想而知。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是連著幾日東躲西藏筋疲力盡的書生。


    最終那幾個村民不光抓了嫌犯,還順藤摸瓜找到對方的騾子和行李,一並扭送到官府去了。


    開封府眾人:“……”


    你們的村民還挺能幹!


    元培嘖了聲,飛快地估算下本地到發現地的距離,“跑得還挺遠。”


    要不是大人及時發布海捕文書,還真有可能讓他插空子跑了。


    “像嗎?”


    最近馬冰總跟開封府的衙役們同出同進,大家也漸漸將她當成自家人。這會兒她率先開口,竟沒人覺得不對。


    那衙役謹慎道:“跑了幾天,臉上胡子拉碴的,也髒,還沒來得及細看呢,不過卑職覺得像。”


    霍平卻覺得就是,“咱們開封府哪兒來那麽多逃犯,況且不心虛他跑什麽?”


    元培摩拳擦掌道:“說這麽多作甚,是不是的,帶來驗貨不就完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謝鈺終於說出最關鍵的問題,“他身上可有戶籍文書?”


    馬冰等人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是啊,這麽簡單的法子我們竟沒想到?!


    那衙役點頭,“卑職不敢認也是因為這個呢,他身上倒是有文書,隻是寫的是曹青,因沒個比對,我們也怕弄錯。”


    不是關清?


    不對,他本來就不是關清。


    那這個曹青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麽,他跟關清又有何關聯?

    關清,不,曹青被捕後一度十分沉默,不管衙役們怎麽問都不開口。


    最後還是宋推官出馬,惡狠狠道:“這小子就是欠收拾,餓著,不許給他飯吃!”


    宋推官不僅不給那曹青飯吃,還故意挑了對方餓得頭昏眼花時帶了肥雞大鴨子去他麵前吃,吃得滿嘴流油,打個嗝兒都是葷腥味兒。


    就這麽過了兩天,曹青撐不住了。


    他兩眼發綠,氣若遊絲道:“給我一頓飽飯,我什麽都說。”


    宋推官分外得意,對謝鈺等人昂著頭道:“瞧見了嗎,你們且還嫩著呢!”


    風卷殘雲後,曹青又對著虛空發了半日呆,這才緩緩吐了口氣,脊梁一彎,軟踏踏坐在地上,“問吧。”


    因牽扯甚廣,塗爻親自來主審,通判和宋推官坐了次座,謝鈺等人聽審,馬冰也擠在衙役堆兒裏混了個落腳地。


    宋推官先向塗爻行禮,見他沒有別的吩咐,便開始發問。


    “你是關清的替考嗎?”


    聽到關清的名字,曹青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古怪至極的笑。


    他抬起頭,從亂蓬蓬的頭發下看過來,似笑非笑道:“你們怎麽不自己去問他?”


    眾人直覺不對,宋推官狠狠拍了下驚堂木,“大膽,回答本官的話!”


    曹青對這個折磨了自己好幾天的人很有點骨子裏的敬畏,抿了抿嘴,果然老實許多。


    “是。”


    “你替考一事,關清的家人可知情?當地官府可知情?當年的考官可知情?”罵人歸罵人,宋推官在刑訊一道確實是把好手,幾句話就問到關鍵。


    這幾個問題,儼然就是決定接下來朝廷局勢的關鍵!


    曹青竟還笑得出來。


    他看著宋推官,又看向堂上的塗爻,“大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問呢?”


    這樣大的案子,僅憑他一個平頭百姓如何辦得?

    自然有人裏應外合。


    “回答!”宋推官不吃這一套。


    “是。”


    “你與那關清有何關聯,他們為何找你替考?”


    “我本是關清的隨從,早年曾陪他去縣學,”曹青的眼神帶了諷刺,“出身下賤,偏書卻比他讀得好。”


    大約覺得左右已經說到這裏,繼續隱瞞也無用,曹青頓了頓,竟一股腦將後麵的關鍵都說了。


    “當年關家人覺得關清科舉無望,便事先賄賂了本地州府,又買通了朝廷派去的督考官……”


    宋推官示意文書將這些都記錄在案,又問了那些官員的姓名,核對無誤後讓曹青簽字畫押,請塗爻過目。


    “本官再問你,真正的關清現在何處?”


    剛才那種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現,曹青咯咯笑了幾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世上隻有一個關清就夠了。”


    真正的關清死了,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所謂的替考,不是原主得名,舞弊者得利的交易嗎?

    可現在,原主竟然死了?!

    曹青為什麽這麽做?

    他有把握瞞天過海嗎?

    如果長久見不到關清,難道關家就不會懷疑?

    “功名是我考來的!我考來的!”突然被戳到痛處,曹青瞬間癲狂,青筋暴起地喊道,“是我的東西,我憑什麽還給他!”


    “你一開始的身份就是假的,還扯什麽!”元培嗤道。


    馬冰忽然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曹青瘋狂掙紮起來,將身上的鐐銬抖得嘩嘩作響,幾個衙役見狀忙上前用水火棍夾了,將人麵朝下按在地上。


    這種姿勢無疑是很痛的,但曹青就像沒有直覺一樣,還是拚命叫著,喊著,兩隻眼底充了血。


    “我自認勝過他百倍,出身寒門就活該下賤嗎?!”他嘶吼著,像一頭困獸。


    “我自幼家貧,生父早亡,生母多病,又要照顧幾個年幼的弟妹,一文錢掰成兩半花,又讀書又打零工被人恥笑。


    家裏窮,無錢供我讀書,我便趁日日放牛之際去學堂偷聽,被人攆得喪家犬一般……學堂裏的學子沒學會的,我都盡在腹中,隻要考,必然得中。卻因保費和路費被阻斷去路。


    一兩半,諸位大人高高在上,可能想象區區一兩半銀子我攢了足足三年!三年啊!人生短短數十秋,能有幾個三年?三年之間,一屆科舉,多少滄海桑田,我卻要浪費在這種可恥的小事上。


    我好不容易攢夠了銀子,卻因無錢坐車誤了時辰……


    我恨!我不該恨嗎?!

    可他呢,不過是生在一個好人家,每日渾渾噩噩,庸庸碌碌,什麽都不用做便什麽都有了。為區區一個秀才,請了好教師來教導,什麽書都任他讀,什麽地方都隨他去,竟反複考了六七年!但凡老天有一絲這般待我,我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說到這裏,曹青竟放棄掙紮,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拚盡全力都不曾擁有的,別人卻絲毫不放在眼裏。


    塗爻長歎一聲,“縱然如此,也不是你殺人的理由。”


    曹青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置若罔聞。


    “家裏人生病,我沒了出路,去給那關清做伴讀,好容易進了縣學,那些讀書人竟連正眼都不瞧我,他們不敢欺負關清,便來折磨我,說什麽奴才也配來這種地方……”


    從到關家那一刻起,曹青有生以來的認知都被顛覆。


    他不知道世上還能有人過這樣的日子。


    一直以來,我所堅持的算什麽呢?


    這許多年來命運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難,又算什麽呢?


    我便天生低賤?!

    “我不是奴才!”曹青哭喊道,“我隻是去打長工,沒有簽賣身契!”


    原本宋推官等人見曹青如此不知悔改還恨得牙癢癢,可聽到這裏,也不禁對他生出幾分憐憫。


    “你說縣學有人折磨你,可是慕笙一夥?你便是來報複的?”宋推官又問。


    曹青掛著滿臉淚水,恨聲道:“不光他,那些讀書人都沒一個好東西!”


    馬冰忍不住道:“所有人?”


    不至於吧?不然台州府的風水一定有問題,這不是紮堆出壞種嘛!

    曹青狠狠地哼了聲,沒說話。


    就算有人沒下手,可他們分明看見了的,卻對此熟視無睹!

    他們也認為我下賤,不配高貴的秀才公出手相助!


    宋推官看向塗爻,“大人,您看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塗爻看了曹青一眼,沉聲道:“帶慕笙和李青禾上堂認人。”


    宋推官等人麵麵相覷,搞不懂塗爻此舉的用意。


    曹青自己都承認了,這些做不做也沒什麽要緊吧?


    倒是謝鈺想起之前塗爻稱讚李青禾的話,若有所思。


    稍後慕笙和李青禾上堂,果然重新打量起曹青,又將他與記憶對比,最後竟都搖頭說沒見過。


    沒見過?

    眾人都十分驚訝。


    都到了這個地步,該不會你報仇都找錯了對象吧?

    曹青暴怒,“你們這些大老爺何曾將我放在眼裏!混賬,混賬,該死的是你們!”


    掙紮間,他的發髻散開,亂糟糟的頭發蓋住大半張臉,李青禾突然啊了一聲,腦海中幾個畫麵稍縱即逝,“是你!”


    他記起來了!

    當年關清去縣學時,身後好像確實跟著一個人,不過那人膽子特別小,又很自卑,從不敢抬頭看他們。


    以至於直到關清離開,大家也不知道他那個隨從究竟長什麽樣子。


    曹青笑得癲狂,臉上滿是嘲諷,“可笑可笑,當真可笑,當年你們辱我罵我,如今卻又巴巴兒湊上來結交,對麵相逢不相識,何其荒唐!哈哈哈哈,當真可笑至極!”


    天曉得那日李青禾去客棧拜訪時,他究竟是各種心情。


    李青禾一聽,頓時麵上作燒,無地自容起來。


    話雖難聽,說的也是實情。


    經李青禾提醒,慕笙也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啊!”


    曹青衝他啐了口唾沫。


    慕笙慌忙躲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簡直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你,你簡直豈有此理!”


    宋推官皺眉,“慕笙,本官問你,你當年可曾對曹青言語侮辱?”


    慕笙才要狡辯,可對上宋推官那張嚇人的大黑臉就慫了。


    “我,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而已,不痛不癢的,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如此小肚雞腸!再說當時並非我一人……”


    “混賬,荒唐!”一直很冷靜的塗爻突然連著狠拍了幾下驚堂木,震得眾人耳鳴。


    他指著慕笙罵道:“你既讀聖賢書,就該修身養性,謹言慎行,怎能如此行事!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你尚未得勢便如此猖狂,至今不知悔改,來日若一朝得勢,豈非要騎到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他這一怒非同小可,慕笙和李青禾猛地跪倒在地,“大人饒命!學生知錯了!”


    慕笙麵色如土,瞬間汗如漿下。


    這,這什麽意思?

    本以為自己沉冤得雪,下科再考也就是了,可塗大人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他認為我沒有做官的資格嗎?


    他難不成要阻我的青雲路?

    塗爻出身士族,朝中親朋甚多,又身居開封府尹一職,簡在帝心,若他果然不想讓一個人出仕,絕對做得到!


    不不不,不會的,你們不能這麽對我,我是正經考上來的,我沒犯法!

    不過說了那廝幾句,又算得了什麽?

    不會的,不會的……


    塗爻罵完,又問曹青,“他可曾辱你?”


    說的是李青禾。


    李青禾瞬間緊張起來,撐著地的手都攥緊了。


    萬一他胡亂攀咬,自己當真百口莫辯。


    曹青雖有些不情願,可還是搖了搖頭。


    對李青禾此人,他的印象算不得好,卻也不能說壞。


    當年在縣學時,對方雖不屑於與自己說話,但確實未曾惡語相加。


    甚至某次慕笙等人罵得凶了,他不耐煩聽,還胡亂喊了嗓子“老師來了”……


    李青禾狠狠鬆了一口氣,心底又湧出一絲愧疚。


    他猶豫再三,還是扭過頭去,聲音幹澀道:“對,對不起……”


    若他當年不那般趨炎附勢,不那般冷漠,哪怕隻是出言阻止,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道歉,大堂上一時靜得嚇人。


    曹青渾身一僵,用力閉上眼睛,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塗爻跟著歎了口氣,既欣慰,又痛心。


    審到這裏,事情的前因後果基本弄清楚:

    曹青因貧窮不能科舉,本想去給關清伴讀賺錢再考,不曾想還沒攢夠錢就被那些讀書人傷透了心,以至心智扭曲。


    正逢關家自知關清科舉無望,又知道曹青缺錢,便以利誘之替考。正伺機報複的曹青滿口應下,順利取得舉人身份,又在進京參加春闈的途中反水,將關清和隨行小廝殺死,自己則正式頂替了關清的身份。


    到了這個時候,科舉已經不再是曹青真正的追求了,或許他自己也清楚瞞不了太久,於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設計陷害台州府學子。


    不過大家還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樣精準地讓慕笙踩到那張紙片的。


    被問及時,曹青竟十分得意。


    “如今看來,你們這些官老爺也不怎麽樣!”


    那紙片提前粘了糯米粒,隻要一腳踩上去就貼在鞋底,越踩越牢固。


    路上人多眼雜,不具備實施的條件,曹青便等到殿試當日在宮門口匯合時動手。其實他一開始準備了好幾張小抄,以防失手,想著誰能踩中粘有糯米粒的紙片就算誰。


    入宮前眾人都很緊張,挨挨擠擠的,根本顧不上低頭看,誰也沒留意地上什麽時候多了張小紙片。


    也不知該說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還是天意如此,還真就是慕笙踩中了!

    然後他就靠過去,將提前卷成筒的小抄丟入慕笙靴筒內。


    “那廝最愛炫耀,外麵到處都是他的筆墨,我便用心模仿他的字跡。”曹青看著慕笙,鄙夷道,“本想著若不是他踩中,其他人身上有他的筆墨,他自然也難逃幹係。”


    奈何天公不作美,還真讓他自己撞上,倒是可惜了。


    不過台州府的學子吃了這一嚇,俱都發揮失常,淪為三甲末流,也不算虧。


    “那其他的小抄呢?”宋推官問。


    入宮前都要搜身,既然慕笙的能搜出來,曹青又是怎麽瞞天過海的?

    誰知曹青咧嘴一笑,“吃了。”


    眾人啞然。


    不得不說,這還真就是唯一的辦法。


    “但客棧銅盆裏的灰燼又如何解釋呢?”謝鈺出聲問道。


    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一直想不出答案。


    如果就連陷害人選都是在宮門口才憑天意選中的,那曹青又怎麽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慕笙房間內焚燒?


    曹青咧了咧嘴,“所以說,讀書人都是看著老實,不如大人們再問問,看是不是有人撒了謊?”


    那日他早早就起來了,等慕笙等人一離開客棧,他就趁亂混進去,在三個人的房間內都布置了。


    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忙著送考生們入宮殿試,想著蹭一蹭喜氣,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誰知竟隻查出來一個?

    宋推官和通判大人麵麵相覷,又齊齊望向塗爻,“大人?”


    不用說,塗爻也已猜到了,必然是其餘兩人事後發現了銅盆裏的灰燼,嚇得魂飛魄散,生怕此事連累到自己,所以偷偷處理掉。


    若非如此,謝鈺他們也不至於查得那樣艱難,打從一開始就錯了調查方向:

    原來不是曹青選了慕笙,而是天意選了慕笙!


    就是這種匪夷所思的巧合,才最叫人不能用常理推斷。


    以塗爻為首的官員都覺得有點丟人。


    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竟隻教出來這些個膽小怕事的家夥?

    連這一點考驗都經不住,來日如何委以重任,又怎麽敢指望他們能上報朝廷,下撫百姓?

    案子破了,雖因為牽扯太廣,後續一係列官員處置還需要時日,但總算有個交代。


    塗爻連夜整理了折子進宮,直到次日早上才回來。


    曹青因殺人、替考等被判了秋後問斬,關家幾個參與舞弊的都被判了三千裏流放,這些都是簡單的。


    至於後麵的涉事官員,少不得借此機會深挖,沒有三幾個月怕是審不完。


    至於慕笙的所作所為,塗爻也原原本本上報,皇上厭惡非常,當場表示“此子品行有虧,難當大任!”


    一句話,注定了慕笙這輩子的仕途就止步於舉人了。


    倒是李青禾,因當年並未直接參與惡行,後又為伸冤四處奔波,還放下身段向曹青致歉,皇上印象不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回到開封府後,塗爻親自去牢裏見了曹青。


    曹青呆呆坐在角落,一動不動地等死。


    他不明白對方那樣尊貴的身份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都已經認罪了,難道你還要來看我的笑話嗎?


    “本官已上了折子,希望朝廷能取消科舉保銀一項。”


    曹青猛地抬起頭,滿是血絲的眼中見了淚光,“大人?!”


    塗爻歎了口氣,“隻是關係重大,需要時日,你……”


    終究是來不及了。


    他出身好,從未因銀錢發愁,雖然知道寒門學子科舉不易,可在曹青案之前,卻從未想過竟有學子會因為拿不出區區一兩半的保銀而無法參與科舉。


    一兩半,在這開封,夠幹什麽的?


    可它卻能斷送一個學子的前程。


    “大人!”曹青第一次這樣誠心誠意的跪拜塗爻。


    他渾身顫抖,哽咽著將臉埋進地上的草堆,用力磕了個頭。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早一點?

    塗爻心中百感交集,終究是彎下腰去,輕輕拍了拍曹青的脊背,“此朝廷之過也。”


    曹青已經在大牢裏待了幾日,身上都臭了,可他卻一點都不嫌棄對方髒,隻是覺得,可惜了。


    可惜了啊!


    除他之外,恐怕還有許多考生因為同樣的原因埋沒民間,當真令人痛惜。


    “起來吧。”塗爻道。


    曹青胡亂抹了把臉,直起腰來,“草民有罪,不敢起身。”


    塗爻看了他許久,正色道:“其情可憫,其罪當誅,你縱然有萬般情由,也不是殺人的借口,按大祿律法,判你秋後問斬,可服?”


    判書其實曹青早就看過了,也認了命,隻是心中不服。


    可如今塗爻再次發問,他卻覺得,一直以來橫在胸口的那口鬱氣,終於散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人這樣尊重自己。


    他用力吸了口氣,重新拜下去,淚流滿麵,“草民,服。”


    這一個頭,便是給這一生做了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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