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聞香

    餘斐失笑, 多年的合作經曆,使他早已習慣了莫裏斯的脾氣,他明白莫裏斯隻是在打趣。


    薑宜州也跟著微微抿唇, 無聲地笑了笑,又很快將表情收斂起來, 心中對這個小老頭的印象忽然多了一丁點的可愛。


    簡短的聊天過後, 他們都沒有再多言。


    莫裏斯生性高傲, 即使是主動八卦,也點到為止。


    餘斐不是這次會麵的主角,況且本來也不喜多言, 索性保持了沉默。


    而薑宜州,不是自來熟, 又不擅長調節氣氛, 幹脆認真地觀察了解起這個老工坊裏的構造與工人的運作。


    來之前,她做過功課。


    莫裏斯是家族第四代掌門人, 他的家族用了一百七十年坐上了全球天然香料頭部交椅, 此後這個位置從未易主,由此可見,莫斯利家族的實力是多麽強大。


    即便合作不成, 也要多學點東西回去。薑宜州暗暗想著。


    老工坊的走廊裏, 一麵透明玻璃劃分開兩個世界。


    裏麵的燈光通透明亮,工人們有條不紊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而外麵是燈罩朦朧的壁燈, 昏暗的燈光營造出一種仿佛穿越回了上個世紀初的朦朧膠片質感。這壁燈的曆史或許比她的生命更加悠久, 也許是為了保持古老的神秘感, 亦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惰性, 總之, 沿用至今。


    薑宜州看得太過認真, 以至於餘斐出去接電話了都沒發覺。


    莫裏斯見薑宜州的神情如此專注,不自覺地透露出驕傲,“世界上沒有比我這兒更好的工坊了。”


    薑宜州坦然承認,“確實如此。”


    莫裏斯直言:“那你為什麽不向我表達你的誠意,投遞你的合作書?”


    薑宜州也不隱藏心中的想法,說:“我還需要更多的了解。”


    “了解什麽?”莫裏斯不解。


    薑宜州心裏清楚要博得莫裏斯的好感並不容易,如他這般自傲的人,或許她該試試另辟蹊徑。


    薑宜州毫不怯場地微笑,回答道:“如你所說,世界上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工坊,但也許有比你更好的合作夥伴。”


    莫裏斯聽後,冷哼一聲,“你的訂單量這麽小,我還不願意接呢。要不是看在餘斐的麵子上,你連見我的機會都沒有。”


    話音剛落,餘斐便撿了個好時機回來了。


    他見莫裏斯板得嚴肅的臉,挑眉看了薑宜州一眼。


    薑宜州對他笑了笑,他才得以安心。


    告別的時候,莫裏斯故意拉著餘斐慢了兩步,好似有話要說,薑宜州也不介意,徑自先上了車。


    隻是上車後,她還是沒忍住用餘光瞥著窗外。


    那兩人站在門口的台階上,不知莫裏斯說了什麽,餘斐垂著眸,勾了勾唇角,隨後才與他揮手告別。


    餘斐回到車上,薑宜州按捺著心中的好奇,沒有發問,倒是餘斐先開了口。


    “知道莫裏斯剛才跟我說了什麽?”


    薑宜州搖頭,隻見他滿目笑意,接著說:“他讓我小心點。”


    “小心點?”薑宜州蹙眉,略略側過頭。


    餘斐整了整西裝,解開扣子,放鬆地往後靠,笑言道:“他讓我別被你的外表欺騙了,說你的脾氣不太好。”


    “……”


    餘斐的目光落在薑宜州身上,來回打量,著實是好奇了,問道:“我出去接電話那一會兒工夫,你把他怎麽了?”


    “就說了幾句話而已。”薑宜州淡淡地解釋。


    餘斐的手肘支在車窗邊,手掌捂著嘴,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輕笑出聲,“難得見莫裏斯吃癟,你可真是了不起。”


    薑宜州扯了扯嘴角,心裏想著,是平日裏沒人敢這麽懟他吧。


    *

    莫裏斯當然不會因為這麽一句話就真的發怒,他甚至在片刻後恍然大悟,終於意識到了薑宜州的目的,隨後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又好氣又好笑。


    畢竟是在商場上浴血奮戰過的人,莫裏斯的情緒隻是一瞬而已,因此當他忙完工作,到晚飯飯點的時候,又和餘斐、薑宜州坐在了一起。


    莫裏斯的教養很好,縱然性格高傲了些,法國人骨子裏仍存著老派的紳士風度。


    他沉默地吃完牛排後,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等對麵的兩人都用餐完畢,才挑起話頭。


    “你是故意的。”他盯著薑宜州,篤定地說。


    薑宜州淡然一笑,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莫裏斯笑著搖了搖頭,衝餘斐說:“是我小看她了,你們倆,確實是一對。她就跟你當初一模一樣,是不是你教她的?”


    餘斐笑,誠實地說:“我沒有教過她,是她的天賦。”


    薑宜州困惑,眼神在兩人之間流轉,最後扯了扯餘斐的衣角,“什麽意思?”


    莫裏斯率先開口,抱怨起來,“當初他也是這樣,一來我的工坊就跟我抬扛。我以為他是來跟我談合作的,還沒來得及端一端架子,他就放話說要在我旁邊也開一個工坊。”


    “哦?”薑宜州饒有興致地望向餘斐。


    餘斐眉眼含笑,淡淡看她。


    “我說以我們莫裏斯家族幾百年的名望和資曆,怎麽可能是他一個二十歲才出頭的小孩子能夠超越的。”莫裏斯說起往事仍激憤不已,“他聽了竟然毫不膽怯,放話說以他手裏的資源,僅僅隻是寶曼旗下所有香水品牌的供應,就足以撐起這個新工坊,用不了多久就能打敗我了。”


    薑宜州邊聽邊琢磨,很快就提出了疑問:“如果他是想開新工坊,搶占市場,默默地做不是更好。為什麽要特意來告訴你呢?就不怕你給他使絆子?”


    莫裏斯歎了口氣,“是啊,當時我正在氣頭上,糊塗了。等我想通之後,還沒來得及找他算賬,這小子就派人給我送來話,請我過去吃飯。”


    “然後就開始談合作了?”薑宜州笑仿佛已經預知了後麵的劇情,說。


    莫裏斯點頭,“這在中國叫什麽?先打一頓,再給顆棗子?”


    薑宜州瞥了一眼優哉遊哉喝紅酒的餘斐,對莫裏斯說:“您的中文學得不錯。”


    “莫裏斯的中文是開竅了,不過有空也多得學學中國的兵法。”餘斐說,“俗話說先禮後兵,而我這是先兵後禮。”


    “先放狠話,讓他不得不看清你的優勢,再退一步,隻要他答應跟你合作,你不必勞神勞力開一個新工坊,而他也能獲得更多長期訂單,合作共贏。”薑宜州讚許地分析道,“餘斐,我希望我永遠不會成為你的對手。”


    餘斐展開手臂,將薑宜州攬進懷裏,調笑道:“就算你想成為我的對手,這輩子也沒有機會了。”


    “行了,這在中文裏是不是叫‘天生一對’?”莫裏斯搖著頭說。


    眾人哈哈大笑。


    晚飯過後,莫裏斯邀請餘氏夫婦到家裏做客。


    餘斐之前來過幾次,見過莫裏斯的夫人,便主動問起了,“怎麽沒看見夫人呢?”


    莫裏斯聳聳肩,無奈卻又認命地說:“她比我還忙,已經出差一周了。”


    餘斐知道莫裏斯很愛他的妻子,玩笑道:“你的話聽起來怨氣很大。”


    “她的工作太忙了,對工作的熱愛更甚於我。”莫裏斯輕輕歎氣,眼中卻又充滿了難以掩蓋的自豪。


    “可你愛的不就是這樣的她,獨立且自信。”餘斐說著,無意識地看了薑宜州一眼。


    薑宜州微微彎了眉眼。


    莫裏斯將兩人的互動納入眼底,一臉傲嬌地說:“當然,她是全世界最優秀的女人。”


    邊走邊說,就到了書房。


    莫裏斯推開書房的門,邀請道:“進來吧。”


    說是書房,其實這裏更像是莫裏斯的個人工作室。成千上百的瓶瓶罐罐整齊地擺滿了一麵牆壁的置物架。


    薑宜州好奇地湊近了些,發現每一瓶玻璃瓶上都標了字,有的是花名,有的是難以捉摸的氣味,比如她眼前這瓶,就叫做“冬夜的火焰”。


    餘斐拿了一瓶,將標簽轉過來,麵朝自己,“‘雨後的池塘’。”


    “我這裏收藏了九萬多瓶氣味,都是來自不同的人的回憶。”莫裏斯靠在牆邊,看向薑宜州。


    “我可以聞一下嗎?”薑宜州禮貌地問。


    “當然,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莫裏斯說。


    餘斐知道這是莫裏斯對薑宜州的考驗,便自動退後了幾步,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拿過小圓桌上的財經雜誌翻閱起來。


    莫裏斯抽出一張試香紙遞給薑宜州。


    薑宜州輕輕捏住,另一隻手隨機從實木架子上的一列沒有被貼上標簽的瓶子裏選中一瓶,輕輕一按,味道徐徐散開。


    她兩根手指夾著試香紙在空氣中扇了扇,接著放在鼻間輕嗅。


    “怎麽樣?”莫裏斯也聞到了,神色有些不自然。


    薑宜州閉上眼睛,臉上的表情緊繃而嚴肅。


    前調中最為明顯的是澀。


    讓人產生一種奔跑在黑暗、狹長的小巷子裏的感受。


    濕漉漉的雨夜,石板路的兩旁生長著苔蘚與雜草,這一條巷子好似永無止境,她被束縛著,被囚禁著,仿佛永遠都無法逃離。


    緊接著,前調越來越淡,澀味過渡為清雅冷淡的木質調。


    天空漸漸亮起,雨水止住了,大霧被晨風吹散,陽光落在了身上,並不熱烈,隻是恰到好處地驅散了前夜的寒冷。


    “如果要我為它取一個名字的話,”薑宜州微微抬眸,濃密的睫毛扇動,“大概可以叫作‘時光’。”


    莫裏斯的瞳孔及不可見地顫抖,“為什麽?”


    薑宜州深吸了一口氣,娓娓道:“隻是我的直覺而已。聞到它,我的腦海中就想起了曾經的一段時光。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好像隻是被塵封在了一個盒子裏,隻要找到那個記憶的開關,它又會被打開。”


    莫裏斯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已然沒有了最初的輕鬆自如,“抱歉,我出去一下。”


    薑宜州輕點了點頭。


    她從最開始就捕捉到了莫裏斯表情的變化,隻是她想那大約是莫裏斯的私事,因此即使心中困惑,也沒有主動開口詢問。


    等莫裏斯退出了房間,餘斐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你可能挑了一瓶他最不想聞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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