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自得知趙蘅玉乘坐的馬車有問題,趙珣雖然決心不去管,可是心卻靜不下來。
想清楚他對趙蘅玉的心思後,他視趙蘅玉為己身之汙點,是恨不得抹去的。
這樣看來,陳宴之反倒是幫了他。
他在書房裏練字,寫廢了好幾張紙,也沒能寫出一個“靜”字。
支摘窗外狂風大作,趙珣握著筆,手上青筋浮起,他將筆懸在半空,半晌沒有落筆。
終於,他扔下了筆,出門騎馬去了護國寺,一路疾走。
策馬到了山腳,他聽人說山路濕滑,有架馬車墜落山崖,車上女眷都沒了氣息。
他直愣愣地望著地上的馬車,腦子裏轟地一聲,有人在耳邊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天爺”。
趙珣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殿下——”
有宮人不安地低下了頭,馬車周邊圍著的人群自動左右分開。
一個指揮司的衙役走過來說道:“發現的時候,脖子已經摔斷了,她在那裏。”
趙珣抬起手止住衙役說話,他抬眼看到地上的一大塊白布,還有白布下遮住的軀體。
趙珣伸手,頓了許久,揭開了白布。
他的麵色變得極為古怪,片刻後他問:“這是誰?”
衙役渾然沒有發覺趙珣語氣的異常,他以為趙珣過來是為了察看這件意外事故,他還在暗想六殿下可真是事必躬親。
趙珣一言不發重新騎上了馬,稍作打聽,他知曉趙蘅玉換了馬車,那便是沒有危險了。
他依舊一路追到了宮門口,他看到趙蘅玉的馬車遠遠地走在平坦的宮道上。
接著他看到了陳季之在對著趙蘅玉的馬車笑,他皺眉趕了上去:“季之,你在看什麽?”
陳季之看見是趙珣,恭敬道:“六殿下。”
與陳宴之不同,陳季之對趙珣很是尊敬,這尊敬中還帶著幾分親近和崇拜。
他比趙珣還要小上半歲,與趙珣算是名義上的表兄弟,他的皇後姑母正是趙珣的嫡母和養母。
自小,陳宴之對他非打即罵,他因為是個庶子,受盡了冷落。陳宴之的狐朋狗友學著陳宴之的態度,對他也格外輕慢。
唯獨趙珣待他不同。
知曉趙珣的身世後,陳季之更是對他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感情。
陳家人都是太子一黨,陳季之表麵上為了太子今後的布置到了兵部任職,實際上,他早就是趙珣的心腹。
因為是趙珣的心腹,他得知了不少趙珣暗中做下的事,因此對趙珣更加崇敬。
他相信趙珣的手段,假以時日,或許那登上大位的,不會是魏國公府壓中的太子殿下。
趙珣繼續問道:“你在看什麽?”
陳季之不明所以,他轉頭看了一眼馬車上垂下的車簾,有些不好意思道:“六殿下,我沒看什麽。”
趙珣沒有再追問,他冷著臉也看向了趙蘅玉的馬車。
趙蘅玉剛放下了簾子,就聽見車廂外趙珣的聲音。
她想起了昨夜驟然離去的趙珣,想到李德海所說的趙珣辦壞的差事,還想到近來趙珣的反複無常陰晴不定。
趙蘅玉已經決心要和趙珣維持好表麵上的和睦,她便挑開車簾,對騎馬的趙珣笑道:“阿珣。”
趙珣抬眼往她,眸光沉沉,讓趙蘅玉感到一瞬間的膽寒。
她勉強鎮定,問道:“我的信收到了嗎?究竟是什麽差事那樣著急?”
趙珣垂下眼睛,說道:“沒什麽要緊的。”
趙蘅玉在趙珣這裏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她心中擔憂更甚。
今日的趙珣對她格外疏遠,她不免開始回想是不是近來對趙珣的態度太過冷淡。
趙蘅玉想要補救一下,於是道:“阿珣,過不了多久就是上元節了,去年我沒能出宮,你說過下次要帶我的,可別忘了。”
趙珣垂下眼睛:“可是不巧了,那日我有差事。”
趙蘅玉撥著車簾的指尖一僵,說不清是因為沒能拉近和趙珣的關係,還是單純地感到沮喪。
她喃喃說道:“這樣啊……那好吧。”
車簾輕輕落下,很快又挑了開,趙蘅玉沒有放棄,說道:“要是阿珣計劃有變,記得告訴我。”
趙珣緊握著韁繩,半天沒鬆手。
陳季之一直沒機會插上話,看到趙蘅玉的車簾放下,他才移開眼睛望向趙珣,他略帶豔羨地說:“六殿下和公主的感情真好。”
他的姐姐是陳敏敏,陳敏敏和陳宴之如出一轍,是個輕視庶弟的姐姐。
趙珣神色微僵。
看著趙蘅玉的馬車駛入宮門,趙珣淡淡收回目光。
“六殿下、季之——”
又有人騎馬從後麵過來,是陳宴之。
陳宴之望著前方,趙蘅玉的馬車已變成黑豆大小,他眯著眼睛,說道:“六殿下重情重義,可也千萬要記住,你不是嘉貴人之子,而是皇後娘娘之子,是我們魏國公府這邊的人。”
趙珣神色淡淡:“你在說什麽?”
陳宴之冷笑:“六殿下自己明白,當日那大夫是怎麽進到護國寺的?”
陳宴之懷疑當日大夫的事和趙珣有關,但查來查去,卻抓不到把柄,他咽不下這口氣,今日又得知了趙蘅玉平平安安進了宮,於是一見趙珣在前頭,就打馬趕了過來。
趙珣平靜望著他:“聽說是你治下不嚴,底下人偷懶去了,皇後娘娘都因此大動肝火。”
陳宴之臉色難看,他冷笑一聲:“六殿下身份貴重,以為能將我們魏國公府不放在眼裏,可是殿下別忘了,”他湊近了趙珣,低聲說道:“殿下尚未封王,封地何處都是皇後娘娘一句話的事,換言之,都在我們陳氏的掌握之中,六殿下想去哪裏呢?”
他出言威脅趙珣,但自始至終,趙珣神色未變。
陳宴之心中窩氣,他又覷了一眼陳季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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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寺一行結束,也許是神佛看到了誠意,纏,綿病榻的皇帝病情好轉了一些。
得知嘉貴人在護國寺產子的驚險,皇帝下令徹查,線索明明白白地指向了皇後。
皇後這時候才慌了神,慌忙去慈寧宮求見太後,卻被告知太後正在忙著禮佛,不便見人。
皇後又急忙召魏國公府太夫人進宮。
坤寧宮中,皇後屏退了宮人,母女兩人相對而坐,皇後一臉擔憂道:“母親,您定要救救我。”
太夫人豎起眉毛:“你是中宮皇後,嘉貴人一個小小的貴人怎能動你分毫?”
皇後聞言略微放下心,可是她依舊道:“可是聖上他提了好幾個坤寧宮人去審,我擔心底下人瞎說,一點小事鬧大了來。”
正說著,就聽見巧雲在外頭大聲呼喊:“皇後娘娘救命!”
太夫人和皇後一怔,走了出去,發現是皇帝身邊的太監領了人正要架著巧雲出去。
皇後頓時麵色大變,她轉頭望著太夫人:“母親!”
太夫人擰著眉,她嗬斥道:“放肆,這是皇後的貼身宮女!”
太監一愣。
魏國公府的太夫人強橫和護短的名聲,人盡皆知,隻是在宮裏她也毫不收斂,倒讓人意外。
她越是這樣強橫,越讓人看不清楚她的底氣,她一喝之下,幾個太監都遲疑著不敢動作了。
太夫人肅然整裝,她道:“老身便去見一見太後娘娘。”
太夫人是太後的長嫂,她當年一手將太後帶大,算得上是長嫂如母。太夫人來,太後本不欲插手這件事,卻不得不見了她。
半個時辰後,太後傳了口諭到乾清宮。
隨後,一道聖旨傳到長春宮,加封嘉貴人為嘉嬪。
這大約是對嘉嬪誕下皇子的嘉獎,但更像是勸嘉嬪息事寧人的補償。
微微細雨中,趙蘅玉站在廊下,看跪在她麵前的巧雲。
她雙頰高高腫起,披頭散發地瑟縮著跪在地上,衣裳上都是血痕,看來是經曆過好一番審問的。
乾清宮的太監微微欠著身子說道:“聖上說,這宮女冒犯了公主,此番任由公主處置。”
趙蘅玉沉默地望著巧雲,看了半晌。
巧雲膝行跪在趙蘅玉腳邊,她扯著趙蘅玉的裙角,痛哭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燕支扯了扯趙蘅玉的袖角,壓低聲音說道:“公主不可因一時激憤而衝動,三思啊。”
趙蘅玉知道,表麵上這次是嘉貴人占了上風,實際上贏的隻會是皇後、太後和魏國公府。
這次皇後惹出的麻煩,皇帝依舊是放過了,這次的替死鬼是皇後的宮女。
幸好巧雲並不如枉死的穆美人那般無辜。
趙蘅玉輕輕道:“一切由父皇定奪。”
乾清宮的太監鬆了一口氣:“公主是識大體的。”
太監帶走了巧雲,不知如何處置了。
之後,趙蘅玉再沒見過巧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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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上元節,趙蘅玉打發人去問了趙珣那日是否有空。
倒不是她有多想和趙珣一起過節,隻是護國寺之行發生的一切,讓趙蘅玉惶恐不安起來。
她想要趙珣和她的關係重歸“正常”,最起碼表麵上要風平浪靜。
燕支打起氈簾走進屋裏,對趙蘅玉說道:“今日去問了李公公,李公公說六殿下忙著,上元夜沒工夫陪公主出宮看燈。”
趙蘅玉聽聞此話,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雖然她邀了趙珣,實際上她心裏怵著他,若是同趙珣出去了,她倒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趙蘅玉好奇問道:“他忙什麽?”
燕支說:“聽說是北邊韃靼侵犯邊境的事,李公公說六殿下整日在兵部忙著,可是奴婢知道,兵部那些大老爺們在上元也要休沐呢。”
趙蘅玉說道:“大約是找理由糊弄我罷了。”
燕支欲言又止,趙蘅玉不解道:“怎麽了?”
燕支說道:“公主若是心裏難受,就說給奴婢聽,奴婢不是外人。”
趙蘅玉怔忪片刻,說道:“我……”
正好這時候花鈿走了過來,花鈿大大咧咧走了過來,對趙蘅玉的憂愁毫不知情,她語氣輕快說道:“公主,斐公子來信。”
燕支聽了,方才的擔憂稍稍減退,她竟是比趙蘅玉還要歡喜幾分,她催促道:“公主,快拆開看看。”
趙蘅玉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她拆開斐文若的信。
斐文若寫了這些日子讀書的瑣碎趣事,一樁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在經曆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準備將它們講給趙蘅玉聽。
寫到末尾,斐文若含蓄地說,上元夜那日,鍾鼓樓的花燈最為好看。
趙蘅玉合上信來到書案後,取了花箋給斐文若回信。
其實這段時間她有些沉鬱,大約是因為皇後、太後和魏國公府的事。
她意識到,她和嘉嬪擁有的一切是如此岌岌可危。
皇帝病好的時候尚且如此,一旦皇帝無常,她們母女二人就是他人的俎上魚肉了。
現在,她用手壓平斐文若的信紙,忽然覺得自己的將來不一定如此慘淡。
過不了多久,她會嫁入永安侯府,與斐文若舉案齊眉,隻管相夫教子。
而嘉嬪有了皇子,小心撫養長大後,不管封地在哪,總能離了京城,平平安安做一個閑散王爺。
趙蘅玉心裏淤積的沉悶頓時消散,她取筆蘸了墨,落筆的時候,她心中帶著雀躍,她告訴斐文若,上元節那日,她想去宮外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