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詭辯與悖論
「在下洗耳恭聽。」那老者毫不迴避的看著他。
「詭辯,詭者,33欺詐也;詭辯者,皆是顛倒是非、偷換概念、轉移問題。莊子和惠子在河邊看到游魚,於是莊子說:『鰷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答:『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反問:『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問的是莊子怎麼會知道魚的快樂,正常的回答應該是莊子闡述自己為何會懂魚的快樂,比如他可以自稱懂得魚類的語言,是魚告訴他的。但是,實際上他是不懂魚的快樂的,人怎麼會懂得魚的快樂?所以他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而是提出一個新的問題,使問題複雜化:『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這句話是詭辯的精華所在。他拋卻問題本身,轉而攻擊提問者,但實際的問題並沒有解決。惠子答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慧子指出他並不知道魚的快樂。但莊子卻回答說,請循其本。子曰『如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後面就完全是強詞奪理了,玩弄那些字面文章,不說也罷。」
眾人聞言都是點點頭,那老者思慮了一會兒說道:「閣下言之有理,老莊之學,言之無物,誤人子弟多矣。然則閣下方才所言,我等也俱是詭辯之徒,何也?」
「首先我並不同意你所說的老莊之學都是言之無物。至於你們的言論,我也聽了好多天了,為何說都是詭辯?你們討論了好多天為政以德、克己復禮,卻全然不知道德為何物?故而笑語。」
「狂妄小兒……」
「嘩眾取寵……」
王小麥此言一出,引得眾人大為不滿。
「果然年少輕狂,老夫倒是要聽聽你這少年如何知道道德為何物。」那老者的臉色也是極為難看。
「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王小麥問道。
「老夫孔穎達。」
孔穎達,雖然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姓孔的在古代好像都特別牛,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孔子的子孫。「不知孔先生,是否為孔家後人?」
「正是。」
「失敬失敬。」王小麥拱拱手。果然是那孔家一脈的,怪不得這傢伙雖然看著年紀也就五十來歲,卻在能在一幫老儒中帶頭說話。
「你若是詞窮,我等皆當剛才那是痴言妄語,不必在此惺惺作態。」孔穎達不耐煩的說。
不拿出點厲害的來,你們還真當我這個21世紀來的四有青年沒有一點乾貨呀!
「我這裡有一個問題,是一直以來人們對道德的疑惑所在,勞請諸位大儒解答。」王小麥拱手說。
「快說。」
「有一人駕駛馬車,比如孔先生駕著車馬,載著在場諸位先生,飛奔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這山路極窄,只能允許一輛馬車通過,轉彎時卻發現對面迎面走來一名孩童,此時若是馬車轉彎,便會將孩童碾於車輪之下頃刻喪命,若要救得那孩童性命,全車人又會衝出山路,掉入萬丈溝壑之中。孔先生是德高望重的聖人之後,不知你作何選擇?」這是個後世經典的悖論「電車理論」,它從根本上解釋了道德的本質。以傳統的道德觀點來看,兩種的選擇都是不道德的。如果選擇救全車人,那那個孩童必然就會死掉;而如果他為了就那個孩童而選擇不轉彎,那全車人都會被他害死。
「這……」孔穎達呆立當場。其他的老夫子略一思考,也都是面色蒼白,雙目無神。
「若是你們能答上這個問題來,便知道了道德為何物。」王小麥說完,對旁邊目瞪口呆的宋老三吹了一聲口哨,示意他跟自己回屋。
「老宋……喝酒啊,你在想什麼呢?」倆人進了屋,圍著火爐又吃起了火鍋。自從被宋老三得知火鍋的吃法之後,便天天賴在他這裡,一連吃了二十幾天,這傢伙也不嫌膩。反正王小麥已經是快吃吐了,他現在是專挑著鍋里的青菜吃。來到洛陽之後,才終於發現了白菜這東西,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東西產自南方,現在北方種植的並不普遍。
「我也在想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呢,你能不能告訴我答案到底是啥?」宋老三喝了一口酒,皺著眉頭問。這個老宋也有意思,一個大老粗,竟然也思考起學問來了。
「老夫也有此疑問。」徐文遠還是老毛病,招呼都不打一聲,推門就進,「還給你帶來一位熟人。」
王小麥朝徐文遠身後一瞧,的確是熟人,趕緊拱手施禮:「鄭長史,你不是一直跟著魏公?怎麼如今出現在洛陽?」來人正是王小麥曾經的頂頭上司,原魏公府的鄭長史。
「王先生不必多禮了。敗軍之將,這長史的稱呼就不要再提了。」鄭長史苦笑著扶住他。
鄭長史當下向他敘述了當時洛陽一戰的經過,當時亂軍之中,他和李密失散,輾轉多地最終被王世充所擒,「請」進了洛陽。鄭長史說到這嘆了一口氣:「可惜魏公,一戰落敗,瓦崗煙消雲散,悔不聽當日魏玄成之言。對了,聽聞當日王伯當得知戰事不利,已帶金墉城諸人退走,你又是如何來的洛陽?」
「我有一個同庄的兄弟,在程咬金手下做親兵,聽說程咬金被擒,我就留下來了,到洛陽來打探他的消息。」王小麥坦言道。反正大家都是階下之囚,落的個背主投降的名號,王小麥說起此事來倒是沒有一點心理上的負擔。
三人又是一番長吁短嘆,倒是讓旁邊宋老三這個鐵杆兒的王世充手下不知所措了。宋老三站起身來向三人抱了抱拳:「你們幾個慢慢敘舊,俺再去買些肉來。」
王小麥面帶歉意的看了宋老三一眼:「我們三個人光顧說話了,還沒有來得及向你引薦兩位先生。」
「不妨事,俺是個粗人,哪有資格和你們這些學問人坐在一起。」說話間,他已經退到了門口。他這句話是發自肺腑之言,絕無嘲諷之意。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當兵的在當時社會本來就被普通百姓看不起,更何況面對的是王世充都禮遇有加的這些學問大家。當然,王小麥是純屬走後門混進來的。
「那就再有勞宋大哥去多買些酒肉,再弄幾個煤爐過來,剛才我的言語中對隔壁的那些先生多有不敬。就當請他們吃飯賠罪了,銀錢就算在我賬上。」王小麥聞言也就不再推辭,他知道宋老三別看平時和自己談話的時候有說有笑。但若是碰見了這院中的其他人,卻都是退避三舍,禮遇有加。
「繼開你又何必對這等丘八如此客套,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自古如此。」這老鄭就是一個天生的階級對立者,不過也不能怪他,畢竟他生活的這個時代,儒家的學說還沒有被統一,各種解釋層出不窮。
「非也,鄭先生此言差矣。刑不上大夫本意是說君子治國若是犯了罪,不用等到刑罰來懲治他,他自己就會懲罰自己;禮不下庶人也並非是說士人無需對庶人保持禮節,而是要諒解對方不知禮,但自身仍要以禮相待。」對於這些有歧義的聖人言語,後來的儒學者都做出了完美的解釋。
「好,」王小麥剛說完,孔穎達就從屋外走了進來,並且嘴上大聲叫好。
這些人都什麼毛病,進自己屋子都不敲門的,王小麥心說。
「孔先生。」鄭長史忙向孔穎達見了禮。其實他二人年歲相當,都是五十齣頭,但鄭長史卻是對孔穎達分外尊敬,他二人原來應是舊識。
孔穎達回過禮,又轉頭看向王小麥:「家祖以及先秦諸師的言論歷經多年,的確被有心人故意歪曲解讀,以致現在儒學不振,被其他學派攻詰的窘境。」他話中的家祖應該說的就是孔子了。
「小子剛才一番不恭的言論一時出於激憤,還望孔先生恕罪。」王小麥連忙要把老孔扶坐在矮凳上。
「繼開你有所不知,孔家人平日都是以周禮為常。」徐文遠忙在一旁提醒他。
這下王小麥尷尬了,總不能自己坐著,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跪在地上,他因為十分痛恨跪坐,連屋裡的席子都給了徐文遠,平日里都是坐的矮凳。
「無妨,客隨主便。」孔穎達卻一點都不迂腐,一屁股大刀金馬的坐在了凳子上。
徐文遠和鄭長史對視了一眼,他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孔穎達沒有依照周禮行事。這樣的舉動在王小麥看來沒什麼,但落在他們這些有心人的眼裡,卻不異於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文遠兄的書信中所言,我儒家經義多有歧義,令人不解之處多矣,故邀我等前來論證。沒想到各種說法實在難以統一,比如鄭兄剛才所言的那句『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就有十數種解釋,實在是讓人不知所措。竊以為,剛才這位小友所言,方才為正解。還未請教小友尊姓大名?」
「在下王小麥,字繼開。」
「繼開你與我等隔窗對立那一番話語,當真是發人深思。方才我與十幾位大儒一起討論,大家都覺得這個問題似乎無解。不知你能否賜教一二?」孔穎達熱切地看著他。
「是何問題?難道孔先生與諸位先生也無法回答?」鄭長史詫異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