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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賓客盈門

  「……老夫這一生,歷經大隋朝三任帝王,又曾在李玄遂帳下奔走效力?33??李玄遂此次戰敗,復歸洛陽。此生所經歷,不可謂不波折。」老頭兒徐文遠感嘆了一聲。


  沒想到這老小子的履歷竟然這麼豐富,王小麥心裡嘖嘖稱奇,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歷史的活證人。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老頭兒說了一句論語,眼神中卻是充滿了迷茫,「為政以德,則萬民歸心;萬民歸心,則長治久安。聖人的話想來是不會錯的,但為何還會有如此多的朝代更迭?自漢代董仲舒以來,中原王朝皆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會不懂為政以德的道理。但為何興衰罔替,總是無可避免?」


  王小麥想了想:「我認為,孔聖人所說的是在理想的條件下。何謂理想條件?就是所謂的堯舜禹這些傳言中的聖人治國。但自文字的歷史以後,中國曆朝歷代的這些帝王,哪一個夠得上聖人的標準?就算以後會出現一個接近聖人一般的帝王,那又如何保證他的子子孫孫也會出同樣的聖人即位?其實我倒是認為治理好天下並不難,只有讓老百姓吃飽喝足,讓所有的小孩都可以念書。社會自然可以穩定,道德風氣自然就會提高。如果這樣的標準達到了,哪怕就是君主昏聵一點奢侈一些,只要不至於動搖國本,其實也無所謂。但反之,即便君主再如何英明,治下的百姓天天吃不飽肚子,一樣會造反。比如楊廣,看他的那些執政的政策不能說是錯的,施行的時候下面的官員也沒有太多的反對。但他卻恰恰忽略了統治的基礎在於人民,結果各地的起義軍爭先恐後的要殺死他。孟子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後面是什麼我忘了,但是終觀楊廣在位的十幾年,不懂得節儉民力,導致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才紛紛起來要推翻他。」


  「民為貴……」徐文遠喃喃自語。


  「老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是何問題?」


  「為什麼人們總會認為,舊的東西是好的?」王小麥說,「比如孔孟之道?你們這些文人幾千年以來都是給這幾本書做註釋,就沒有想過發展新的思想寫一本新書嗎?」


  「孔孟之道?」徐文遠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孟子和孔子並列,不過卻沒有追問這些言語上細節,而是仔細思索起王小麥話中的含義來。心中似乎有千頭萬緒,但卻一團亂麻,只得搖搖頭:「聖人的境界我們都達不到,又有何資格質疑其主張?」


  「唉……」王小麥嘆了一口氣,「孔子都曾經說過,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也。如今你們卻一個個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又如何能把聖人的思想發揚光大呢?我覺得,任何人,都有其時代局限性,他的具體主張可能只適合於當時的社會。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我們應當勇於剔除那些不合時宜的觀點,彌補其不足,這才完全對得起聖人的教誨。」


  「不錯,先秦諸子百家之言論到如今多有遺失,後人大多曲解其意,如今各種註解莫衷一是,眾說紛紜。老夫不自量力,決心以殘年之力,著書立說,闡盡我儒家經義,以遺後人。」徐文遠說到這兒,面露堅毅之色。


  「唉……」王小麥失望的搖了搖頭。你做註釋做得再好,也不過是下一個朱熹,終究還是沒有超出那些框架。算了,反正終歸也不關自己的事,就讓這些人窮忙活去吧。


  「小友為何嘆息?」徐文遠不解地問。


  「沒有啊,我只是隨便感慨一下。時間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睡吧。」


  回到自己的房裡,王小麥卻是轉轉反側,難以入睡。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沒有了電視網路,王小麥才覺得夜晚是如此漫長。推開窗,一彎淺淺的月牙掛在天上,月牙上空點綴著兩顆星星,或明或暗,像是一個人臉微笑著對他眨眼睛。


  中華五千年的文明發展到宋朝,已經到了巔峰,此後又過了五百年,終於,日不落帝國的巨艦大炮轟開了這個緊閉已久的古國大門。隨後發生的歷史,讓無數的國人扼腕嘆息,那是不堪回首的一百多年。中國的歷史文明領先了世界,但終究因為固步自封,很快被西方列強趕上。從地域上講,中國的地理位置可謂有其天然的優缺點。西南方是高原山脈,東南面臨海,北方是寒冷的西伯利亞高原,和其他文明溝通的陸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貫穿歐亞的絲綢之路。相對封閉的地理位置保護了原生的中華文明,但同樣也隔絕了與外界溝通的渠道。文化是什麼?文化是人類千百年來總結的經驗信息的總和,像是一條江河。當這條江河的源頭沒法再流出新水來的時候,江河就乾枯了。要使江河不至於乾枯,一是得讓源頭恢復造水的能力,二是引入其他江河的水。後世,當中華文明的造新能力枯竭之時,外來文明的洪水濤浪卻洶湧而至,直接把乾枯的河床沖了個七零八落。站在中華文明的廢墟上,王小麥曾經幻想仰望過這座大廈曾經的恢宏偉岸,但親眼見到的卻永遠是一片殘垣斷壁。


  幾天王小麥的院子很熱鬧,絡繹不絕的賓客幾乎把他的門檻都踩破了,但這些人卻都不是來找他的,而是找隔壁的許文遠。隔著緊閉的門窗,王小麥還可以聽到隔壁激烈的爭吵聲,隱隱約約的,有時還能聽清楚談話的內容。問過宋老三才知道,老頭徐文遠曾讓他交給王世充一封信,那封信遞上去之後,便有人陸陸續續的走進了他們的小院兒。這些人有的本就是關押在此的俘囚,還有些是一直居住在洛陽的前朝官員,還有一些像是從外地趕來,一身的風塵僕僕。


  「反正都是些有學問的人。」宋老三最後總結。


  「你這幾天不忙了,怎麼天天住在我的院子里了?在這瞎湊什麼熱鬧啊?」王小麥有些煩悶。


  「這全天底下最有學問的人都在這了,俺在旁邊跟著沾沾文氣不行啊?」宋老三低聲的嘟囔說。倆人相處時間長了,也就沒有了一開始的拘謹和客套。宋老三非常喜歡和王小麥相處,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沒有其他讀書人眼睛長在額頭上的毛病,很容易相處。


  「咱們都是俗人,俗人嘛,就有俗人的活法,怎麼想辦法多掙兩貫錢才是硬道理。還沾點文氣,難道你想考狀元?好好做你這份很有前途的軍人職業吧。」


  「都說文人相輕,俺看這話一點不假。你怕是覺得自己的學問跟不上人家,心裡不舒服,所以跑到這兒來跟我彆扭。不過小麥兄弟你還年輕,你看看這一屋子老頭,最年輕的怕是都和俺爹的年齡差不多,比不上人家也沒啥奇怪的。」宋老三看著屋子裡唾沫橫飛的一群人說道。


  「我學問比不上他們?這些人唧唧歪歪磨磨唧唧都討論快一個月了,還是在這幾個問題上來回拉扯,都是些詭辯,實際上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咦……你看我幹啥?」


  宋老三指了指對面的窗戶。


  王小麥轉頭一看,許文遠屋子裡那些老頭都透著窗子面露凶光的看著他。


  「十分抱歉,我正和這軍漢胡扯瞎聊呢,不關諸位的事,你們繼續……繼續……」王小麥有些心虛的打著馬虎眼。


  「哼!」中間有一個人冷笑一聲,這人大概五十來歲,方頭闊面,留著及胸的鬍鬚。「方才聽閣下所言,我等諸人皆是在此無病呻吟徒耗時日,都是些詭辯之言。閣下以為,何謂詭辯之言?」


  「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們不用太認真。」


  「哼!」那人側身拂袖,轉身向徐文遠看道,「徐先生,我等受邀而來,本欲與諸位切磋學問,為聖人之言做註解,以傳後世。如今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今日又受你這院中小廝出言侮辱。素聞徐先生早年與王世充有師徒之誼,敢問徐先生,你不會是給這王世充做說客,強留我等在此吧?」


  「你這個老漢,」王小麥未等徐文遠回話,便已是怒不可言,「我和徐老頭兩不相干,是他硬賴在我這裡不走,我看他年紀大了,就收留著他,不是他手下什麼小廝。你們這些人沒經過我同意就在進入我家裡長篇大論,吵得人覺都睡不好,我也也一直忍著。如今我這主人反倒被你們數落起來,一個個還自稱是飽讀詩書的學問人,這是誰家的禮法?」


  眾老聞言皆是錯愕,一齊轉頭看向徐文遠。徐文元苦笑一聲,向眾人拱手施禮:「的確是老夫唐突,未曾告知諸位此地乃是王先生的雅居。但老夫的確不是王世充的說客,信中所言皆是肺腑之語,絕無誆騙諸位的意思。」


  「哦?」那老者詫異的看了一眼王小麥,「徐先生對閣下必稱先生,那想必王先生也定是學通古今,少年老成之人。我等在此打擾多日,還望閣下海涵。只是不知道先生剛才出言嘲笑我等,是胸中有真才實學,還只是黃口小兒的信口胡言呢?」這老者一開始說的還比較婉轉,但話鋒一轉,卻是滿臉的倨傲。


  「好,你剛才不是問我何謂詭辯之言?那我就告訴你。」王小麥隔著窗子和那人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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