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人非草木, 孰能無情。
在毓秀宮不顧生命危險救她出火海。
大理寺詔獄探望江弦時及時擋住那支箭羽。
青禹湖替她遮掩縱火傷人的行徑。
秋華湖護著她不被眾人拉扯推搡。
為她放棄與姨母之間的嫌隙。
最後,畫麵停頓在他將鋒利的匕首對準心口的模樣, 久久定格在沈棠腦海。
那一瞬間她不可能不動容。
前世他對她的傷害不是假的, 但是今生那一次次的回護和相救也不是假的。
她怎麽能不害怕呢?怕自己再一次陷入宋凝編織的情網中。
怕再次陷入萬劫不複的境遇。
這一刻,她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自己的動搖。
她想到夢中那兩鬢霜白的男人,真的能再試一次嗎?能再信一回嗎?
沈棠心中歎息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她沒有再入夢魘, 一覺睡到了天明。
往後數月, 沈棠都沒有再進宮, 隻偶爾陪沈臻置辦嫁妝,抑或四處閑逛。
她不進宮, 宋凝三天兩頭摸進扶風苑,起初沈棠還很氣惱,到得後來竟也習慣了。
不過好在他並未做不規矩的事兒,好似能同她說說話就已然十分滿足。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就到了沈臻出嫁的日子。
大婚當日, 沈棠坐在屋裏陪著沈臻接待了幾批前來賀喜的客人。
沈棠精神還好, 新娘子沈臻有些撐不住了, 待跟前的一批人離開後, 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成個親, 可真是折騰啊。”
沈棠掩唇笑她,“當新娘子該高興, 哪裏能說出這種話。”
沈瀾埋怨道:“等二姐姐成親時就知道到底有多累了呢。”
沈棠繼續揶揄她, “累不累我不知道, 但是前幾晚某人便開始緊張的輾轉難眠, 我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說完就拉了沈瀾來站隊,“大姐姐說是不是?”
沈瀾但笑不語,沈臻麵上一紅,啐道:“二姐姐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
沈棠吐了吐舌頭,幾人正鬧著,綠蕪一臉喜色的跑了進來,人還沒到跟前,聲音就傳到了跟前,“姑娘,大公子回來了!”
幾個姑娘都愣住,半晌都沒有反應。
沈棠先站了起來,“你說誰?”
綠蕪又高興地說了一句,“大公子回來了!從涼州歸來了!”
沈棠這幾個晚上都住在沈臻府上,綠蕪自然也跟著她一道。
沈淮是今兒寅時到的忠勇伯府,那時沈鈞弘正忙的不可開交,突地聞見外頭一陣馬蹄聲,隨後守門的小廝旋風一般跑了進來。
沈鈞弘還當是沈居閬府中來了人,等聽到那小廝所言便慢慢地僵住了,直到沈淮到了跟前,他才反應過來。
沈淮跪在地上給沈鈞弘磕了個頭,硬是將他的眼淚給磕了出來。
這一趟回來,沈淮整個人變得隱忍而內斂,仿佛一塊頑石經過河流的衝刷、洗禮,打磨,褪去了原先的棱角分明。
黑了,瘦了,但身子也變得健壯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千言萬語,隻匯聚成一句話。
與秦氏、安哥兒一一打過照麵後,沈淮便站立在沈鈞弘身後,瞧著沉穩內斂,安安靜靜的聽著他們說話,說了幾句之後,沈鈞弘便問沈淮,“這趟回來了,不會再走了吧?”
沈淮點了點頭,“嗯,不走了。”
他起先不適應涼州的軍營生活,然而三叔沈正然卻不是個好相與,硬是逼著他改掉了一身紈絝習性。沈淮也不負期望,憑借一身騎射本領,在邊疆作戰中出生入死,立了不少戰功。
沈正然有心栽培他,卻收到太子的來信,信中言明,讓沈淮這趟回來之後不必再陪他駐守邊疆,今後就在宮裏的禁衛所當差。
沈正然思索片刻,便放了沈淮回來。
沈鈞弘就沈淮這麽一個兒子,若是真的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沈正然也無法和他交代。
如今他已改掉一身的劣性,能回京城當差,自然是再好不過。
沈棠已經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她瞧見站在屋外的沈淮,也不知怎的鼻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涼州的生活定然很苦,沈淮原本養尊處優的臉上刻下了幾分滄桑。
沈棠慌忙抹了抹淚,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
她走到沈淮跟前喚了一聲,“阿兄。”
若不是礙著外頭人多,指不定就撲進沈淮懷裏哭上一場。
沈淮如今沉穩不少,可驀然對上沈棠泛紅的眼眶,還是有些手足無措,“今兒三妹妹大婚,你可不能哭鼻子。”
沈淮走了多久,沈棠就擔憂了多少天,突地見到人回來了,一時激動才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忙地抹幹了淚痕,又才問沈淮,“何時到的?”
沈淮笑著回答她。
沈棠一麵帶著沈淮往沈臻屋裏頭走,一麵又問了些其他事情,知道沈淮這回回來不再走了之後,心口的那塊石頭就落了下來。
沈臻是新娘子,不能出屋子,卻早就伸著脖子等沈淮。
莊氏正在門口同丫鬟交代事宜,什麽時候由全福人為三姑娘開臉,什麽時候蓋蓋頭,又仔細核對了陳府接親的時辰,囑咐屋裏的人怎麽將三姑娘送出去門,下人們又該走哪個門進,哪個門出。
滿屋子熱熱鬧鬧,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沈淮進來時,屋子裏的熱鬧便達到了鼎盛,兄妹幾人又笑又鬧的寒暄一番,沈淮便同沈毓去了前廳招待客人,沈棠和幾個姑娘也安靜地待在沈臻的屋裏,陪她坐著。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喜婆為沈甄梳妝,她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冰肌玉膚,鬢香腮雪,任誰家兒郎得了這樣一位新娘,都得欣喜若狂。
屋裏的丫鬟剛替沈臻抹好了唇脂,外頭傳來一陣哄鬧,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全福人樂嗬嗬道:“吉時到了!”
全福人說完,便將手裏的紅蓋頭往她頭上一蓋,也將沈臻臉上的那道羞澀給遮擋在了裏頭。
銅鏡內,新娘子被攙著起身,沈毓和沈淮立在門外候著她。
沈臻蓋著蓋頭,什麽也瞧不見,走了一段,隻覺被一雙手扶住了胳膊,先是聽到了沈毓的聲音,“妹妹當心台階。”
沈棠跟在後頭,看著沈毓和沈淮輪流背著沈臻出門,心頭微酸。
前世沈臻出嫁的時候,阿兄已經不在,她業已一頂轎子抬進東宮。
如今再來一回,沈棠感觸頗深。
她瞧著沈臻頭上的紅蓋頭,倏然想起宋凝的那番話,心頭就有些發慌,整顆心怦怦直跳。
穿著大紅嫁衣嫁給心愛的人,當是怎樣的體驗?
沈棠亦步亦趨的跟著沈臻出了門,慌亂的摒棄心中雜念。
響徹雲霄的鳴炮聲響起,震得沈棠徹底清醒。
陳景軒一身紅衣喜服,肩背挺直立於轎前,眼角帶笑,身姿挺拔而修長。
他親自扶著沈臻的手,將其送入了花轎。
當也是個疼人的主。
接親的人走後,沈府就冷清了下來,沈淮和沈毓跟著沈臻去了陳府撐場子,沈居閬與沈鈞弘轉身去招待賓客,便隻剩下莊氏撚著帕子拭淚,孤零零的站在門口,瞧著接親隊伍越行越遠。
幸好有沈瀾在一旁安撫,方才緩了點愁緒。
莊氏這廂也回了內院去安置女眷,沈棠一直等到迎親的隊伍遠去,外麵空無一人,方才轉身,胳膊這時突地被人拽住,沈棠來不及叫出聲,就被人拉到了旁邊的巷口,捂住了嘴。
“是我。”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沈棠抬眸,撞入一雙幽深狹長的鳳眸中。
見是宋凝,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才平靜下來。
“殿下。”沈棠想問他怎麽來了,結果還未問出來,就被宋凝抵在了粗糲的牆上,“幾日沒見到你人了,可有想我?”
這幾日沈棠都住在沈居閬府中,宋凝便是想見她也沒有法子。
沈棠這段時日已經習慣他對著自個說諢話,聽了垂下了眼睫,隻當沒聽見。
宋凝低頭凝著她,沈棠今兒個穿著一襲水芙色的月華裙,耳垂輟兩顆潤色珍珠,襯得她本就白膩的肌膚愈發如凝脂。
扣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問她,“想沒想?”
沈棠耳尖微紅,岔開話題,“殿下怎得在這裏?”
她這廂害臊,宋凝倒是臉皮厚,“想見你,想你想的睡不著。”
沈棠:“……”
她不說話,宋凝就直勾勾的盯著她瞧,炙熱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的臉酌出一個洞來。
沈棠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將他往外推了推,低聲說道,“殿下,臣女要進去了。”
還是那張臉,日日見了覺著心煩,幾日沒見,她心中竟也生出一絲漣漪。
“別忙著走。”宋凝拉住她,低聲道,“孤是來向你道別的。”
沈棠眨了眨眼,抬眸無聲詢問。
“南疆動亂,孤打算領軍出征,安撫軍心。”
沈棠長睫微顫,“什麽時候走?”
“明日。”
宋凝說完,沈棠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這麽快?”
她隱隱有些不安,為有別於前世的運行軌跡恐慌。
宋凝盯著她,又是一陣好瞧,忍不住輕笑出聲。
沈棠被他笑的兩隻耳朵一片通紅,就連白皙修長的脖頸也染上一層緋紅。
心中不免有些氣惱,她在擔憂他的安危,他卻還有心思笑。
“棠棠,你心裏也有我,是不是?”
沈棠咬著唇不理他。
“棠棠,等我回來,好不好?”宋凝問她。
沈棠偏著頭不去看他,過了許久,她聽到他喚了一聲。
“棠棠……”
聲音低緩,卻聽得出帶了濃重的失落。
宋凝心底哀歎一聲,緩緩地鬆開沈棠,她這樣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可是心中的失落難以掩藏也是真的。正要放開她,卻不想腰間突然傳來一道細細弱弱的力道。
沈棠從他胸膛前仰起頭來瞧了瞧他,又垂下腦袋,輕輕地說道,“是不是我等你,你就會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