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宋凝走後, 沈棠倚在軟榻上看了一會手裏的書卷,但左翻右翻都有些靜不下心來。


    索性將書扔到一邊, 閉上眼睛休憩。


    不想這一閉眼, 真的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幽暗深遠的巷子裏,她手拿太子令牌,一人茫然無措麵對江弦。


    下頜猛地被捏住, 江弦臉上盡是嘲諷笑意, 正在絕望之際, 一陣淩亂的馬蹄聲傳來。


    男子墨發高束, 劍眉星目,緩緩揚起手, 一聲令下,身後的羽林軍蜂擁而至,手上的長刀揮向江弦幾人。


    沈棠呆怔跌落,仰起臉,原本漆黑的夜色不知怎麽亮了起來, 一身淺青錦袍的男子轉過頭, 朝她伸出手道, “棠棠別怕, 孤在這裏。”


    沈棠倏地睜開了眼睛,猛地坐起來, 身上原本蓋著的毯子悄然滑落。


    她怎麽會夢到宋凝?沈棠揉了揉額間穴,覺得頭痛無比。


    “姑娘, 午宴快開始了。”綠蕪掀了簾子進來道。


    沈棠起身重新梳了個頭, 帶著綠蕪出了漪瀾苑。


    陽光晴好, 禦風樓熱鬧非常。


    官眷們盛裝出席, 男女分席而坐,在座的貴女們皆矜持端莊的坐著,一雙雙妙眸目不斜視。


    沈棠到了殿內,便看到了坐在席上的莊氏。


    沈棠走過去在莊氏身邊坐下,沒見著沈臻,便問道:“嬸母,三妹妹沒進宮嗎?”


    莊氏道:“甄姐兒得了風寒,就沒有讓她跟過來了。”


    沈棠想,怕是沈甄因著退親一事會被人指指點點,故而才會推脫身子不適。她未再追問,點頭道:“那三妹妹是要好生休養。”


    莊氏看著倒是沒有被退親的事宜影響心情,問道:“棠棠,皇後娘娘的身子如何了?上一回在府中,我都來不及問你。”


    沈棠道:“姨母的頭疾症是老毛病了,這幾日好多了,應當沒什麽大礙。”


    莊氏頷首,這時外頭的內侍傳唱,“皇後娘娘駕到,安貴妃娘娘駕到,溫憲公主駕到!”


    殿內漸漸安靜下來,紛紛起身行禮。


    蘇皇後在主位落座,笑著道:“免禮。”


    她很久沒有這麽暢快了,自宣平侯府入罪後,安貴妃便斂了性子規矩行事,這協理六宮的權利也早就收回,再也沒有人壓在她頭上了。


    蘇皇後說著過場話,底下眾人紛紛附和。


    末了,她端起酒杯道:“今兒個重陽節,倒也不是什麽大日子,大家圖個樂,隨意一些就行。本宮已為諸位備了菊花酒、重陽糕,更有從蘇州府上捕的蟹螯。來,本宮先敬大家一杯。”


    殿內眾人都飲盡手中的酒,更有武將家的一位姑娘大膽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了一生足矣。”


    一時席間鶯聲燕語,歡聲笑語。


    沈棠放下酒杯,覺得這菊花酒甜甜的味道挺不錯,忍不住又多抿了幾口。


    莊氏失笑,輕聲道:“倒是沒看出來,咱們棠棠是個小酒鬼。”


    沈棠被她打趣的麵色緋紅,一抬眼,恰好撞入溫憲公主視線之上。


    溫憲公主拿起酒杯道:“本宮要敬沈姑娘一杯。”


    此時一曲歌舞方罷,溫憲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令在場的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溫憲公主不緊不慢道:“上回本宮在毓秀宮遇刺,幸得沈姑娘舍命相救,方才撿回一命。這一杯,本宮今日定要敬你。”


    沈棠驚詫於溫憲的態度。


    她會救溫憲,完全是怕江弦會連累忠勇伯府的緣故。


    若刺殺溫憲公主的另有其人,沈棠不會去趟這遭渾水。


    沈棠站了起來,“公主殿下客氣了,這是臣女分內的事情。”


    說完,端起酒遙遙敬向溫憲公主。


    溫憲眼中閃過一絲微芒,遞了個眼色給方才那位開口的武將家姑娘。


    武將家的姑娘姓鄭,立即站起來道:“我最是欽佩沈姑娘這等忠肝義膽,義薄雲天之人,我也來沈姑娘一杯。”


    沈棠不好拒絕,隻能喝下鄭姑娘敬的酒。


    另一些武將家的貴女見狀,也開始紛紛附和,端著酒杯敬沈棠。


    隻是她們同鄭姑娘不一樣,不但敬沈棠,還敬溫憲公主。


    溫憲被她們鬧得沒法子,隻能一一飲下。


    幾杯菊花酒下肚,便有些後勁上湧,不但是溫憲公主,便是連沈棠都微微暈眩。


    莊氏在一旁憂心道:“菊花酒雖然不是烈酒,可也架不住你這樣喝啊。”


    她挾了幾筷子菜到沈棠碟中,“吃幾口菜壓一壓酒意。”


    沈棠勉強咽了進去,還是覺得暈眩的厲害,怕在宴上失態,便向莊氏告了聲,先行離席去休息了。


    溫憲雖被幾名武將之女纏著,目光卻時不時落在沈棠身上,見她離席,唇角彎起一個弧度,似是笑了,卻又像是沒笑。


    一旦事成,不管皇兄有多喜歡她,也不可能娶她為太子妃了,她這麽做,不但是為傅明珠達成心願,還是替陸雲昭不值。


    沈棠離開之前看了一眼那邊,正好見到溫憲公主幽暗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一凜,腳步已經跟著宮女走了出去。


    為沈棠帶路的宮女有點麵生,一路上很是安靜。


    這會是正午,陽光委實有些熱烈,晃的沈棠的頭更是昏昏沉沉,大腦也變得有些遲鈍。


    那宮女攙扶起她的胳膊,帶她往東邊走去,沈棠對禦風樓不是很熟,任由她領著七拐八繞進了一間屋子,直到被扶到床上,她才漸漸覺得自己身上熱得不尋常。


    “您這樣坐著不舒服,要不我幫您把鞋襪脫了,您歪在榻上躺一會……”


    說著,宮女就要上前來替她寬衣解帶。


    沈棠卻一下清醒了,方才出去沒見著綠蕪,隻她當時頭暈的厲害,便沒有在意,如今想來,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


    她平常除了由綠蕪貼身服侍,不習慣旁人觸碰,當即便婉拒道:“不用了,你先下去罷,我在這坐一會就行。”


    那宮女麵露難色,“姑娘,還是由奴婢來服侍您罷……”


    沈棠心下愈發狐疑,一股莫名的熱意硬生生湧了上來,再聯想到她剛瞥見溫憲不懷好意的眼神。


    沈棠硬撐著坐起來,“我覺得好熱,你去給我倒杯涼茶。”


    見宮女麵露遲疑,沈棠冷眼看她,“怎麽?莫不是我使喚不動你?”


    宮女張了張唇,想著沈棠藥效已經發作,應當不會有什麽差池,便道:“那姑娘千萬不要亂跑,奴婢馬上回來。”


    小宮女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事到如今,沈棠再看不出什麽貓膩來,那就連傻子都不如了。


    宮女一走,沈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與此同時,她的身上開始越來越熱,意識也越來越渙散——到了這個份上,她不用猜都知道,八成是那酒有問題。


    光是喝酒,不可能會有這種陌生的不受控製的異樣感覺。


    恐慌支撐著沈棠,她開始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同時死死掐著手心,以使自己盡量保持清醒,可仍舊步履蹣跚。


    怎麽辦?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定然很是狼狽,若是被旁人看到……


    沈棠緊咬著唇,不敢想下去,隻憑著模模糊糊的記憶,往漪瀾苑的方向跑。


    她心中不停默念,隻要回到漪瀾苑,一切都安全了。


    沈棠死死咬著唇,唇齒間彌漫著血腥味,卻仍然阻止不住愈發無力的感覺,她勉力強撐著繼續往前跑,呼吸也愈發紊亂而急促,眼見麵前的景色愈來愈模糊,終於,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沈棠頓時一驚,細白的五指強撐在地麵,想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可她此刻渾身癱軟無力,所有力氣如抽絲剝繭般流失。


    她整個人如墜冰窖,更用力的咬住嘴唇,用疼痛去抵製身體裏那道上下竄動的熱流。


    午宴正酣,絲竹管弦悠遠長鳴,離沈棠十分遙遠。


    一雙以金線繡著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一步一步靠近她,最終立在她眼前。


    沈棠仰起頭望著他。


    男人身姿頎長挺拔,一身黑色緞子上的蟒紋映襯的那張臉愈發清雋矜貴,樹影搖曳,一滴滴光點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下,如同金色的雨水灑在他棱角分明的麵容上。


    是宋凝。


    不知為何,沈棠瞬間鬆下了一點防備,四目相對的瞬間,宋凝立即明白,沈棠被下藥了。


    宋凝蹲下將她扶起來,掏出一顆清心解毒丸塞進沈棠口中。


    不管是什麽人下的藥,宋凝此刻都確實動怒了,倘若沈棠遇到的不是他,而是旁人……


    宋凝不敢想下去。


    沈棠咽下清心丸,原本渙散的意識有些許回籠。


    然而也隻是那麽一瞬間,她抬起眸與宋凝目光交織,那股洶湧澎湃的熱流再一次湧上來。


    宋凝剛想將她抱起來,便見沈棠飛快撇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站起來,柔軟的身軀無助地抵住粗糲的樹幹,纖細的身子微微發抖,碧色的衣衫如開在樹梢上的嫩柳,泛著一層綠意的春水。


    細碎的花瓣凋零在空中,紛紛揚揚滾落在她的發梢間,白玉般的瑤鼻上麵帶著點點細細的汗珠,瑩映著她被染上緋色的肌膚,偏偏堪稱妖冶的唇瓣上血色斑斑,渾身上下形成一股極其脆弱嬌軟的氣息,引得人輕易就能對她……為所欲為。


    刹那間,宋凝呼吸粗重,夢境中的滋味洶湧澎湃地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


    就連他的大腦都出現了一刻的恍惚,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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