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裴琰歎口氣, 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而後一言不發的看著沈淮。
沈淮猶不敢相信, 緩緩抬起雙手, 這一刻,他腦中一片空白,嗡嗡作響,是他殺了傅嗣成?
“裴、裴公公, 是、是我動的手?”沈淮哆哆嗦嗦地向裴琰開口確定。
裴琰謹遵主子的交代, 有心要讓這小子吃個教訓, 故而麵上半點不露聲色, 順著他的意思,拍了拍沈淮肩膀, 長歎道:“沈公子,你和傅嗣成在畫舫上動手一事,當時有不少人看著呐,忠勇伯府和宣平侯府這下梁子怕是結大了。”
沈淮的心徹底涼了。
他真的殺了人,殺的還是宣平侯府的傅嗣成。
身為伯府的公子, 沈淮在街市打架生事是常事, 可從來沒有鬧出過人命來啊!
“沈公子, 來, 先醒醒吧。”
沈淮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煞白著臉, 顫抖的接過裴琰遞過來的醒酒湯。
“他殺人了”這幾個字反複在腦海中徘徊,倏然, 他霍然起身。
沈淮一口氣幹了醒酒湯, 然後放回裴琰端著的托盤裏, “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我這就去京兆府自首!”
裴琰歎口氣:“沈公子,您這麽衝動可不成,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把你這條命撿回來,好歹要先回家商量下對策,看怎樣才能將損失降的最低,不能連累忠勇伯府,您說是不是?”
沈淮稍稍冷靜了一點:裴琰說的對,他自己的命不值錢,隨時可以抵了,可是他萬萬不能連累忠勇伯府。
沈淮還是頭一次意識到無能為力是什麽感覺,整個人像被抽了魂一般,呆呆愣愣一動不動。
裴琰默默看著沈淮,這番誤導,應該便是殿下所指的”管教”了罷?
不過他還可以加一劑藥,裴琰輕咳一聲:“沈公子,您還是趕緊先回府吧,令尊從昨兒個到今日,都在青禹湖尋您呢。”
沈淮眼前一黑,隻覺生無可戀。
*
這廂,沈鈞弘得了沈淮還活著的消息,匆匆趕回了忠勇伯府。
“父、父親——”沈淮見了沈鈞弘,期期艾艾喊道。
沈鈞弘沒有如往常一般,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怒罵,而是仔仔細細打量著沈淮,見他非但安然無恙,連身上的衣裳都清清爽爽,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隨後,眼神如刀剜一般射向沈淮。
沈淮從回到忠勇伯府後就開始忐忑不安,他怎麽也沒想到,遊了趟青禹湖會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父親和叔父頂著日頭在青禹湖撈他,嬸母和堂姊堂妹在鬆濤居等他,便是連皇後娘娘都出動了。
沈鈞弘這一記眼刀更是瞧得沈淮心驚膽戰,當即腿下一軟便跪了下去,“父親,姨娘,叔父,嬸母,都是我不好,讓各位長輩擔心了。”
沈棠趁著這個機會,自然要讓沈淮好好吃個教訓,撲到沈淮身邊,還未開口眼淚先滾落下來:“阿兄——”
從小到大,沈淮最怕的就是妹妹的眼淚,見她哭的撕心裂肺,心中有些慌,伸手想從懷裏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淚,卻摸了個空。
他這才想起衣裳在客棧已經換過了。
“妹妹,你別哭啊,我、我這不是沒事麽。”沈淮手忙腳亂的安撫她,“一點事都……”
還有半句話卻哽在喉嚨口,怎麽說也說不出口。
他怎麽會沒事……他殺人了。
沈棠倒在沈淮懷中,哭的越發傷心,有誇張的成分,卻也是真情實意的流露。
見到畫舫裏那一幕,她才明白前世兄長死得多麽冤,明明是傅嗣成惹事在先,明明兩個人都受了傷,最終卻隻有兄長鋃鐺入獄,慘死獄中。
沈棠想想昨夜的情景,還是氣急了。
他所謂的講義氣,替朋友出頭,換來了什麽?換來的是範程君的置身事外,旁人的落井下石。
沈棠暗暗發誓這一回定要讓沈淮吃吃苦頭,最好讓他以後再不敢與那些狐朋狗友廝混。
“妹妹——”沈淮見妹妹哭的這般梨花帶雨,心中又痛又悔。
這一次真的惹大禍了。
沈淮隻要想到父親和妹妹知道真相後的模樣,小腿肚就忍不住打顫。
“淮兒,昨夜到底是怎麽回事?”沈鈞弘坐下來,肅然問。
沈淮一邊拍著沈棠,一邊垂著腦袋結結巴巴道:“昨夜範程君叫我一起去青禹湖玩,我喝了不少酒,然後……然後畫舫起火了,我落了水醒來發現被人救了……”
沈淮說的支支吾吾,也不敢告訴父親真相。
方才一時衝動要去自首,現在回過神來,反而瞻前顧後了。
沈居閬在一旁聽了沈淮的講述,暗道他倒是個福大命大的。
不過宣平侯府那邊恐怕有些麻煩。
沈居閬本來就因為彈劾宣平侯受賄一事,與之結下了梁子。
方才宣平侯傅嶸就已經在找兄長的麻煩,如今傅嗣年死了,沈淮卻安然無恙,即便不是沈淮的錯,他們心裏定然也會不甘。
更何況,聽同行的那些紈絝說,幾人在畫舫上還發生了衝突,勿論此事是否與沈淮有關。這一筆賬,宣平侯定然會算在忠勇伯府頭上。
沈棠因為救了溫憲公主,方才與安貴妃緩和的關係,恐怕會因為傅嗣成的死土崩瓦解。
沈居閬看向兄長,便見沈鈞弘神情木然。
此刻他是連揍沈淮的心思都沒了,隻乏力揮了揮手,“你先下去收拾一下,準備用膳吧。”
沈淮給沈鈞弘磕了兩個頭,猶猶豫豫的站了起來,試探著開口,“父親,您不打我嗎?”
簡直是不可置信,父親居然如此心平氣和的同他說話。
到如今,沈鈞弘還是有種恍若夢裏的錯覺,他依然不敢相信混賬兒子還活著。
他本以為見到沈淮,定然會先狠揍一頓,再怒斥一番。
可是當沈淮真的活生生的站在那兒,沈鈞弘眼眶一酸,差一點又老淚縱橫。
經此一事,他壓根也不指望這混賬東西能成才,隻要這孽障安安穩穩,不要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且平安度過餘生,他就謝天謝地了。
沈淮抬起頭,便看到父親佝僂著身子,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憊。
“隻要你回來就好。”沈鈞鴻緩緩站起來,啞聲開口。
沈淮張了張口,又是愧疚,又是悔恨。
他寧願父親和以往一樣,打他一頓或者罵他一頓,也總比現在這樣,隻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給他。
“父親——”沈淮邁開步伐想追上去,卻被一旁的沈棠拉住。
“阿兄,你先去用膳罷。阿父找了你一夜,身子骨也受不住,讓他先去歇會兒。”
沈淮呆呆望著她。
沈棠深深歎了口氣:“大哥,你也看到了,你出了事,父親是有多擔心,以後……莫要與那些不值當的人,傷了家人的心。”
她真的不求兄長出人頭地,平安活著就夠了。
沈淮眼眶泛酸,重重點頭。
若是這世上有後悔藥,他定然好好做人,再也不做讓家人擔憂後怕的事情。
沈淮抹了抹淚,以前是他太糊塗了了,天天和那些人廝混,可是大難臨頭時,那些人卻各自飛,完全不把他當兄弟。
他掉落湖中,沒有人想著救他,反而是他素來沒有好感的太子宋凝出手相救。
他出了事,傷心的也不會是那些狐朋狗友,而是他的親人。
沈淮的態度讓沈棠頗覺欣慰。
她的兄長其實性子很純良,也善於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為人仗義又重情義。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造成他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性子,隻要旁人同他稱兄道弟,他就恨不得把整顆心掏出來,卻不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相待的。
比如範程君,他邀請兄長遊湖,而兄長也是因為替他出頭才打傷了傅嗣成,可在沈淮出事後,範程君卻是連半個字都不肯替兄長說一句。
這麽一個損友,除了風花雪月尋歡作樂,還能給兄長帶來什麽?
若不是有前世的先知,她也救不下兄長。
隻是,若兄長還是如同現在這般毫無長進,那麽下一次劫難還是難以避免。
她也沒有辦法時刻待在他身旁。
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讓他明白,要遠離哪些人,又該結交哪些朋友,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沈棠對傅嗣成的死沒有半分愧疚之心,老天既然重新給她一次機會,無論用什麽手段,她都要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去保親人平安。
即便死後下地獄,她也覺得值得。
“妹妹,阿兄這次真的知道錯了,你替我在父親跟前說幾句話,讓他別氣壞了身子。”
沈棠頷首,“我會的,阿兄先去把飯吃罷。”
看兄長的模樣,這次是真的受到教訓了。
說起來,也不知道宋凝口中的“管教”,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棠生出一絲好奇,問:“兄長說是有人從湖中救你上來,不知是哪一位?我們也好上門道謝。”
沈淮抬手撓了撓鼻子,“那個、是、是一個不大熟的人……”
看著兄長支支吾吾的模樣,沈棠更加好奇了。
被太子殿下救了,這有什麽不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