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青禹湖上, 京兆府的官差及幾家府上派來尋找傅嗣成與沈淮的人正在進行搜尋。
隨著消息的傳開,此事已經驚動了宮裏頭, 皇後娘娘與安貴妃派來的人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湖邊幫忙尋人的隊伍越來越壯觀。
旭日高升,霞光萬道,將整片青禹湖染成了暖暖的橘紅色。一陣風兒吹過,白日裏冷冷清清的青禹湖透著一股躁動的喧囂, 蕩漾起層層漣漪, 精通水性的人紛紛深入湖底。
譚禛華帶著一群衙役親自搜救, 眼看時間漸漸流逝, 卻還是沒有二人的蹤影,他心內不由微微歎氣。
情況不容樂觀呐。
青禹湖不是小水溝, 搜尋起來難於上青天,譚禛華把所有營救的人組織起來,分成十數支隊伍采取地毯般的搜索,但即便如此,要在浩渺煙波的湖上找到人, 又談何容易。
日頭越升越高, 空氣中有著明顯的燥熱, 宣平侯傅嶸也再也壓製不住心頭的燥意, 大步走到忠勇伯沈鈞弘麵前,“沈鈞弘, 若是犬子有什麽三長兩短,本侯不會放過你。”
從昨夜到現在, 沈鈞弘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 沿著河岸來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他已經不再抱有沈淮生還的希望, 隻希望能找到他的屍體, 也好過留在湖底喂魚。
今日之事,若不是傅嗣成先挑釁,沈淮怎麽會出事?偏偏傅嶸還要過來找事,思及此,沈鈞弘心中愈發煩懣,冷冷的瞥了過去,“這話也是我想和傅家說的,若是我兒出什麽差池,我沈鈞弘便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討個公道。”
說罷,他直接推開傅嶸。
青禹湖仿佛走不到盡頭,沈鈞弘這個時間哪有功夫和他廢話,繼續不知疲憊的尋人,哪怕腳底已經起了血泡依然無法讓他停下來。
傅嶸氣的吹胡子瞪眼,他頭上冒著熱氣,鼻尖上綴著細密的汗珠,心火正無處發泄,想要拉住沈鈞鴻,沈家二老爺沈居閬眼疾手快的攔住了他。
傅嶸撞上沈居閬同樣遍布血絲的眼。
“令公子現在下落不明,宣平侯還是為他積點口德。”
傅嶸麵色發赤,想繼續發作,有人突然從水麵洗鑽出來大叫,“找到人了!”
這話一出,傅嶸與沈鈞弘幾乎同時奔過去。
譚禛華立即指揮其他人一同下水打撈,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一名精通水性的官差單手拖著一個人緩緩靠近岸邊。
湖岸邊早有人接應,幾名官差同心協力,將人接過去。
四周圍滿了人,站在最前邊的是傅嶸與沈鈞弘。
外露的皮膚由於在湖水中泡了一夜,已經變得浮腫不堪,根本看不清原來的樣貌。
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啊?”
“甭管誰家的,總之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吶,真是太慘了。”
譚禛華額冒虛汗,看向傅嶸與沈鈞弘。
傅嶸早在看到撈上來的人身上的穿著時,便腳下一軟,整個人朝地上栽了下去。
昨日傅嗣成出門時,正是穿的這一身暗藍錦袍。
傅嶸哆嗦著腿,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一步一步走向屍體。
譚禛華的屬下默默把遮擋屍體麵部的頭發撥至一旁,露出整張臉來。
看清屍體模樣的瞬間,傅嶸再無一點僥幸,眼睛一翻,軟著身子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沈鈞弘長舒了一口氣,隻比傅嶸好不到哪去,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天知道他剛剛多麽恐懼,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還好不是那逆子!
這一刻,沈鈞弘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沈居閬忙去攙扶兄長,低聲勸慰道:“大哥,眼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許隻是烏龍一場,畢竟誰也沒親眼瞧見淮兒落進湖中。”
沈鈞弘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沈居閬這番話顯然是在安撫他。
既然傅嗣成的屍首已經尋到,宣平侯府的人自然很快就離去,同時撤走的還有安貴妃的人,他們也要回宮複命去了。
而剩下的繼續尋沈淮,誰都知道活人是尋不到了,但是至少如同傅嗣成一般,能尋到個全屍也行。
圍觀的人又開始指點起來。
“這麽久都找不到人,會不會衝到下遊去了?”
“有可能啊,青禹湖水流湍急,有時候這兒淹死的人,在百裏之外被發現的都有。”
正討論的熱烈之時,忠勇伯府的一名小廝急匆匆地跑過來,“老爺,二老爺!大公子、大公子找到了!”
沈鈞弘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隻當是沈淮的屍體被發現,恍惚之際,壓根沒注意這報信的小廝是昨夜留在府中等消息的。
沈居閬看著往日裏意氣風發的兄長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是心中一沉。
他的目光落在小廝身上,卻見那小廝喜上眉梢,怎麽看都不像是來報喪的模樣。
“大老爺,公子安然無恙,由太子殿下送回府中了!”
沈鈞弘依然愣怔出神,腦海裏全是充斥著沈淮的回憶。
牙牙學語的沈淮,氣的他吹胡子瞪眼的沈淮,被他攆著滿院子跑的沈淮,然而這樣的沈淮,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沈居閬已然大喜過望,一把將沈淮拉住:“兄長,淮兒沒事!”
沈鈞弘老淚縱橫,“淮兒,你死的好慘……”
他突然愣住。
什麽?淮兒安然無恙?
沈鈞弘愣愣的看著報信小廝,見他麵皮白淨,細眉俊目,正是昨夜他安排在門房等消息的霖郎。
“你、你說什麽?”沈鈞弘啞聲道。
霖郎跑的氣喘籲籲,見老爺終於回過神來,大聲回他:“老爺,大公子回府了!”
沈居閬在一旁道:“兄長,我們趕緊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這一晚上淮兒經曆了什麽,許是受了不少罪。”
沈鈞弘呆呆站了一會兒,突然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沒錯,不是夢!
短短一夜,沈鈞弘的一顆心可謂是幾經大起大落又大起。
這個孽子!他回去非把他的腿敲斷不可!
若不是沈淮不在跟前,沈鈞弘真的想一腳將他踹進青禹湖。
“回、回府。”沈鈞弘揮了揮手,隻覺得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幹,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
一旁的沈居閬愣了愣,忙向譚禛華打了個招呼,然後召集府中家丁一道追了上去。
官差和忠勇伯府撤了後,圍觀的人都議論著忠勇伯府大公子鬧出烏龍的奇聞異事。
時間倒退到一個時辰前。
晌午時分,往日秦氏早就吩咐用膳,然而今日,大家夥都聚在鬆濤居,沒人有心情說開飯的事。
沈臻坐在沈棠身邊安慰道:“二姐姐,大堂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沈瀾也握住沈棠的手,“伯父找了一夜的人,眼下怕是身心俱疲,二妹妹,你可千萬要撐住。”
沈棠點了點:“嗯,我沒事,相信阿兄也一定會沒事的。”
氣氛壓抑的堂屋裏,隻有沈棠此刻背脊挺得筆直,嘴角掛著淡淡笑意,旁人以為她是故作堅強,隻有綠蕪知曉,姑娘此刻是有多氣定神閑。
沈臻便是那個以為沈棠在強撐的人之一,悄悄撚著帕子,拭了拭濕潤的眼眶。
她知道二姐姐是在強撐,不願麵對堂兄出事的事實,此刻心裏還不知多難受呢。
也不知忠勇伯府最近是倒了什麽黴了。
年初,先是大姐姐失足落水,被一個守門小吏救起,母親為了此事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卻也隻得忍痛應承了這門親事。
原以為隻要對方品性好,再由伯父和父親疏通下關係,大姐姐的日子總不會差到哪去。
好不容易盼到江弦晉升了,不成想沒幾日,就傳來他刺殺溫憲公主的消息,若不是二姐姐撞破此事,救了公主一命,怕不是不隻大姐姐,便是連整個忠勇伯府都要牽連進去。
二房夫人莊氏也是暗暗歎了口氣,心中想的同沈臻如出一轍。
沈棠倒是不甚在意她們心中在想什麽,對紅著眼眶的秦氏道:“姨娘,讓廚房傳飯吧。我們大人可以不吃,安哥兒可不能餓著,他還在長身子呢。”
秦氏猶豫了一下,想想也是。
人是鐵飯是鋼,固然再難受,也不能不吃飯糟蹋了身子。沈淮如今下落不明,眾人更要振作起來,吃飽飯才有力氣撐下去。
“讓廚房準備好飯菜給父親和二叔送過去,記得熬一鍋冰鎮綠豆湯,給他們降降暑氣。”
天兒這麽熱,若是熬壞了阿父和二叔的身子骨,那便得不償失了。
沈棠雖然希望事情鬧的大一些,能給予阿兄一點教訓,卻仍是擔憂他現在的處境。
也不知他醒過來看到宋凝,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此刻什麽也不知道的沈淮宿醉又落了湖,醒來後隻覺得頭疼欲裂。
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卻在看清眼前之人時,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咦?這是……裴公公?”
沈淮覺得自個定然是產生了幻覺,否則怎麽會看到太子身邊的內侍—裴琰的臉?
“唉喲——我的沈公子,您總算醒了,老奴可守了您一夜呐!”裴琰見著沈淮,臉上堆滿了褶子。
沈淮怔了一怔:“守了我一夜?”
裴琰歎了一口氣,打量著沈淮,“昨晚的事,您一點也不記得了?”
沈淮愣了愣神,陷入沉思中。
昨晚他受範程君邀請一道去青禹湖遊花船,本來他是坐在艙內喝酒來著,後來他聽到外麵有動靜,奔出去一看,發現傅嗣成正用言語戲辱範程君。
沈淮當即酒氣上湧,一怒之下便和傅嗣成打了起來,再然後,他掄起了椅子——
沈淮晃了晃腦袋,努力回憶,然而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他真的想不起來了啊。
沈淮求救看向裴琰。
裴琰麵色無比沉重:“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傅嗣成——死了!”
沈淮腦袋轟然作響,整個人都懵了。
半晌,他白著一張臉,哆哆嗦嗦地道:“裴,裴公公……您是說……傅、傅嗣成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