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殿下, 咱去哪兒?”


    宋凝默了幾息,才淡淡道, “普慧被劫, 沈家姑娘與陸雲昭同時出現在大理寺詔獄,孤去一趟沈家,查探此事。”


    宋凝說這話時,眼神並不堅定, 見裴琰的臉色明擺著不信他, 他也沒辯解。


    裴琰挑開簾子, 宋凝想著心事跨上馬車,

    一路上車馬隱隱轔轔,轆轆作響, 雜音掩蓋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皇宮離忠勇伯府不算遠,宋凝卻覺得悠遠漫長。


    臨到門口時,他又改了主意,吩咐裴琰將馬車停下。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隻身尋了一處茶鋪, 二樓靠窗的位置沿街而立, 恰好能看清忠勇伯府門庭間來往之人。


    而扶風苑內, 沈棠在屋子裏坐到了天色擦亮。


    盛夏的日頭, 即便是升起沒多久也是熱的人心裏發慌,幸好此時斷斷續續飄起了零散小雨。


    綠蕪走進來, 輕聲與沈棠說了幾句,她半低著頭猶豫半晌, 撐了把油紙傘走出了屋。


    有細雨卷進竹簾, 落在庭階前的流雲靴上, 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而這一廂, 宋凝正陷入沉思。


    他自認對沈棠談不上有什麽感覺,更多的時候,是偶爾的一抬頭,無意瞥見一眼,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耳尖上便飛快地離開,從不會多做停留。


    她做出的各種行徑,無不想著引起他的注意,她與她那位身居後位的姨母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宋凝心裏也一清二楚。


    因為不會有任何心跳悸動,他看著二人如跳梁小醜一般蹦躂,心想便是將她納入東宮也無妨,左右不過是晾著她。


    但是越來越多的夢境,令他心頭陡起燥意。


    宋凝很少有過當下這般怔愣之時,以至於裴琰連喚他幾聲,方才回過神,一抬眸,遠遠便瞥見忠勇伯府的後門出現一名女子,光看身段,便知道是個美人兒。


    她一頭如綢緞般的烏發垂於身後,身姿翩若驚鴻,撐著油紙傘款款向前。


    街道另一頭,陸雲昭一身青色衣衫,如翠竹一般挺立,麵如冠玉的臉上,一雙桃花眼含了淡淡的溫柔。


    青綠的荔枝樹猶如傘蓋,偶爾微風中一些零星的雨絲斜飄在肩頭。


    一片樹葉在空中飄零打轉,落在沈棠的發梢上,陸雲昭身子微傾,往前移了一步,剛伸出手,眼前的人卻是避嫌的側過頭,生生避開了他的觸碰。


    陸雲昭的手僵在半空,心頭的異樣比起昨兒晚上更盛了些,眼瞧著那片葉子從她發梢落下,一直飄旋打轉,落在地上。


    從宋凝這個角度看去,陸雲昭的手落在沈棠臉頰上,而沈棠卻是含羞低頭。


    好一個郎情妾意。


    窗外雨絲帶著涼意飄進來,卻不及宋凝的眸色涼。


    陸雲昭收回手,才開口問她,“昨晚睡得可好?”


    沈棠的目光垂下,盯著他青色長衫下的靴尖。


    兩人靜靜地站著。


    雖然沈棠什麽也沒說,然而她的臉上明顯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嗯,挺好的。”半晌,沈棠低低道。


    語氣很生分,陸雲昭聽出來了,瞧向她。


    往日他瞧著她時,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會神采飛揚的盯著他,可是如今她安安靜靜的垂著長睫,不見半分波動。


    從她臉上瞥開目光,陸雲昭又說道,“明日我要出遠門,去往蜀中一趟。”


    陸雲昭說完,安靜地等待對麵人的反應,卻隻等到了一句,“陸公子一路順遂。”


    陸雲昭又將目光落回她臉上,沈棠仍是半垂著頭,低覆的眼睫依舊無任何波瀾。


    細雨落地無聲,忠勇伯府的□□門口亦是寂寥安靜。


    一陣風突然掀起了她衣角,陸雲昭瞧了一眼她緊緊攥住紙傘的手,本就白皙的膚色隱隱泛出一絲蒼寒無力。


    雖然心中隱隱不安,但他隻當她還未從昨日的驚嚇中回過神。


    又因著明日便要啟程去往蜀中,這才不管不顧,想著過來見她一麵。


    到底是逾矩了。


    陸雲昭退後了一步,低聲說道,“雨越來越大了,回屋吧。”


    沈棠點點頭,沾了雨水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腳印。直到行至門口,她扭頭去看陸雲昭,終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風吹過樹枝發出沙沙聲,一陣急雨落下,沈棠的聲音淹沒在風中。


    陸雲昭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待風停後,沈棠對他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就站在這兒,看著你走。”


    陸雲昭唇角輕彎,風拂過,衣袂微微飄蕩。


    他笑的清淺,天地萬物均失了顏色。


    沈棠定定望著陸雲昭的背影漸漸消失,仰目望了一眼漸漸暈開的天際,暗沉的雲霧中隱隱露出了一絲日光。


    雨過天霽,她的心卻仍然籠罩著一層蔭翳。


    沈棠想了一夜。


    江弦所說的是否屬實?而定國公府如果真的是陷害忠勇伯的凶手她當如何查證?陸雲昭又是否知曉這件事?

    若是知曉,前世他為何要來救父親?若是不知曉,他又為何來救阿父?


    她是從未認真想過,忠勇伯府與定國公府素無往來,而她與陸雲昭更是毫無交情,那個夜晚,陸雲昭為何無緣無故的出現?又為何會義無反顧的救下父親?


    隱隱間,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沈棠卻不敢去想。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以為是綠蕪,回頭一瞧,便見宋凝立在她身後。


    沈棠瞬間成了泥塑木雕,不過也隻是一瞬,她便回過了神。


    不明白宋凝為何突然出現,沈棠壓下心中疑竇,規規矩矩向他行了一禮,剛起身站穩,宋凝涼薄的聲音傳進她耳中。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沈棠抬起頭,看著對麵擰緊了眉宇的宋凝。


    “你接近陸雲昭,到底想要做什麽?”


    沈棠詫異的望著宋凝,隨後垂下眸子道:“臣女不知殿下在說什麽。”


    宋凝想著兩人郎情妾意的模樣,忍不住一聲冷笑,“孤早就看穿你這副漂亮的皮囊下是什麽。”


    他靠近她一步,冷冷地睥睨著她,“你先是接近孤,在孤這討不到任何希望,便將主意打到定國公府。陸雲昭出身名門,人品貴重,而你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到底是為了什麽,世人昭然若揭。”


    沈棠起先還安靜的垂著頭,可宋凝說的話愈來愈刻薄。


    待他說完,沈棠不氣反笑,昂頭望著他,“殿下說臣女接近殿下,那是臣女年少時不懂事,對您有過非分之想,可這樣的念頭早在太液池落水之後便煙消雲散。殿下可以好好想一想,自那以後,臣女有做過任何逾矩之事嗎?至於陸公子,先不說定國公府與忠勇伯府議親一事是否能成,便是成了,男未婚女未嫁,又恪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殿下眼中,怎得就成了臣女處心積慮算計呢?”


    恨不得將前世與今生的情緒都宣泄出來,沈棠一字一句道:“還有一事,臣女一直不明白,打從一開始,殿下就對臣女格外憎惡,到底是為什麽?”


    其他貴女,便是入不了他的眼,他也不會冷言冷語,唯獨對她,宋凝給了最大的惡意。


    四目相對,她毫不避諱的盯著他,久到宋凝狼狽的轉開視線,然後猶如火山在沉默中爆發,他怒聲道:

    “因為你心術不正,麵目可憎!”


    為何格外憎惡沈棠,自然是因為她有個身居後位的姨母,而那個女人,是害死元後和他妹妹的真凶。


    宋凝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半晌,聽見她輕輕一笑,“是,臣女心術不正,麵目可憎,若是皇後娘娘再對殿下提起入東宮一事,還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臣女,免得汙了您的眼。”


    雨過天霽,天邊的第一縷曙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在沈棠身上暈上一層光暈。


    瑩白的膚色,姣好的身段,有一種為之目眩的驚豔。


    宋凝卻覺得很陌生。


    特別是她看向自己的眸子。


    以往裏頭綻放的是含羞帶怯的情意,如今卻有了隱忍的不耐。


    宋凝驚覺,這樣的隱忍和不耐,並不是今時今日才有。


    是從什麽時候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他卻還以為,一切都是她在欲擒故縱。


    一貫冷靜淡然的神色頓了頓,半晌,宋凝挺拔頎長的身軀往後一退,從她臉上挪開了目光,冷漠轉身。


    沉沉的腳步聲,踩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迎麵一股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夾帶著雨水撲在了宋凝的肩頭,臉頰。


    他微微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朝著馬車走去,一個又一個的水跡被他的朝靴帶起,卷起了一層細小的漣漪。


    宋凝倏然想起他對沈棠說過的話,


    “沈姑娘,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多了,就不稀奇了。”


    時至今日,他終於知曉,沈棠並非欲擒故縱,而是真的在避著他。


    午後的盛夏,雲霧壓得很低,宋凝有些胸悶氣燥。


    就好比太子之位,從來都屬於他,這些年來他也習慣了沈棠的存在。


    宋凝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會一輩子追隨著他的步伐,他若想納她入東宮,她應當是紅著臉歡天喜地,感恩戴德,而不是如現在這般。


    待走到馬車旁邊,宋凝胸口的那股怒氣,已經漸漸疏散,神色依舊是往日裏的淡漠冷清,可身上的寒意,卻讓對麵的裴琰一時不敢靠近。


    “殿下,是否回,,”裴琰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去大理寺。”話還未說完,就被宋凝打斷。


    他一刻也不停的上了馬車,車簾放下,裴琰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觸了他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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