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沈棠跪了一天, 手腳發軟,如墜雲端。
過了一會, 她渾沌不堪的腦袋才漸漸醒轉過來, 四下打量如今的處境。
陶然居幹淨明亮,嫋嫋熏香縈縈繞繞,溫暖如春。
“承徽,您終於醒了。”綠蕪死後, 陶然居的宮婢全都換了個遍, 此刻幾名眼生的宮婢圍過來, 一個手捧巾帕, 一個手持銅盆。
沈棠渾渾噩噩地看著她們:“我怎麽會在這?”
“是裴公公親自送您回來的。”宮婢笑道,眼中竟帶上一絲羨豔。
沈棠一聽, 翻身而下,就要往門外跑。
“哎,您去哪兒呀?”婢女們忙將她攔下。
“我要去求殿下。”沈棠焦急道,“求他為父親翻案。”
“承徽別忙,您在九華殿門口跪了一天, 殿下晚上會來陪您用膳呢。”
兩名宮婢對視一眼, 撲哧一聲笑了。
宮婢:“奴婢先服侍承徽洗漱罷!”
沈棠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跪了一整天, 的確一身狼狽,身上沾滿了汙泥。
沈棠還在猶豫, 卻已被她們簇擁去了淨室後。
沈棠踏進熱氣繚繞的浴桶,被她們伺候著洗了身子, 還浣了發, 末了發梢上抹些許茉莉香油, 讓她的一頭烏發透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待到梳洗穿戴罷, 沈棠端坐在正廳,心中的不安正在漸漸擴散。
日落西斜,宋凝還是沒來,她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再也耐不住性子。
沈棠霍然站起,直衝到門邊,不料房門忽然從外頭打開了,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栽進一個男人懷裏。
這個熟悉的氣息……分明是她先前暈倒時,抱住她的人。
沈棠緩緩抬頭,眼眶一紅,“殿下……”
宋凝低頭看著她,一雙蔥白的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鴉羽似的睫毛一顫一顫,小臉白生生的,透著一股不正常的紅暈,看著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宋凝的目光從沈棠的臉,又探到微顫的雙肩,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沈棠是個美人,但宮裏不缺美人,宋凝從來不認為自己會為女色所惑,但這一天,這一刻,他腦海裏全是自己先前與皇後的那番對話。
“殿下,千錯萬錯,都是本宮的錯,但棠棠是無辜的!”
“殿下對棠棠真的一絲感情都無嗎?若是無意,為何想要據為己有?”
“殿下……”沈棠充滿忐忑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抽神。
宋凝怔了怔,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左手已經撫上她的臉頰,動作溫柔而又留戀。
沈棠似被他的動作嚇住了,緊緊咬著唇,“殿下,我父親是冤枉的,還求您給忠勇伯府一個機會,妾身來世便是做牛做馬,也報答您的恩情。”
她飛快地跪下,連連磕頭,然後小心翼翼看向宋凝,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桌前,單手支著下巴看她。
“你過來。”他淡淡道。
沈棠雙手攥著衣袖,重複道:“求殿下為忠勇伯府翻案。”
宋凝眉頭一皺:“孤讓你過來。”
礙於命令,沈棠隻能咬咬牙,朝前膝行了一小步。
見宋凝眉頭越擰越緊,沈棠心中慌亂,又近了一步,卻被他一下子扯到眼前。
似不甘心自己一個人煩惱,宋凝盯她半晌,突道:“皇後說孤對你有意,你以為呢?”
沈棠心頭亂跳,不是被他感動的,而是被他嚇的,牽了牽唇,“殿下說笑了,東宮美人如雲,各有千秋,妾身不過是其中最平平無奇的,能夠侍奉殿下左右,已經是妾身的福氣,哪敢奢望別的。”
這番話令宋凝心中無端生起一股燥意,他鬆開沈棠,仔細打量她。
沈棠與蘇皇後的眉眼有幾分相似,故而每一次看到她的臉,他總會不自覺的想起蘇皇後。
連帶著,心頭無端遷怒她幾分。
宋凝沉沉籲一口氣:“陪孤用膳罷。”
沈棠道:“殿下!”
宋凝斜眼睨她,“怎麽?不願意嗎?”
沈棠攥著衣袖的手更緊,勉強走到桌案旁。
宋凝已然坐在正位,手執一盞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沈棠左顧右盼,陶然居靜悄悄的,便是一直伴著宋凝左右的裴公公,也不知去了何處。
沈棠不得不拿起銀筷,替他布菜。
宋凝又飲下一杯酒,沈棠挾菜到碗中,他便兩三下吃完。
一杯酒和著一筷子菜,很快幾壺酒都見了底。
沈棠正要見機開口,卻忽然身體一輕,被宋凝打橫抱起。
宋凝解開衣帶,玄黑外袍飄然落地。
他將她放在床榻上,頎長挺拔的身軀如泰山般傾覆,沈棠側過頭,就感到他的唇瓣輕輕碰著她的耳垂,帶著酒意的呼吸灌進她耳中。
半晌,身上的人一點動靜都無,他整個身軀壓著沈棠,叫她喘不過氣來,耳中漸漸傳來他平緩綿延的呼吸聲。
沈棠小心翼翼推了推他,毫無反應,應當是睡著了。
“殿下……”沈棠奮力掙紮著,隻是手腳都被人壓著,費了頗大的一番功夫,才將他推下去。
“殿下?”沈棠舔了舔幹涸的唇,又喚了他幾聲。
宋凝吃醉了酒,睡得昏昏沉沉。
沈棠的目光,緩緩定在宋凝身上。
方才他寬衣解帶之時,她就注意到宋凝腰間的太子令牌。
隻要偷出太子令牌,阿父就有救了。
沈棠瞧著榻上昏然入睡的宋凝,彎身取下他腰間的令牌。
出門腳步匆匆,沈棠一邊走一邊用力攥著手中的令牌,倏然腳步一頓,前方不遠處的幾名宮婢正往這走來。
她正要躲起來,一道尖細的聲音從斜方傳來。
“你們幾個,去給殿下準備一點醒酒湯。”是裴琰的聲音。
“是。”宮婢恭敬應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幾名宮婢女退下後,裴琰自言自語道:“這倒春寒厲害得緊,殿下怕是又要忍不住貪杯……唉喲——別說是殿下了,老奴這身子骨也受不了,還是去偏殿喝點熱茶暖暖身子罷。”
待裴琰消失在轉角處,沈棠飛快地朝後院跑去,撥開被她小心掩蓋的狗洞,她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阿父,你等著棠棠,棠棠這就來救你了。”
裴琰在暗處看著她從狗洞鑽出去,便悄悄地回到正殿,推門而入。
原本應該在床榻上沉沉入睡的宋凝驀然睜開眼,緩緩坐起。
“她走了?”
“是。”裴琰道,“奴才親眼瞧著沈承徽出去的。”
“紀瞻那邊,是否也吩咐好了?”
“殿下放心,定然毫無破綻,讓沈姑娘安全帶忠勇伯出詔獄。”裴琰答道,又猶豫了半晌,他小心翼翼道,“隻是奴才不明白,您既然要救忠勇伯,為何要用這種方式,何不親自告知沈姑娘,也免得她對您的誤會越來越深……”
宋凝閉了閉眼,誤會麽?
一開始,他對沈棠進入東宮的手段嗤之以鼻,以至心有芥蒂。
隻是後來的發展,一切都脫離了宋凝的掌控。
即使他不願意承認,有些情感的確在不知不覺當中就有了細微的變化。
閉上眼,蘇皇後的話又在腦海盤旋。
——“殿下,千錯萬錯,都是本宮的錯,但棠棠是無辜的!”
——“殿下對棠棠真的一絲感情都無嗎?若是無意,為何想要據為己有?”
——“是本宮殺了先皇後,如今本宮把這條命還給殿下,還請殿下放過棠棠!”
一屍兩命,先皇後還有她肚子裏的那條小生命,又豈是她三言兩語能夠還得起的?!
九華殿的寢殿中,床榻上的宋凝豁然睜開眸。
夢裏的一切太過真實,宋凝神色微恍,坐起了身。
宋凝沉沉望著外頭漸漸破曉的天色,聲色暗啞:“裴琰。”
裴琰早在榻上有些微動靜時便豎起了耳朵,聞言從屏風後繞出來,“奴才在。”
“備車,孤……要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