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陶然居是東宮最冷僻的宮殿,沈棠入住數月,數月也不見宋凝踏足半步。
漸漸地,宮人們心思浮動,這位沈承徽進來時名聲便不甚光彩,如今受到太子殿下的冷待,也在情理之中。
這日,綠蕪叫住一名婢女,“杏雨,你去內務府領一下月例。”
往日杏雨至多拖拉片刻,今兒個索性不動了,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睨她,“綠蕪姐姐,要去你自個去,我可不去受這份罪。”
綠蕪一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承徽入宮時日也不短了,殿下除了頭一回幸過她,而後便再未踏足陶然居半步。東宮上下風言風語,說殿下壓根瞧不上沈承徽,隻是看在皇後娘娘的麵兒上,才勉強收下她。”
杏雨“呸”了一聲,吐出嘴裏的瓜子殼,“內務府都是一群見人下菜碟的,我可不想去自討沒趣。”
綠蕪氣得直哆嗦,偏偏對著她,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寢殿內,沈棠正倚窗眺望,遠遠便瞧見綠蕪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
“怎得?是誰又得罪咱綠蕪姑娘了?”
“東宮內務府日日送來的飯菜是涼的也就罷了。”綠蕪漲紅著一張小臉,忿忿不平,“如今便是連自己宮裏頭的人也騎到頭上來了……”
沈棠抿了抿唇,她知道綠蕪說的是杏雨。
深宮中,拜高踩低者眾多,陶然居自然也不缺這樣的人兒。
一步錯,步步錯。
打從她不顧父兄反對,執意進入東宮的那一刻,她便成了人人眼中攀附權貴的心機女子。
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是她活該。
“可不就是她!”綠蕪眼眶一紅,“姑娘好歹也是忠勇伯府的嫡小姐,又有皇後娘娘撐腰,她怎麽敢……怎麽敢這樣怠慢你!”
沈棠苦笑一聲,安貴妃暫代執掌六宮,傅明珠這位太子妃在東宮愈發肆無忌憚。杏雨是她撥入陶然居的,莫說是綠蕪,便是連沈棠這個主子都使喚不動她。
如今更是變本加厲,隱隱要爬到她的頭上來。
前路難走,她早有預料,華清池那回豁出臉麵的勾/引,並未讓宋凝厚待陶然居幾分。
她上位的手段不正,注定要多受磨難。
……
許是在華清池受了風寒,宋凝近日睡得極不安穩。
一連數日,他都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連嗓子都變得有些暗啞。
伺候他起居的裴琰見狀唬了一跳,著急忙慌的要去請太醫,被自家主子攔下。
宋凝抬手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方才如夢境般的畫麵,眸中的神色,就如同寒潭般幽深。
赫然見著華清池內的沈棠,宋凝心裏瞬間竄起一股怒火,與此同時,另一股邪火也不受控製的竄上來。
那白的晃人的肌膚,柔軟纖細的腰肢,瑩潤嬌嫩的玉足,以及纏綿時滾燙的溫度,皆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宋凝嗤笑出聲。
是,忠勇伯府的那位姑娘,容貌確實絕色,可這世上,未必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
他總不至於,因為她的動人,便食髓知味,夜有所夢。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處處冷待著她,便是要證明,自個隻是一時被她所蠱惑。
步輦一頓,宋凝回神,一雙如同鷹隼的目光,不露聲色地盯著不遠處的陶然居。
“做什麽呢,做什麽呢?”裴琰尖著嗓子,“這是什麽地兒啊?你們眼睛是怎麽長的?把太子殿下抬到這兒來!”
先前天太黑,眾人手中又隻有兩杆燈籠,李忠便低著頭跟在裴琰身後,如今看清陶然居三個大字,驚得臉色發白,立刻跪在地上,連呼奴才該死。
宋凝靠在步輦上,單手支著腦袋,漫不經心的睨了裴琰一眼。
這老貨,倒是愈發自作主張。
裴琰被他看的頭皮發麻,諂笑道:“奴才這就叫他們快點兒改道!這幫子奴才真是愈來愈糊塗,連去太子妃寢殿的路都能抬錯。”
宋凝坐在步輦上,久久未言語。
恰好一陣夜風卷來,縈繞著淡淡的杏花香。
宋凝轉了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得恍然。
這一夜一夜的詭異夢境,均是在荒誕一宿之後。
是了,定然是沈棠身上有何古怪,那日她倚在他懷中,鼻尖縈繞的淡淡清香,熏得他鬼迷了心竅。
他極有可能是吸入了一些能致人迷幻的藥香,才會在無數個夜晚想著她的滋味。
“裴琰。”宋凝道,“去陶然居。”
裴琰心下暗暗鬆了口氣,立刻吩咐隨侍宮人,“聽到沒,去陶然居,陶然居!”
天地可鑒,他可不是收了沈承徽的好處。
在殿下身旁那麽多年,裴琰最是擅察言觀色,殿下自華清池幸了沈承徽後,終日輾轉難眠。
那一個個夜晚,明明不曾臨幸任何人,有時候也要叫上兩次水。
裴琰琢磨了一番,約莫便知道他想的是誰了。
若是再不去陶然居走一遭,他這條老命就要被折騰沒了。
一聲令下,原本定著要去太子妃寢殿的步輦,就此改道,朝著陶然居而去。
夜已深,陶然居的燈火還亮著。
沈棠蹙眉將茶水吐出來,“好燙。”
哐當一聲,杏雨索性將茶盞擱在桌案上,甕聲甕氣道:“沈承徽,您可真嬌氣,覺著燙了,自個吹一吹不就好了?”
這何止是不將自己當下人,簡直是將自己當成了主子。
沈棠先是一愣,雙頰倏然染上一層緋紅,此刻便是再好的脾氣,也忍無可忍,“杏雨,你是陶然居的婢女,就是這樣伺候我的麽?”
“沈承徽好大的口氣。”杏雨嗤笑一聲,往桌案旁一坐,“您現在是什麽樣的處境,自個不清楚麽?在我這端什麽架子呐!”
沈棠擰眉,“再怎麽說,我也是殿下的人……”
杏雨不耐地打斷她,“是是是,您是殿下的人,不如沈承徽教教奴婢,怎麽做才能成為殿下的人?不過就算你教了,奴婢也學不會,這般下作的手段,便隻有勾欄女子才會去做!”
杏雨站起來,一邊端起桌案上的茶盞,一邊往花盆裏倒,“既然您嫌燙,那就別喝了,奴婢這就倒掉!”
“大膽!”
一道尖細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響起,杏雨吃了一驚,轉眸一瞧,驚得連茶盞都端不住,砰得一聲碎在地上。
“奴,奴婢給殿下請安!”杏雨慌忙跪下。
宋凝居高臨下看著她,越看越覺心火旺。
“沈承徽是孤的人。”宋凝冷聲道,“孤的人,什麽時候由得一個奴婢來作踐了。”
“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拖下去,杖斃。”清清冷冷的一句話,令杏雨瞬間麵如死灰。
“殿下!殿下,奴婢知錯了,請殿下恕罪!”杏雨癱軟在地,咚咚咚用力叩著頭。
沈棠捂著唇,輕輕咳了一聲,宋凝眼角餘光瞥見,心頭那股無名之火更甚,聲音越發冷硬,“就在這兒打,讓所有人都好好瞧瞧。”
內侍得了命上前,堵住了杏雨的嘴。
板子“啪”得一下落在杏雨身上,她身子一震,嘴裏“唔”得叫出來,帶著猝不及防的痛楚。
板子離開的時候,一道五指寬的紅印子橫貫過左右臀部,沈棠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一開始,杏雨還能時不時的嗚咽幾聲,到得後來,便是連求饒的力氣都沒了。
沈棠一張小臉煞白,渾身亂顫,連唇齒都在哆嗦,杏雨是可惡,可她從未想過,因此而要了她的命。
就這樣,沈棠眼睜睜的瞧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徹底沒了生機。
她腦袋裏嗡嗡作響,心頭不停地翻騰,俯身便開始吐酸水,直到胃裏空了,身邊有人遞來茶水讓她漱口,沈棠接過後道了聲謝。
而後那人又遞了帕子過來,是淡淡的鬆香味。
等沈棠回身的時候,才發現宋凝在她後頭站著。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這蓮子羹漱口,是不是特別鮮美?”
沈棠驚恐地望著他。
很快,宋凝的臉變幻成放生池裏的黑影。
“用我們的身軀滋養出來的蓮子,好喝嗎?
“它散發出的味道,好聞嗎?”
一句又一句,皆厲聲質問沈棠。
“不、不、我不喝……”沈棠慌亂後退,拚命推拒。
那一道道黑影又凝聚成宋凝的臉,隻見他輕嗤一聲,狠狠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喝!”
……
“姑娘,喝藥。”
沈棠半夢半醒,隻覺著一口苦澀的藥灌進口中。
她驚恐不已,拚命掙紮。
“不!我不喝!”
沈棠將藥碗打翻,衣襟上微涼的濕意,浸得她終於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