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裴琰向寺裏借了步梯搭在樹上,笑眯眯地望著沈棠。
“沈姑娘,請罷。”
沈棠終於確定,宋凝是在故意整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個到底又是哪兒得罪了這尊瘟神?
此時此刻,她恨不得上前,撓花宋凝的臉。
但是礙著他的身份,沈棠不敢,她不得不將怒氣咽下。
絞盡腦汁半晌,沈棠方才勉強尋了一個借口,婉拒他,“殿下,臣女恐高。”
宋凝臉上掠過似笑非笑的神情,這半柱香的功夫,她臉上神情來回變幻,倒是有趣的緊。
方才心頭積起的那幾分不快也一掃而空。
宋凝端起茶盞,雍容的拂了拂茶沫。
他那頭半晌沒有聲音,沈棠便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隻見那男人自顧自的啜了口清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宋凝不說話,裴琰便攔在那兒,她也走不了。
沈棠眼皮輕顫,咬著下唇,斟酌再三。
不就是攀樹麽?
攀完了,便也結束了。
豁出去了,就當是隧了自個的心願。
沈棠挽起衣裙,可皇後娘娘嬌養出的人兒,何時爬過步梯?
愣是呆怔了好一陣兒,沈棠心下惴惴,也不曉得哪條腿應當先邁上去。
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去看宋凝,四目相對間,她慌忙移開目光,轉而對裴琰強擠出一絲笑容,“裴、裴總管,能否替我扶一下梯?”
裴琰悄悄睨了主子一眼,頓時心領神會,上前一步。
沈棠垂眸,雙手緊緊地捏住梯架,手掌沁出薄汗。
宋凝一言不發的盯著她,輕“嗤”一聲。不就是讓她掛個許願寶牒,怎得就這般嬌氣?
不遠處,韓莫別著長劍,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宋凝跟前,在他耳邊悄然低語幾句。
宋凝摩挲著玉扳指的手一頓,先是嗤笑一聲,隨後眉心緊緊地擰了起來。
沈棠攀到一半,終於在樹上尋了一處空隙的地兒,吃力的係上寶碟。
看著它們飄揚舞動,在風中頻頻點頭,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正準備下梯,倏然聽到身後一聲冷笑,近得與她隻有兩三寸的距離。
沈棠頭皮一麻,腳下一個趔趄,便聽哢嚓一聲,步梯應聲斷裂,而全身重力都放在步梯上的沈棠,猝不及防地翻了下去。
“沈姑娘,當心!”裴琰喊道,卻已是遲了。
“噗通!”
“……”
“……”
沈棠以不大雅觀的姿勢摔落在地,滑稽又狼狽。
“噗嗤……”裴琰忍俊不禁,又忙捂住嘴。
宋凝的嘴角也翹了一些。
沈棠拂了拂臉上沾染上的泥土,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低頭抿唇,便見那雙以金線繡著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赫然出現在她正前方。
沈棠仰起頭望著他。
五色綢緞映襯的那張臉愈發清雋,宋凝身姿頎長挺拔,五官則隨了先皇後的精致,可唯獨那一雙眼,深邃漆黑的如一池寒潭。
沈棠忍著疼痛爬起來,局促行禮,“按殿下的吩咐,臣女已將寶碟係於樹上,願殿下心如所願,所求皆靈。”
願已寫,寶碟已掛,跤也摔了,吉祥話還不忘落下,這會兒應當能放她離開了罷?
宋凝點了點頭,“沈姑娘為了替孤許願,付出這般大的心力,為表謝意,孤隻能留沈姑娘一道用午膳了。”
“……”
沈棠緋紅的臉,漸漸轉白,又由白轉青。
跟宋凝一道用膳,她能咽的下去嗎?
不等沈棠回絕,裴琰拂塵一揚,笑著道:“沈姑娘,請罷。”
……
古刹梵鍾敲響,為清幽的寺宇增添幾分滄桑之意。
幽靜的禪房內,內侍們陸續將齋菜放置在紫檀嵌木螺鈿理石八仙桌上。
沈棠偷偷抬眼望去,便見桌案上擺了不下數十道齋菜,每一道都色澤誘人,光是聞著味道便讓人食指大動。
隻是跟宋凝一道用膳,她寧願絕食一日。
沈棠磨磨蹭蹭的走到桌案旁,宋凝已然坐在正位,見著她便是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手執一盞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沈棠忍不住偷偷腹誹,竟在佛門清淨之地飲酒,也不怕被佛祖懲戒。
“殿下,您多用些菜,少飲些酒,不然一會兒出去受了風,又該頭痛了。”裴琰在一旁勸道,說著還朝沈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替宋凝布菜。
沈棠避開裴琰的視線,權當沒明白他的意思。
宋凝垂眸,又飲下一杯酒,裴琰這下索性直接對沈棠開口:“沈姑娘,還愣著做什麽,快給殿下布菜呐。”
“……”
沈棠暗暗瞪了裴琰一眼,不得不拿起銀筷,視線不斷地在桌案上來回梭巡。
最終,落到那道“野山椒蒸冬瓜”上。
宋凝不吃辣。
沈棠勾了勾唇角,夾了一片冬瓜至他麵前的碟子中。
侍立在一旁的裴琰眼皮子狠狠一跳,剛想攔下,卻見殿下隻淡淡瞥了沈棠一眼,便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咽了下去。
裴琰於是閉緊自己的嘴巴,好好的當他的擺設。
沈棠瞧宋凝兩三下吃完,心中也是有些詫異。
從步梯摔下時先著地的那處,至今還隱隱作痛,沈棠咬了咬唇,恨恨抬起手腕,又去夾了菜椒筍尖過來。
又是菜椒,又是筍尖,都是宋凝不喜的菜式。
裴琰這下不止是眼皮子在跳,便是連嘴角都開始抽搐起來。
若不是清楚,沈棠定然不會知曉殿下的喜好,他都要以為,這姑娘是故意撿著殿下不愛吃的往那塞呢。
沈棠好整以暇的瞧著宋凝,他吃的速度比之前稍緩,不過卻還是連眉頭都未蹙一下。
沈棠驚了,宋凝莫不是轉性了不成?他不是不喜歡吃這些的麽?
以往在陶然居用膳時,他哪回不是嫌動嫌西的使勁兒折騰她?
沈棠依著前世的記憶,又七七八八的挑了幾樣菜給到宋凝碟子裏,可每一樣他都吃的極為痛快。
看他痛快,沈棠心裏倒是不痛快了。
齋菜的香味縈繞鼻尖,沈棠布著菜,愈發饑腸轆轆。
倏然,她眼睛一亮。
最遠處的那道綠豆百合蓮子羹,是沈棠最愛食用的羹湯之一。
她舀了一碗綠豆百合蓮子羹遞給宋凝,“殿下,寒山寺的荷花不比他處,開的嬌豔無比,花期也提前一月,想必這結下的蓮子也有與眾不同之處,殿下不若嚐一嚐?天熱喝碗冰鎮的蓮子羹,最是利於清熱解燥,安心寧神。”
蓮子性苦,宋凝最是不喜,她倒要瞧瞧,這回他用還是不用。
“多謝沈姑娘提點。”宋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用湯匙攪了攪蓮子羹,舀起一勺遞到唇邊。
沈棠盯著,見他接下來卻停止了動作。
似是終於忍受不住她的荼毒,宋凝道:“沈姑娘,坐下用膳罷。”
沈棠勾了勾唇角,揉了揉酸軟的手,總算是可以歇會了。
在寒山寺呆了那麽久,沈棠早就口幹舌燥,頭一道想用的,便是那道綠豆百合蓮子羹。
綠豆和百合混著一顆顆潤白的蓮子,清香隱隱浮動。
沈棠一連喝了好幾口,見宋凝遲遲不動,還不忘膈應他:“殿下怎得不吃?莫不是不合您的口味?”
宋凝幹脆把湯匙撂下。
沈棠又舀了一勺子吃下,“味道不錯,清香四溢。”
宋凝盯著蓮子湯,再一次把湯匙撩回碗中,懶懶道:“這味道有些不對。”
“殿下還沒嚐呢,怎得就知道不對?”沈棠今兒個也是被他氣狠了,否則借她一萬個膽兒,也不敢和宋凝這般說話。
宋凝漫不經心的搗弄著碗中的蓮子,“味道用聞就夠了,不用嚐。”
沈棠遲疑地擱下筷子,她了解宋凝的性子,擺出這般模樣時,他便不是在開玩笑。
宋凝是東宮儲君,莫不是有人想暗殺他,在寒山寺的飯菜裏下了毒?
但他用了這麽多道菜,若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怎得到現在也沒反應?
莫非……莫非是春/藥?!
前世這般算計他的,也不在少數。
眼見沈棠臉上神情愈發古怪,宋凝輕嗤一聲:“沈姑娘,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個罷。”
“……?”
她方才盡撿他不愛的菜往他碗中擱,那些個菜,可沒有這碗綠豆百合蓮子羹有一股臭味。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這蓮子,散發出一股似是屍體腐敗後,溶於水中的氣味。”
沈棠臉一白,見宋凝表情不似玩笑,也顧不上禮數,捂著唇,起身便衝了出去。
“真的有臭味?”韓莫緊鎖眉頭,舀起蓮子,放到鼻端嗅了嗅,卻聞不出絲毫異味。
“殿下,該不會是您在戲弄沈姑娘罷?”裴琰小心翼翼開口。
裴琰知曉太子殿下的嗅覺比之常人靈敏,然沈姑娘方才盡撿著殿下的不快踩,殿下戲謔她一番,也實屬尋常。
宋凝的視線在韓莫手中的湯匙上落了落,嗤笑一聲:“裴琰。”
“奴才在。”
“不若這碗蓮子羹,你都喝下去?”
“……老奴不敢。”
他確實是故意戲謔沈棠,在她遞過來那道蓮子羹時,他已然聞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又聯想到方才韓莫與他說的那番話。
放生池中,除了放生,還有……
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