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壽宴接近尾聲,太後畢竟年事已高,熬到現在已要熬不住,皇後方要散了宴席,玲瓏忽然走到她身旁,悄然對她耳語幾句。
皇後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又看了宴下的沈棠一眼,笑著開口道:“太後,皇上,今兒還有最後一場壓軸戲,由長寧郡主為大家獻舞。”
太後聞言睜開了眼,“哦?這丫頭獻的什麽舞?”
“敦煌飛天舞。”
安貴妃猛然坐直身子,雙手微蜷。
方才她便覺著奇怪,自個安插在昭寧宮的人遞來消息,沈棠日夜苦練,便是準備在太後壽宴上一鳴驚人。
怎得如今變成長寧獻上此舞?
未及細想,樂起。
氤氳婉轉,繞梁不下,一眾舞姬款款而來,本應翩然而至的長寧卻遲遲未至。
整個大殿再一次響起竊竊私語。
須臾——
“皇祖母!你可要為長寧做主啊!”
上一刻還奏著笙樂的樂人和一眾舞姬連忙停下動作。
隻見長寧一襲紅衣,一臉怒色的撲進大殿,委委屈屈地將懷中的舞衣伸到了太後眼皮子底下。
“皇祖母,皇上,你們可要為綿綿做主啊!”
皇太後定睛一看,隻見長寧手中,原本絢麗瑰奇、華貴飄逸的裳衣,不知被何人撕成一縷縷破爛的碎布條。
“長寧隻想為皇祖母獻上一禮,沒成想……沒成想方才去換裳衣,竟被人毀成這樣……長寧回宮沒多久,便接二連三的遇上這種事,到底是得罪了誰?”
宋凝撥弄著玉扳指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地朝沈棠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見她正欲起身出列,微微勾起唇角,揚聲道:“方才安貴妃說過,由忠勇伯府的沈二姑娘獻上一曲敦煌飛天舞,怎得如今換成了長寧?”
旁人也許聽不出來,可沈棠曾跟了他這麽多年,多少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之意。
沈棠悄悄抬眼覷去,便見宋凝自酌一杯,臉上帶著些許笑意,那雙狹長的雙眸飽含戲謔,上揚的眼尾中含著幾分輕佻。
她不受控製的心如擂鼓,端起案幾上的白釉瓷盞輕呷一口。
按下翻湧的思緒,沈棠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那人性子素來冷清,怎可能是在幫她說話?定然隻是巧合罷了。
宋凝此話一出,引得眾人深想起來。長寧隨太後回宮一月,極得太後與皇上的恩寵,又是一介孤女,旁人犯不著故意與她為難。
隻除了一人,宣平侯府嫡女傅明珠。
又聯想方才,忠勇伯府還未獻禮,安貴妃便說其為太後準備了敦煌飛天舞。
而後,忠勇伯府的姑娘捧了一盆草出來,雖是被聖上大讚封為貢草,可如今回想,說好聽點是劍走偏峰,另辟蹊徑。說的不好聽點,可不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在場哪個不是人精,稍一琢磨,便回了味。
太後緊蹙著眉,神情凝重。
她的目光從長寧臉上,慢慢移至安貴妃臉上。
“安貴妃,那你便解釋解釋罷。”
“回稟太後。”安貴妃恭順的回道,“臣妾的大宮女玉湖去尚衣居時,曾瞧見裳衣,許是她記錯了,回來便對臣妾提了一嘴,臣妾便以為這裳衣是忠勇伯府姑娘所製……”
她回過頭,斥道:“你這奴才!怎得做事如此莽撞?若不是你胡言亂語,又豈會讓本宮在此受人懷疑!”
“奴婢該死。”玉湖立刻跪下來,“是奴婢弄錯了,才害得娘娘被誤會。”
長寧忽然撲到太後腳下哽咽著:“皇祖母、皇上,你們救救綿綿吧!綿綿先是被推進湖中,而後被人毀了裳衣,以後、以後是不是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啊!”
太後最是聽不得這些,心中又急又痛。
坐在高位的帝王垂眸看了長寧一眼。
“來人,扶郡主起來。”他緩緩道,“放心,此事朕和太後,定會為你做主。”
”父皇。”宋凝淡然一笑,喟然道,“兒臣方才瞧見安貴妃的大宮女玉湖,曾出現在臨華殿,手中持了一把金剪子。”
安貴妃愣住,目光望向玉湖。
玉湖“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滿臉都是惶恐:“太子殿下,奴才從未手持金剪子出現在臨華殿……奴才冤枉啊!”
宋凝淡漠的目光掃向她,“你是說,孤在冤枉你?”
玉湖慌忙跪伏在地。
裳衣是她親手毀去,卻並不在臨華殿,也未用金剪子。
宋凝是太子,他說的話,自然比自個更有說服力。
玉湖心中既慌且亂,急於辯解,“那裳衣分明是被人撕碎的,不是奴婢用剪子剪碎的……”
宋凝俯視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輕哂一聲。
然後緩緩轉過頭,聲色淡淡,卻又帶著一股難以置喙的氣勢:“安貴妃。”
安貴妃雙手握拳,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的宮女未曾細看舞衣,又怎知是被人撕碎的?
玉湖呆怔片刻,臉色瞬時煞白。
太後與皇帝皆麵無表情,唯有皇後歎了口氣,“本宮先前去尚衣居縫製吉服時,便瞧見玉湖與姚掌司舉止密切,如今看來,定是當時便在籌謀……”
“貴妃。”皇帝威嚴的目光掃來,“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在宮裏頭,想要生存下去,不僅僅要有智謀,還要會揣摩皇帝的臉色。
事關長寧郡主,若是不棄車保帥……
安貴妃撲通一聲跪在皇帝腳下,哭道:“都怪臣妾約束不力,才讓玉湖膽大妄為,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沈棠眼角餘光掃過哭成淚人的安貴妃,低聲道:“貴妃娘娘斥責玉湖行事悖逆,卻不想想,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臣女先前去尚衣局為皇後娘娘取吉服時,便瞧見唯有中宮可用的孔雀羽線,送到了鍾粹宮呢。”
“大膽!”安貴妃斥道,“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棠棠也是在為本宮抱不平。”皇後幽幽一歎,“本宮也知道,安貴妃一直自恃出身,不把本宮放在眼裏頭。”
安貴妃又急又怒,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太後娘娘仁慈,皇上仁慈,請恕臣女無禮。”沈棠福了一禮,“皇後娘娘是天子親封的皇後,地位尊崇,本容不得任何人挑釁,卻因仁慈寬厚,處處隱忍,但這不是助長宮中尊卑倒置,貴賤失所的惡習之因。”
“計較樁樁件件,都與貴妃娘娘有關。奴婢終究是奴婢,所作所為皆因主子而起,主子既不管教,又不約束,以至她包藏禍心,做出如此悖逆之事。臣女鬥膽,請皇上、太後聖裁!”
皇帝審視跪在地上的沈棠良久,然後緩緩轉過頭,帶著難以拒絕的威嚴:“安貴妃。”
“……是。”安貴妃雙手握成拳,咬了咬牙,“玉湖!你還不認罪!將你瞞著本宮做的事樁樁件件交代!”
玉湖心中暗暗叫苦,卻又知自己逃不過這一遭,別說她的家人都捏在安貴妃手中,便是孑然一身,也隻得乖乖聽話,否則到最後逃不過一個死字。
“是奴才自作主張!一切與貴妃娘娘無關!”玉湖跪伏在地,大聲道,“奴婢深受貴妃娘娘恩惠,看不慣昭寧宮吃穿用度樣樣比貴妃娘娘好,因此故意收買了姚掌司,令其將皇後娘娘的孔雀羽線給貴妃用!也是奴婢瞧太後娘娘為了長寧郡主遷怒娘娘,故而懷恨在心,撕了郡主的裳衣報複!這些事兒貴妃娘娘全不知情!都是奴婢擅作主張,要罰,就罰奴婢吧!”
昭帝屈手在桌案上敲了敲,他是不大相信玉湖這番言辭的。
但安貴妃身後有個宣平侯府,不可能真的因為撕碎了裳衣而重罰她。
板子落在她的宮女身上,又借機敲打了她,倒也皆大歡喜。
於是他淡淡道:“來人,將這惡奴拉出去杖責五十,趕出宮去,以儆效尤!”
昭帝又看著尤跪在地上的長寧與沈棠,不由一陣頭痛。
“此事已了,長寧,你還與忠勇伯府的姑娘跪著做什麽?”昭帝浸淫朝堂數載,又豈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
“你大病初愈,不要再四處惹是生非,免得令太後生憂,近日你便待在臨華殿好好養身子吧!”
說完,他不願再看這群女人爾虞我詐,扶著太後拂袖而去。
昭帝和太後這一走,剩下的人也都心不在焉,皇後看在眼裏,也不勉強他們,便結束了這場壽宴。
不知是不是沈棠的錯覺,離去之前,宋凝似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頗為怪異,沈棠理不清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