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鍾粹宮的宮女將話原封不動的遞到了主子耳中。


    安貴妃擺弄花木的手倏然一緊,隻差折斷修長的玳瑁。


    不止她在琢磨太子的話,回昭寧宮的路上,沈棠也在反複思量。


    皇後倚坐在軟榻,聽沈棠敘述完海棠苑的始末,問她,“棠棠,你可想出蹊蹺的地方來?”


    沈棠小心翼翼地抬頭,“姨母,傅明珠是不是被人當槍使了?”


    皇後緩緩點頭,麵色有些凝重,“那狸奴體型尚小,不到會自個爬樹的月份。傅家那丫頭羊質虎皮,虛有其表,不會有這般重的心思。長寧真出了岔子,太後一要尋出貓主問罪,二則遷怒在場之人。安貴妃平日裏跋扈自恣,卻不會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背後,定還有他人……”


    一時之間,無法確定這人是誰。


    沈棠脊背冷汗沁沁,心中驚懼不已。


    她知曉宮中波雲詭譎,人心險惡,原以為自個重活一世占盡先機,不想複雜多端的算計竟是防不勝防。


    她絞盡腦汁回想,前世,長寧也曾舊疾病發作,隻不過比這一世,整整晚了三年。


    沈棠腦中漸漸浮現一個念頭,

    “姨母,棠棠想求您一件事……”


    *

    經海棠苑一事,長寧便病倒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這位郡主自小體弱多病,命途多舛,幾次三番徘徊生死,太後曾命人四處尋訪,終得一高人指點,唯一破解之法需在及笄前常伴青燈古佛,此後太後帶著長寧終日吃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


    上月,長寧及笄,又恰逢太後即將壽誕,聖上大病初愈,親自迎二人回宮。


    醇親王唯一的血脈,便是連當朝的金枝玉葉也不及她嬌貴。


    傅明珠害長寧落水一事,徹底觸了太後的逆鱗。


    壽康宮內,太後鳳顏大怒,當著群妃的麵斥宣平侯府教女無方,仗著皇家的恩寵胡作非為。


    安貴妃差些沒攪爛手中的帕子,麵上還得擺出溫良恭順的模樣,聆聽太後教誨。


    太醫署亦是叫苦不迭,長寧舊疾發作,須一味藥材入方,可此物稀有,一時半會壓根尋不出。


    太後急得口瘡發作,一時哭鬧,一時口中又念著長寧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


    聖上焦頭爛額,當即下旨,救不活郡主,便摘了這群庸醫的腦袋!

    安貴妃自不會放過這將功補過的好時機,當著聖上與太後的麵信誓旦旦,攬下了尋藥的差事。


    *

    女子的襦裙,層層疊疊堆起,一雙軟綿無力的小手推拒在男人寬闊的胸膛,水波瀲灩的眸似要滴出水來。


    “不……不要在這裏……求求你……”


    將礙事的奏折掃到地上,男人將她抵在書案,額頭滲出密汗。


    “殿下,長寧郡主的藥有消息了。”外頭傳來裴琰賠著小心的聲音。


    夜風透過窗牖,吹滅搖曳的燭火,昏黃的書齋陷入黑暗。


    幽冷的月光透過枝頭的縫隙,在牆上投下交疊的人影。


    “殿下……”


    沈棠語氣帶著幾分哀求,男人又換了手抱住她,語氣從未有過的輕慢:“怎麽,還不夠?”


    沈棠吸了吸鼻子,忍著淚意,心中愈發羞愧難當。


    他的手搭在沈棠腰間,滾燙的指尖愈發不知輕重。


    沈棠捂住自己的唇,生怕會泄出一絲聲音。


    ……


    二人從書齋出來時已過子時,宋凝掌燈,裴琰在其後低聲稟告,沈棠披著他的大麾,埋著頭一言不發。


    那些話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太醫署,薛姮,城東、入仕……


    沈棠坐在妝奩前,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從那些亂糟糟的回憶中抽神。


    前世,長寧也曾舊疾發作,隻是比這一世,晚了整整三年。


    綠蕪進屋,在沈棠耳邊低語,“姑娘,玲瓏姐姐送來了出宮令牌。”


    沈棠豁然站起。


    “走,咱們出一趟宮。”


    從漪瀾苑出來,沈棠腳步輕快。


    她攜著綠蕪往西華門方向疾步而行,直瞧見巍峨宮門近在跟前,方才稍稍緩下腳步。


    卻不想正與前方一行人撞個正著。


    為首那人身穿一襲鈷藍常服,離她隻有幾尺之遠。


    此時若是裝看不見,便有些刻意了。


    沈棠忍住拔腿而跑的衝動,低頭福禮:“殿下萬福。”


    “免禮。”宋凝淡淡應聲。


    沈棠盈盈直起身,垂著腦袋一言不發,隻等他先行一步。


    可眼前之人紋絲不動,沈棠隻能安靜的站在原地等候。


    宋凝的目光在沈棠臉上停了一瞬,淡淡開口:“沈姑娘要出宮?”


    “……”


    往日宋凝絕不會與她多說一句,沈棠也摸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麽,隻得斟酌著語氣,秉著少說少錯的真理,答道:“是。”


    一時寂靜無聲。


    宋凝看了一眼絞著手指的沈棠,嗤笑一聲。


    他並無看戲的喜好,自是懶得管沈棠這是又唱的哪一折。


    於是宋凝再度開口,“你要一直杵在這?”


    語氣不急不緩,偏生聽起來帶了一絲刻薄。


    沈棠渾身僵硬的站在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生怕動彈一下,又惹了他的不快。


    可她實在不明白,自個站在這又如何招惹他了?


    裴琰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善意提醒:“沈姑娘,您擋住殿下的路了。”


    沈棠豁然抬頭,方才不曾注意,她站立的方位,正巧將宋凝一行人堵住。


    沈棠張了張唇,最終什麽也未說,隻老老實實的退後幾步。


    宋凝朝沈棠走近一步,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眸色微涼,“沈姑娘,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多了,便不新鮮了。”


    說罷,他沒有再看沈棠一眼,負手朝宮外走去。


    沈棠佇立在那裏,渾身僵硬,被汗水浸濕的裏衣貼在背脊上冰冷刺骨。


    待一行人走遠,她才漸漸緩過來,攥了攥袖口,朝宮門走去。


    出行所用的馬車外觀看著並不打眼,車內卻舒適寬敞,不僅鋪了絲絨軟墊,還擺放了一個小茶幾,點心茶水應有盡有。


    沈棠掀起轎簾一角,打量著街上光景。


    午後燠熱,路上攤販頂著日頭擺攤謀生。一路過去,街道兩旁店肆林立,人聲鼎沸,一派市井煙火氣。


    很快,城東便到了。


    綠蕪攙著沈棠下了馬車,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這處繁榮喧囂,心頭湧起一股沒來由的滋味。


    她是有多久不曾見過這般光景了。


    “姑娘,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綠蕪出聲,打斷了沈棠的思緒。她順著綠蕪的視線望去,眼前是一家不顯眼的店鋪,木匾上刻著三個燙金大字。


    臨繡坊。


    大魏民風開放,尤以天子腳下最甚,女子自立女戶者居多,拋頭露麵汲汲營生的更是不在少數。


    臨繡坊是家老店,傳承幾代,現任東家就是名女子。


    不過,沈棠今日並不是來尋這位女東家的。


    她走進鋪子,隨手拿起一把團扇打量,其上繡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神態憨態可掬,活靈活現。


    這倒是她不曾想到的,這店鋪瞧著不起眼,繡功倒是不輸鬧市中的大繡坊。


    女東家見來了客人,忙迎了上來。


    這做買賣的,必須得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沈棠身上的軟緞一看便是上乘料子,發髻上簪的更是寶月樓新出的珍品,而她身後的丫鬟,同樣衣著精致,落落大方。


    一看便是出手闊綽的大主顧。


    果不其然,沈棠連眉頭都未蹙一下,一口氣買下臨繡坊一月才能賣出去的數額。


    末了,她的目光落在一名默不作聲的女子身上,然後掏出一錠金元寶,“啪嗒”一下重重擱在櫃台上。


    “還有一筆買賣,我想和這位女先生談談。”


    臨繡坊真正的幕後東家,便是麵前的這位女子,薛神醫唯一的後人——薛姮。


    薛姮看著不過三十有餘,卻形銷骨立,身上一點肉都看不見。


    她看著沈棠,強笑道:“姑娘說笑了,我隻是繡坊的一名普通管事,若要談買賣,您與我們東家詳談便是。”


    沈棠環顧四周,笑著問:“若是我要談的是……錦霜呢?”


    薛姮臉色驀然一變。


    “姑娘,還請借一步說話。”


    方才招呼沈棠的女東家即刻閉了大門。薛姮引著沈棠進了內室,為她送上一杯好茶。


    茶盞剛擱下,她的手便被沈棠扣住。


    “薛姮姑姑。”沈棠對她笑,“你的手怎麽了?”


    薛姮瘦骨嶙峋的指間布滿縱橫交錯的傷痕,其中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還有些許殘破。


    薛姮看著沈棠,慢慢沉下了臉:“你到底是誰?又如何會知曉……錦霜。”


    “姑姑不必緊張。”沈棠慢慢鬆開她的手,正色道:“錦霜姑姑與我有恩,我此次前來,是想替她雪冤。”


    薛姮吃了一驚,狐疑地望著沈棠。


    沈棠從懷中取出一枚暖玉,鄭重其事的遞至薛姮眼前。


    薛姮一看之下,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錦霜姑姑曾與您一同在女醫署當差,記得幼時我曾生過一場大病,是她日夜照拂我……”


    沈棠眼眶泛紅,“那時我姨母隻是個不受寵的貴人,便求到了先皇後跟前,遣了錦霜姑姑到忠勇伯府為我治病,若不是她將這暖玉贈與我,替我除中熱,疏血脈,棠棠定然早就沒命了。”


    沈棠這番話縱有誇大其詞,可錦霜對其卻有照拂,倒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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