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唐紫英
第七十九章 、唐紫英
“此人乃當年的蘇城案首唐紫英, 卻因牽扯進了泄題案中,被奪了功名,所以心有不甘, 一心想要向世人證明,他確實有曠世之才,所以才會將押中的題泄露給那些別有心思的考生,就為了看舊戲重演。”
秦越看著大堂之上不顧形象呼呼大睡的人, 心情格外複雜。
眼前這個邋遢消瘦的瘋子, 如何能與當年驚豔絕倫的江南才子聯係起來呢?
一顆璀璨明珠, 卻因官場傾軋,一朝墜落,就此蒙塵。
對於一個心智聰慧之人而言, 大約隻有瘋傻, 才能忍受這無望的人生吧。
最可惜的是,屠龍者,最後卻成了惡龍。
“大人, 這是從唐紫英家中找到的字條,都是唐紫英自己押的題, 還請大人過目。”秦越遞上幾團皺皺巴巴的紙,上麵盡是各種策問題,其中一題便是今科秋闈的策問之題。
“如今秋闈已過, 就算外頭傳出考題, 也不算什麽新鮮事了, 本官如何能憑幾道策問題, 就斷定這瘋子押對了題?”
勞苑忍不住擰眉看著秦越:“除此之外, 你可還有別的證據?”
若這事當真是這瘋子弄出來的, 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起碼說明秋闈官員中並無泄題之過,大家頂多算是瀆職之罪。
可勞苑再巴不得趕緊將此事了結,也不敢如此糊弄。
一個瘋子,怎麽可能猜中秋闈考題?
這說法未免太過荒誕,若無實證,如何讓外麵萬千學子信服?
若是激起那些學子的不滿與抗議,反倒容易遭遇反噬,落得比現在更糟糕的結局。
是以,勞苑隻能慎之又慎,不敢行將踏錯一步。
“剩下的,便隻能讓他自己交代了。”秦越看向唐紫英。
可唐紫英聽到這話卻毫無反應,正玩鬧似的去搶衙役腰間的刀,最終被兩個衙役反壓在地。
“嗚嗚嗚嗚……放開本狀元!你們大膽!小心本狀元打你們板子!”唐紫英趴在地上,涕泗橫流,看得眾人齊齊皺眉。
“秦越,你不會是為了替你族弟脫罪,故意找了這麽個瘋子來抵罪吧?”勞苑看著這個冒著鼻涕泡泡的瘋子,無論如何也不敢將他與猜中秋闈考題的聰明人聯係起來。
任誰也無法相信,這個瘋傻呆愣的男人,會是今次秋闈泄題的關鍵人物。
許多人都與勞苑一樣的想法,這秦越為了給族弟脫罪,當真是不折手段,竟將蘇城有名的瘋狀元抓來抵罪。
站在勞苑身後的幕僚忍不住開口道:“小的知道此人,他確實曾是蘇城案首,但是已經瘋了十幾年了,幾乎全蘇城百姓都知道他是個瘋子。秦公子你若是拿不出實證,讓勞大人如何跟全城百姓交代呢?”
秦越走到唐紫英身邊,半蹲了下去,與他目光直視,淡然開口:“你還記得邢科刑大人嗎?”
原本還在瘋言瘋語的唐紫英瞬間噤聲。
唐紫英的反應,讓眾人都察覺到了一絲怪異。這瘋子怎麽聽到刑大人的名字就突然不對勁了?
勞苑心中大感不妙,開始後悔為何要輕信這個秦越!
原以為他是要把責任推到這個瘋子身上,可誰能想到,他竟然牽連出了當今禮部尚書邢科!
勞苑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
“你等這一天,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了吧?就算我不找到你,你也會馬上自己站出來認領罪名的。”秦越的話,驚訝了眾人。
唐紫英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渾濁的雙目中隱約透露出一絲恍惚。
多年以前,他也如眼前人一般意氣風發。
而如今……
唐紫英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十五年前,你是蘇城案首。那年秋闈,你猜中考題,一時興起,在酒後說與他人知曉,哪知卻惹來大禍。當是時,江南官場腐敗,上下勾結,有人買賣考題,惹怒眾生。十八位江南學子以死求公正,瞬間震驚朝野。”
秦越徐徐說起當年的事,盡管在場許多人都對那些事有所耳聞,卻還是被他清朗低沉的聲音所吸引。
朱昭熙抱著劍,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站在大堂上卻毫無畏色的少年。
他這人怎麽總是這般出人意料。
“朝堂對此格外重視,派了當時還是郡王的陛下南下江南徹查此事。江南官場風聲鶴唳,時任錦州知府的便是邢科刑大人,他雖沒有參與舞弊之中,但也難逃失職之罪,為了將功贖罪,他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所以哪怕沒有證據證明你參與舞弊,就因你曾當眾說出考題,刑大人還是奪了你的功名,再不許你參加科舉……”
勞苑聽得背後的冷汗直接往下掉。
不僅牽連到禮部尚書,還牽扯到了當今聖上!這秦越,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他還想要自己這頂官帽呢。
勞苑連忙開口阻攔:“這些陳年往事,不過是你猜想,如何能算數。”
然而勞苑此話一出,一直沉默著的唐紫英卻反倒開了口:“邢科憑什麽定我罪名!以我的才學,何須舞弊!”
唐紫英驀地抬起頭,花白的碎發下一雙眼睛赤紅而怨恨。
“我乃堂堂蘇城案首,押中試題,輕而易舉!他明明沒有證據,卻還是判了我的罪名,奪了我的功名!他怎敢!怎敢這樣毀我前程!毀我一生希望!”唐紫英一下掙脫了衙役的束縛,踉蹌著站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目光銳利而憤怒,聲聲泣血地控訴著:“我寒窗苦讀十幾年,父母對我寄予厚望,得知我被褫奪功名之後,一病不起……不久人世……我妻子嫌我累贅,帶著兒子一去不歸……從此以後,我家破人亡,孤家寡人,你們說,難道我不該恨嗎?!”
周遭的人都沉默下來,被唐紫英盯上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或是轉移了視線,唯有秦越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自那之後,你便開始裝瘋。”秦越一語道破真相。
“否則呢?!如果換做是你,你不會瘋嗎?!”唐紫英對著秦越的目光,厲聲問道,“假如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當如何?!原本備受讚譽的才子,淪為人人唾罵的舞弊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若是不瘋,如何才能活下去?!”
唐紫英的聲音尖銳而撕裂,讓人不禁感受到那憋屈了十多年的憤怒與怨憎。
“這些年支撐我活下來的動力,便是洗刷我身上的冤屈!哪怕……不折手段!我也要向世人證明,我唐紫英,真才實學,無需舞弊,更不會舞弊!”
“所以,這些年,你借著瘋狀元的名頭,一直對外嚷嚷著,說你知曉考題。”秦越替他說出下文。
“沒錯!無心者隻當我胡言亂語,有心者……自然願意一試……”
這世上,多的是病急亂投醫者,那些久考不中的考生,燒香拜佛,旁門左道,隻要能試的,都願意一試。
雖說唐紫英被人戲稱為瘋狀元,可萬一這人瘋了,才學未瘋呢?
有那殊死一搏的,便會找上門來。
這十多年,唐紫英先後押中過幾次考題,但是要想成事,卻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那些舞弊的考生,自然是不會主動說出此事的,行事也是慎之又慎,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而唐紫英又瘋名在外,哪怕他自揭其短,隻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所以,要想讓世人知道他唐紫英有押題之能,須得天時地利人和。
他等啊等,等了三年又三年,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
當他聽到今科秋闈泄題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的計劃終於成功了。
而助他一臂之力的,竟然是一對族兄弟。
一個陰差陽錯知道泄題一事,莽撞上告,另一個為救兄弟,直接將事鬧到人盡皆知。
唐紫英苦等了十五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這個年輕人沒有說錯,就算他不找上門來,唐紫英自己也會在不久之後宣告此事。
他就是那個泄題者!
是他猜中了今科考題!
一如當年!
“是我,是我猜到了今科試題,是我告訴了別人,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唐紫英狂傲大笑,全身激動地顫抖著。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唐紫英突然衝到勞苑麵前,幸虧衙役及時將他攔下,這才沒有讓他衝上公堂。
“邢科,你明知我是冤枉的,卻為了你項上官帽,辱我清白,奪我功名,毀我前程,害我終身!我要讓全天下知道,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
唐紫英指著勞苑破口大罵,這一刻,他又好像是真的瘋了,仿佛置身於十五年前,錯將眼前的勞苑當做了當年的邢科。
“還不趕緊把人拿下!”勞苑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連忙下令將人關押起來。
看著衙役堵住唐紫英的嘴,將他拖下去的一幕,秦越上前一步,拱手道:“勞大人,學生勉強懂些醫術,這唐紫英雖裝瘋賣傻多年,但是身體還算康健,若無意外,再活個十七八年不是問題。想必……關在牢裏幾天,應當不會有什麽事吧?”
勞苑立馬就聽懂了秦越話中的暗示,這是要他別想趁機滅口呢!
勞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勇毅侯府長公子,他是不要命了,才會在這位眼皮子底下暗下黑手。
“本官自然會秉公處置。”勞苑肅然著臉,儼然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仿佛之前對秦敏私下用刑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學生就放心了。”秦越拱手謝道。
勞苑看著他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頓時牙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