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君與臣
第七十八章 、君與臣
京城, 東宮。
趙恩禾結束了今日的弓箭課,一身熱汗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依舊不習慣皇宮裏的一切,可是他已經慢慢學會將自己的喜惡藏於心底, 就像太傅所說,他越來越像他的父皇。
“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嗯,等本殿換身衣服, 馬上就去。”趙恩禾輕聲應了一聲, 一番洗漱後便朝泰寧殿走去。
這裏是隆慶帝日常接見朝臣的地方, 趙恩禾與他相見,也多在此地。
雖是父子,更是君臣。
“兒臣見過父皇。”趙恩禾拱手向隆慶帝請安。
“免禮。”隆慶帝微笑著, 努力地露出比平日更溫和的一麵, “今日上課,還順利嗎?”
又是這些千篇一律的問答。
趙恩禾如往日一般回答了起來。三兩句後,父子之間便沒了話。
氣氛一下沉寂了下來。
趙恩禾低垂著頭, 保持著靜默。他曾經很多次地幻想過,當他找到了父親, 會是怎麽樣的情況。
也許,父親已經有了別的孩子,也許, 父親根本不屑認他, 但是他從未想過, 他的父親會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他第一次知道父親的身份, 是從勇毅侯的口中。
那時候, 他已經知道這位老者是父親的姑祖父。他告訴自己, 他的父親, 乃是京城貴人。
從小在小鎮長大的趙恩禾,用盡腦汁,所能想象到的貴人,也不過是知府之流。
那時候,趙恩禾便心裏忍不住開始忐忑起來,他不過是小地方長大的孩子,讀過幾年書,學過一些道理,父親見了他,會不會覺得他是鄉野孩子,對他心懷不滿?
好在,那時候還有夫子、雙胞胎以及安林路、梁大穀等人作伴,他雖心裏藏了心事,可每日與他們一塊,倒也沒有那麽多時間想這些事。
隻是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他在桃溪待了幾個月,突然有一日,姑□□父告訴他,要帶他回京城了。
而在回去之前,他須得知道他父親的真實身份。
姑太·祖父,不,應該稱呼他為勇毅侯,侯爺說,他的父親,乃是天下至尊,他也不是什麽鄉野孩子,而是當今聖上唯一的皇子。
那時候,趙恩禾整個人都是懵的,勇毅侯見他如此,便叫來了夫子。
夫子的語氣還是和往常一樣平靜,他望著自己,平淡地對他說,不管他接受與否,這一切都不會改變。
隆慶帝沒有兒子,所以絕不可能任由他這個唯一的兒子流落民間。而未來,誰也不知道隆慶帝是不是會有別的兒子……
“石頭,你接下去要麵對的,是這世間最榮耀也最陡峭的一條路。”
那一日,夫子摸著他的頭跟他說,自古君心難測,他與隆慶帝雖是父子,更是君臣,在他長大自立之前,他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倚仗這位素未謀麵的父君。
與其畏瑟忐忑,倒不如坦然麵對。
夫子的教誨,他一直記在心頭,卻沒有做到。
麵對這位父君,他始終無法做到親密無間。
想起夫子,趙恩禾忍不住眼眶一熱,若是夫子在就好了……在他遇到疑難問題之時,便可請教於他,也不至於如今日這般孤獨。
隆慶帝望著低頭無聲的兒子,心中默默一歎。
這個兒子自小在宮外長大,到底不能跟自小養在膝下一樣,總是隔了一層什麽似的。
不過,隆慶帝倒也不灰心,孩子嘛,養著養著也就熟了,畢竟是他的骨血,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
這樣想著,隆慶帝不由開口:“對了,今日勇毅侯入宮,說當初在桃溪救過你的那個書生,在錦州出事了。”
果然,隆慶帝這話一出口,原本還沉默著的趙恩禾立馬抬頭,顧不得掩飾,急切問道:“夫子怎麽了?!”
隆慶帝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這個兒子在自己麵前如此真情流露,卻是為了一個隻相處了幾個月的書生。
罷了罷了,他跟一個書生計較什麽。
隆慶帝收起心中微微的嫉妒,耐心地跟兒子解釋道:“勇毅侯接到了安榮昌的密信,說那書生在錦州參加秋闈,卻陷進了泄題案中。”
“夫子絕不可能舞弊!”趙恩禾沒有一絲猶豫,語氣堅定地替秦越解釋道。
“朕沒有說那書生舞弊。”隆慶帝饒有興致地看著兒子,“隻不過,他既然牽扯其中,就不能輕易脫身了。”
這可如何是好!
趙恩禾心中至今牢牢記得夫子的許諾,他說過,等日後參加春闈,便會帶平兒安兒上京看望自己。若是秋闈出了事,那他們何時才能相見?
更何況,以夫子的才華和人品,又怎麽會做這樣無恥之事?
一想到這,趙恩禾不由擰緊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隆慶帝:“還請父王明察秋毫,還夫子清白!”
這還是他這個兒子認祖歸宗後,第一次開口對他這個父王有所求。
隆慶帝原本隻是隨口將此事當做一個破冰話題而已,如今卻不得不對兒子口中的這個夫子產生了幾分好奇。
“哦?你就這般信任他?你們不過短短相處了幾個月而已,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隆慶帝故作遲疑地問道。
“兒臣自然信他!”趙恩禾本想說,夫子是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但是抬頭看到隆慶帝審視的目光,靈機一動,連忙改口道,“在這世上,除了父皇外,兒臣最信任的人,便是姑·□□父與夫子了。”
趙恩禾非常聰明地將勇毅侯也拉了進來,如此聽下來,他對秦越的信任,倒像是當初那段時日積攢下來的情義。
隆慶帝一想,也是,當初這孩子遭遇水匪截殺,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死在自己眼前,是秦越和勇毅侯陪伴著他走過了最艱難無助的那段時光,小孩子親近他們一些,也十分正常。
何況,他最信任的人,還是自己這個父皇啊。
這般想著,隆慶帝心情不由開朗幾分,得知錦州科舉涉嫌舞弊的不悅也散去了些。
“你放心,朕會派欽差前往錦州,徹查此事。若你的夫子當真無辜,朕自然會還他一個清白。”
“多謝父皇!”趙恩禾聽到這話,當即感激一笑。
隆慶帝見此,更是覺得自己這個決定相當正確,果然想要和兒子拉近關係,就得通過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和事。
如今徐氏已逝,兒子所熟悉的,也就剩下了當初桃溪鎮的那些人了。隻是勇毅侯到底年紀大,又是長輩,比不上那些與兒子年紀相仿的少年人。
這個秦越,若是真有本事,到時候讓他在東宮任個職,倒也不是不可。
在隆慶帝的安排下,禮部尚書邢科親自擔任欽差,前往錦州調查秋闈泄密一案。
邢科臨走前,接到了來自東宮的傳召。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邢大人免禮。”趙恩禾緊張地抿著唇,眼前這位禮部尚書,最重禮教,趙恩禾等閑不敢與他說話,生怕看到他挑剔的眼神。可如今為了秦越,他卻不得不鼓足勇氣,親自把人叫了過來。
“邢大人此去錦州,調查秋闈泄密一案,本殿有一事相求。”趙恩禾對著邢科拱手道。
邢科連忙將人扶住,口中說著不敢:“太子真是折煞下官了……太子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本殿的救命恩人,也被牽扯此案之中……本殿相信他的為人,邢大人,務必還他一個清白!”
邢科一聽這話,並不直接應承,而是問道:“不知殿下所說的是何人?”
“秦越,桃溪案首。”趙恩禾一字一句說出秦越的身份。
“殿下方向,若此人當真無辜,下官必會還他清白。”邢科拱手應道。
趙恩禾也知道,邢科此人剛正不阿,能夠這般應下,已是極限,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道了謝後,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口。
望著邢科離去的背影,趙恩禾沉默地抿緊了唇。
夫子,您千萬不要有事啊,石頭……還在京城等您相會呢。
*
蘇城知府衙門門口,咚咚咚的擊鼓聲再次響起。
勞苑一聽這聲音,就感覺到心頭猛跳。
“外麵又怎麽了?!”
衙役急匆匆跑進來匯報:“大人,那個秦越又來了!”
什麽?!勞苑一聽這話,當即兩眼一黑。
這個秦越的來曆,實在是摸不透,所以他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可沒想到他沒找上門去,秦越反倒又找過來了。
“除了他,還有什麽人?”
“除了上次那個侍衛,還有勇毅侯府的那位公子,以及……以及蘇南橋那個瘋子。”
一聽這話,勞苑就覺得從腮幫子疼到了太陽穴,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罷了,先把人請進來吧。”
一回生二回熟,秦越第二次敲擊鳴冤鼓,還沒多久,就被勞苑請進了府衙。
“學生找到秋闈泄密的真相了。”秦越一開口,就拋下一個驚雷。
勞苑連忙問道:“當真?!”
秦越看向陳漢,陳漢隨即將那瘋子往前推了兩步。
“秋闈泄密者,便是此人。”秦越拱手回道。
勞苑看著這個披頭散發、滿身邋遢的瘋男人,怒從心起,要不是看到那位勇毅侯府的公子站在一旁,隻怕就要當堂大罵了。
“我知道你急著替你族弟脫案,可也不能如此糊弄本官啊。”勞苑憋著氣,沉著臉道。
那瘋男人就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在大堂之上找了個地方,便閉上眼睡了起來。
陳漢上前,推了兩下,那瘋漢卻毫無反應,翻了個身繼續睡,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所有人都看向了秦越。
這世上,最難的事,恐怕便是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作者有話說:
怎麽收藏還會掉的,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