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沈蔓渾渾噩噩地跟著青蒔,往庫房走去。


    青蒔小心道:“許多東西還未來得及收,奴婢將您常用的都帶上了,剩下的您親自去看一看,有沒有想要額外帶上的。”


    沈蔓應了聲好,但方才青蒔說了什麽,自己腦中卻毫無印象。


    穿過一道門時,沈蔓腳步一頓。


    麵前這院中,栽滿了大大小小的梅樹。大多已樹枝枯敗,但最裏麵的那幾株梅花,竟然還在頑強地開著。


    沈蔓怔然片刻,腳步不知不覺中轉了個方向,在那幾株梅花前站定。


    青蒔小聲道:“前幾日做梅花酥時,奴婢就是從這裏采的梅花。這裏的土,不知加了什麽,可以延長花期。”


    沈蔓想要碰一碰那幾朵梅花,但還未靠近,她便收了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她側過頭,看著不遠處的房間,“這裏麵有什麽?”


    青蒔搖頭,“許是侍弄梅花的一應所需之物吧。”


    沈蔓邁步上前,伸手推開了房間門。


    此刻天色還未大亮,室內格外昏暗,隻勉強可見其中放著的一桌一椅,以及那桌椅附近散落的星星點點亮色。


    沈蔓腳下踩到硬物,退開兩步,發現地上落著幾塊白色碎石。


    這些碎石有大有小,零落在地麵上,越是靠近桌椅處越是密集。


    沈蔓小心避開腳下碎石,慢慢走到裏麵,來到桌前站定。


    桌上十分雜亂,那些石塊幾乎鋪滿了整個桌麵。除此之外有兩個木盒,一個裏麵放著形態不一的刀片,以及幾塊稍大些的石頭,而另一個……


    沈蔓視線一頓。


    另一個木盒裏,裝著的全是模樣相差無幾的幾十隻簪子。


    粗糙的、平整的、斷裂的、完好的……玉石雕刻的簪子。


    唯一勉強稱得上的相同之處,那便是這些簪子上都帶著多多少少的汙痕。


    沈蔓拿起最裏麵那隻汙痕蔓延的玉簪,指尖有些顫抖地擦過簪身。


    汙痕脫落些許,在沈蔓指尖碾碎,顯現出一種怪異的深紅色。


    那是幹涸的血。


    是雕刻玉簪的人,早已幹涸的血。


    沈蔓手一抖,玉簪便掉落在地上,砰的一聲碎成兩截。


    玉簪掉落在地,再也找不到了。


    因為這地上鋪滿了與它同宗同源的玉石碎片,從顏色到身上血汙,無一不相似。它與它們混為一起,如同水融入了水,任誰也無法分辨開來。


    沈蔓怔在原地,看著滿屋子被雕毀的玉簪碎片,心中也好似被這碎片鋪滿,逐漸蔓延開細密的疼。


    沈蔓腦中不可遏製地想起項承昀送她的第一支玉簪來。


    她想起那玉簪上硌手的紋路,想起那雙手指上滿布的血痕,想起在那個帶著薄霧的清晨裏,項承昀是如何踏著清潤的草地,走到她麵前,對她說:“我有事與你說。”


    他說……


    “親手雕刻的,是不一樣的。”


    “它比花簪更適合你。”


    “那支花不好,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那些話中的懇切,以及他手上的血痕……真的都是假的嗎?


    *

    二皇子項永乾踱著不急不緩的步子,來到大理寺監牢門口。


    他望了一眼晨光熹微中的大門,腳步卻並未向前,而是往不遠處停著的馬車旁走去。


    侍衛行了禮,待他上去馬車後,很是自覺地站遠了些。


    車內布簾將光擋得嚴嚴實實,有一人隱在黑暗裏,聲音低沉道:“殿下此時來見我,是做好決定了?”


    二皇子道:“……若是給人發現……”


    “不會被人發現的。”那人道,“牢中值守人員你我不是已安排好了嗎?你進入牢中一事,沒人會說出去的。若有人問起,你咬死了自己隻是押解犯人至刑部會審,從未進去過牢房中,誰敢質疑你?當然若殿下不放心,等事情結束後,將那些見過你的守衛殺了就是,無非動動手指罷了。”


    “……東西呢?”


    哢噠一聲輕響,一樣東西被放在桌上。


    二皇子死死盯住那小小的瓷瓶,眼中盡是掙紮之色。


    “殿下還在猶豫什麽?”


    對麵那人輕笑著開口,“隻要他在一天,東宮之位,就不會輪到你。”


    “父皇說過不喜歡他們母子,總有一日要……”


    “可陛下可曾真的下定決心,要為殿下除去東宮,廢了皇後?”


    二皇子猛地沉下了臉。


    “這麽多年了,他從未關照過那母子二人,可也從未允許過任何人,對他們下死手,可笑殿下卻信以為真,抱著那虛無縹緲的口頭承諾,竟真以為一年一年等下去,就能坐上那位子。”


    二皇子握緊了手,語氣冰冷,“不用激怒我,我知道該怎麽做。”


    “那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殿下,你猶豫了。為什麽?莫非你對那對母子動了惻隱之心?”


    二皇子嗤笑,“我對他們?哼,簡直是笑話!”


    “那為何不願按我們事先計劃好的動手?”


    “我說了不動手嗎?”


    那聲音笑了,“你沒說。可你也沒動手。恐怕等你下定了決心要動手,這天下早已經易了主!”聲音猛然壓低,帶上幾分警告,“你別忘了,若那件事被陛下知曉,你……”


    “夠了!”二皇子嘴唇發白,厲聲道,“夠了!給我住嘴!”


    那聲音哼笑了一聲,沒再繼續開口。


    二皇子胸膛劇烈起伏著,良久才慢慢平息下來。


    他閉了閉眼,一把抓起那瓶子,“給我半柱香時間。”


    那人哈哈笑道:“恭候殿下好消息。”


    臨下車前,二皇子突然問道:“若此事成功,下一步你打算做什麽?趁著無人庇佑,將沈氏一族趕盡殺絕?”


    那聲音默然片刻,聲音輕柔,“這個,殿下就不用管了。”


    二皇子冷冷睨了他一眼,掀開車簾下了車。


    他並未多停留,大步流星往大理寺監牢而去。


    站崗的守衛早已打點好,故而往內去的一路上他都暢通無阻。


    在一片寂靜中,二皇子在最裏麵的一間牢房前站定。


    這間牢房與其它牢房相比幹淨許多,牢房中的犯人也比其它犯人看上去冷靜得多。


    哪怕身陷囹吾,也不見他臉上有分毫慌亂。


    他靠在幽冷的牆壁上,慢慢睜開眼,毫不驚訝,“你來了。”


    二皇子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啊。”


    *

    馬車上早已備好了一應所需,足夠沈蔓去沱州這一路的衣食住行。


    沈毅雖心有不舍,可還是繃著臉,強硬要求沈蔓離開。


    青蒔許是得了他叮囑,一路上都將車簾掀起一個角,十分警惕地看著馬車周圍情況。


    行進了一段路後,她突然低低呼了一聲,趕緊放下了車簾。


    沈蔓強打精神,“怎麽了?”


    “沒、沒什麽。”青蒔趕緊低下了頭,可視線卻下意識往窗口瞟了一眼。


    沈蔓伸手要掀開,又被青蒔捂住了。


    “別!”青蒔語言慌亂,“……將軍臨走前特意囑咐過奴婢,要奴婢將您好好帶走……您還是別……我們……要不我們還是趕快趕路……”


    沈蔓意識到什麽,不顧青蒔阻攔,掀起車簾,向外看去。


    迎麵走來一列人,正護送著中央處的囚車往另一處行去。囚車中鋪了幹草與被褥,有人橫躺在其中,生死不知。


    兩輛車經過彼此的短短幾息,沈蔓認出了被關押著的人。


    項承昀。


    沈蔓大腦空白,呆怔地看著囚車內緊閉雙眼的項承昀,一時之間恍若夢中。


    她來不及多想,幾乎是立刻叫了聲“停車”,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下了馬車,往囚車那一邊跑過去。


    “停下!”她聲音艱澀無比,第一聲竟恍若無聲。於是她再次開口,用盡了力氣,“停車!”


    沈蔓邊跑邊喊,很快引起那一列人的注意。


    隊伍最後的兩名小兵回過頭,見來者不過是孤身一人的弱女子,麵上警惕稍減,隻用手中長矛攔住沈蔓。


    最前方的領頭人勒馬回身,見到沈蔓,眼中有些意外,冷聲道:“放她過來。”


    小兵聞言,放沈蔓進去。


    沈蔓撲到馬車前,手臂奮力伸進去,推了推項承昀的肩,“殿下,殿下!”


    項承昀眉頭緊閉,卻始終沒有聲息。


    二皇子收起眼中驚訝,語氣淡淡道:“本王奉命,押解罪人至刑部複審。無關人員速速讓開。”


    沈蔓咬緊了牙,“你們對他做了什麽?他為何這幅樣子?”


    “本王奉命押解,不曾進過監牢,如何知曉他為何如此作態。”


    沈蔓深吸一口氣,“他現下已經昏迷,就算你帶他去了刑部,也問不出什麽有用信息,不如先請太醫來看看……”


    “太子妃莫不是忘了,重罪之人,沒有尋醫的資格。”


    沈蔓道:“二皇子方才說,要帶太子殿下去刑部複審?”


    “不錯。”


    “那就是說,殿下此時身上的罪名,全都尚未有定論!未定論之人,你卻口口聲聲‘罪臣’,到底是何居心?”


    二皇子冷哼,“太子妃這搬弄是非的能力可真厲害,隨隨便便就給臣弟扣了這麽大個罪名。不過看太子妃這模樣,應該是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麽?”沈蔓有些厭煩地皺了皺眉,“有什麽話就直接說。”


    “你就沒想過,你的父兄,為何短短幾個時辰就洗脫了罪名,被人從大理寺監牢放了出來?”二皇子一步步走到沈蔓跟前,聲音也壓低了些,“自然是因為,有人站出來,主動攬下了所有的罪,以自己,換出了你的父兄。”


    二皇子欣賞著沈蔓麵上的驚愕與痛苦,笑得好不快意,“你猜,那個人是誰?”


    沈蔓回頭看了項承昀一眼。


    項承昀橫躺在囚車中,始終未曾睜開眼。


    沈蔓轉過頭,不偏不倚看向二皇子,眼神中滿是決絕,“若我說,我今日一定要帶他走呢?”


    二皇子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嗤笑了一聲,“你可以試試看行不行。”


    沈蔓將一物遞在二皇子麵前,聲音冷肅,“先皇金令也不行嗎?”


    二皇子表情一頓,臉色頓時鐵青起來。


    沈蔓上前一步,將一樣金燦燦的物什舉在半空,清越的聲音傳遍整條隊伍,“爾等小卒,見到先皇金令,還不跪下拜服!”


    其他人被她鎮住,一溜串跪下行禮。


    二皇子眼中閃過一絲憤恨,隨其他人一同行了禮。


    沈蔓顧不上嘲諷他,腳步匆忙跑到囚車前,命令道:“開門!動作小心些,把他抬到本宮的馬車上。”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吭聲,抬眼看向二皇子的方向。


    二皇子低吼,“按她說的做!”


    那兩人忙不迭應了聲音,慌裏慌張地翻找能打開囚門的那把鑰匙。


    許是這鑰匙的聲音驚醒了項承昀,他眉頭一顫,眼瞼微微掀開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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