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明明記憶中的背影帶著落雪的冷冽,明明眼前的背影身上披著春日的暖陽,可沈蔓不知為何,竟覺這兩道背影分外相似。
沈蔓依稀記得,那時她好像走到了項承昀跟前,與他說過一句話。
她說了什麽來著?
她說……
“走吧。”項承昀開口喚她。
沈蔓被打斷思緒,應了一聲,“殿下要回去嗎?”
項承昀慢慢笑了出來,“回去?我們不是來見父皇的嗎?”
沈蔓怔了怔,“可是父皇不是在……”
“父皇不是在那嗎?”項承昀輕聲道。
沈蔓微頓,“殿下要……過去?”
項承昀笑道:“你瞧,父皇他們多開心,現在過去不是正好麽?”
“殿下。”沈蔓拉住項承昀的手腕,搖了搖頭,“不能去。”
項承昀十分耐心,將沈蔓手指一根根掰開,“不,我得去。”
“你去了又能做什麽?”沈蔓皺眉,語氣加重了不少,“何必去打擾他們,徒然不快。”
“你說得對,我什麽也做不了,但至少,”項承昀將沈蔓的手指攏在手心,嘴角溫柔,“我能讓他們跟我一起不痛快。”
沈蔓看著他眼底的陰霾,心中陡然一沉,還想再勸,可手被項承昀拖曳著,不得不踉蹌跟在他身後。
兩人趕到亭前時,趙德旌正手捧一副字畫,殷勤在昌遠帝前展開。
昌遠帝目露滿意,剛要開口點評,一抬眼,看到項承昀走過來,麵上笑意頓時不見。
其他人萬分關注著昌遠帝,見他突然這幅神情,也都抬眼過了過去。
原本的歡聲笑語頓時停滯。
昌遠帝臉色沉了下來,冷臉看著項承昀與沈蔓在自己麵前站定。
“兒臣參見父皇。”
沈蔓顧不得其他,跟著項承昀行了一禮,“臣妾見過父皇。”
“起來吧。”昌遠帝對沈蔓淡聲說完,這才看向項承昀,眼中隱有不快,“你來做什麽、”
項承昀道:“兒臣新婚剛過,帶太子妃來給父皇請安。”
昌遠帝有些不耐,“朕不是讓人傳了話,讓你們明天再來嗎?”
話畢,他轉頭看向趙德旌,劈頭蓋臉罵道:“傳句話都傳不好,聽不懂話嗎?狗奴才!”
趙德旌忙跪下認錯,“奴才該死!”
項承昀麵色如常,“父皇莫怪,趙公公傳了話,說您有事要忙,兒臣怕耽誤父皇正事,本也打算明日來,不成想回去路上,竟在此遇到父皇在賞花飲酒,一時欣喜之下,兒臣直接帶了太子妃前來——沒打擾到父皇的正事吧?”
昌遠帝臉色難看,強忍著怒氣道:“見也見過了,也請過安了,太子與太子妃沒別的事就退下吧。”
項承昀點頭,“父皇既然還有要事在身,兒臣就不打擾了。”
說完幹脆利落地轉過身一副絕不打擾的模樣,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仿佛來此真的隻為見上一麵,說上兩句話。
始一轉身,項承昀臉上便沒了笑意。
他腳步平穩,走得不急不緩。在他身後,杯盞猛然落地,摔成碎片。
緊接著,昌遠帝暴怒的聲音傳來,“什麽破畫!也敢在朕麵前出現!”
“奴才該死,求陛下饒命!”
“滾遠些!掃興的東西!”
項承昀冷冷勾了勾唇角,腳步片刻不停,牽著沈蔓離開了這裏。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
項承昀不說話,宮人們也不敢發出聲音,連走路的步子都放輕不少,唯唯諾諾跟在身後。
沈蔓任由他拉著自己,一直到回到東宮後,她低聲屏退了下人,抬頭看向項承昀,“殿下方才是何意?”
項承昀倒了水,遞給沈蔓,“在外麵這麽久,渴嗎?”
沈蔓沒有接那杯水,“殿下不打算回答我嗎?”
項承昀十分耐心,“先喝點水,潤潤喉。”
沈蔓蹙眉接過那杯水,二話不說喝個幹淨。
她放下水杯,壓著怒火道:“殿下明知陛下不待見……人人知曉他偏寵二皇子,你又何故非要湊上去?”
“我不是說了嗎。”項承昀又倒了一杯水,“我就是要找自找不快。”
沈蔓難以理解,“為什麽?”
“不為什麽。”項承昀笑了一下,低下頭,眼中是沈蔓看不懂的情緒,“他們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
說著,他將水杯再度放到沈蔓麵前,“再喝點?”
沈蔓不說話。
慢慢接觸過後,她對項承昀倒是沒有先前那樣害怕了,可這並不代表她會認同他的一些損人不利己的做法。
項承昀也不勉強,自顧自喝了那杯水,輕輕放在桌上。
“對了,”項承昀不知想起什麽,神情溫和下來,“你喜歡什麽花樣?”
沈蔓道:“……什麽什麽花樣?”
“先前那玉簪確實不夠好看。”項承昀溫聲道,“我重新雕一支與你。”
沈蔓剛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蘇嬤嬤與她說的話,拒絕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
項承昀沉思著,問道:“你若沒有想法,就還是梅花,如何?”
沈蔓默然片刻,避開了這個話題,“明日我去貢院接父親與兄長,有些東西需要提早備下。”
項承昀斂目,“有什麽缺的,直接告訴安慶。”
沈蔓站起身,“多謝殿下。”
晚間洗漱過後,沈蔓盯著床榻上多出來的被褥,正在猶豫要不要像昨晚一樣打地鋪時,蘇嬤嬤走了進來。
她行了個禮,對沈蔓笑了笑,“殿下今夜有事,怕太子妃久等,特意來讓老奴與您說一聲。”
“什麽事?”
蘇嬤嬤確認四下無人後,上前道:“老奴去時,安慶公公正在指派人熬藥。”
沈蔓了然,“藥浴?”
“正是。”蘇嬤嬤臉上帶著點欣慰和意味深長,“太子妃來了之後,殿下對藥浴也上心了不少,老奴看得出,他呀,就是想早些養好腿部舊傷,好身強力壯地來見太子妃。”
沈蔓:“……”
她假裝沒聽出蘇嬤嬤言外之意,“嗯,聽太醫的,好好用藥,這是好事。”
蘇嬤嬤笑眯眯地離開了。
沈蔓鬆了口氣,招手讓青蒔來為她寬衣。
青蒔看出她麵上的疲憊,手中不由加快了速度,理好床帳後躬身退了下去。
周圍慢慢安靜下來。
沈蔓躺在床上,想起蘇嬤嬤一番話,心中不由失笑。
她自然不會將這些話當真,不過,項承昀今夜不肯前來,想來倒確實與那藥浴有關。
沈蔓撇了撇嘴。
自己不就是聞到那藥味時提了一句,誰知道他會這麽在意。
沈蔓攏了攏被子,又想,也不知狗男人的腿怎麽樣了。
好好用藥的話,應該很快會好起來吧?
不過,真等他好起來之後,會不會又來擠她的床榻啊?
沈蔓想了一下,按照這人秉性,大概率是會的。
考慮到腿上舊疾不能著涼,還是得想辦法勸他滾到床上睡比較好。
真難辦。
沈蔓幽幽歎了口氣,翻了個身,望向床帳外。
昨夜的紅賬與喜燭都已收了起來,整個內室裏隻餘一盞小燈,發出朦朧細弱的光,不過分強烈刺眼,可也格外讓人覺得形單影隻。
沈蔓又翻了個身,有些煩躁地將頭埋進枕頭裏。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東宮裏居然這麽冷清。
*
雖然明知要到下午貢院才放人,可沈蔓還是早早地起了床,喚了安慶準備馬車。
不知為何,她這一日總有些心神不寧,總感覺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
等到臨近傍晚,時間差不多時,沈蔓上了馬車。
出乎她意料的是,馬車裏居然還坐了一個人。
沈蔓緩緩收了笑,“殿下也要用馬車?”
項承昀點點頭,“去見父親與兄長。”
沈蔓不樂意,“那是我的父親與兄長。”
項承昀道:“從昨天起,也是我的了。”
沈蔓想起那句“妾身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不由得有些牙疼。
昨日她還在想項承昀怎麽會這麽好心,居然單獨放她回將軍府與父兄相見,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呢。
她試圖爭取,“明日才是歸寧日,殿下想見……父兄,明日隨我一同回去可好?”
“不好。”項承昀道,“萬一你今天就跑了怎麽辦?”
沈蔓:“……”
沈蔓不太樂意地上了車,與項承昀隔著一段距離坐下。
馬車趕到貢院時,考生還未走出來。
兩人在車裏等了一會,這才有人陸陸續續從門口走出來。
不多時,沈蔓眼睛一亮,麵上露出個淺笑。
人群裏的沈青楓回以一笑,腳步從容走了過來。
沈蔓語氣欣然,“阿兄!”
另一邊,沈毅正與另一名考官寒暄著走出來。
一見到門口的沈蔓,頓時也顧不得說話,腳下生風走了過來。
他麵上急切,眉頭緊皺,可仍難掩眼中喜悅,直到走到沈蔓跟前,才刻意壓低聲音問,“你這兩日怎麽樣?他沒為難你吧?”
沈蔓搖搖頭,“我很好。倒是爹與阿兄,在裏麵這幾日吃的如何?有沒有休息好?”
“不用擔心我們,你……”沈毅猛地住了嘴,瞪著眼望向馬車上緩緩下來的人。
沈蔓回頭看了項承昀一眼,“他……他正好沒事,就跟女兒一起來了……”
沈毅冷笑,“監視你?”
沈蔓也是這樣猜的。當然肯定不能這樣說。
沈蔓避重就輕,“他來同女兒一起,拜見父親與兄長。”
沈毅眯了眯眼,“是嗎?”
項承昀下了車,不急不緩地走到沈毅麵前,“沈將軍。”
沈毅冷笑,“叫爹。”
沈蔓:“……”
項承昀從善如流,微微頷首,“爹。”
沈毅笑容凝固了。
項承昀觸類旁通,又看向了沈青楓,“阿兄。”
沈青楓的表情也有些繃不住。
沈蔓忍住笑,“不如我們先回將軍府再細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