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女人癱軟在地上,沒有一絲反應。若非沈蔓聽得到她粗重的喘息聲,簡直就要以為她已經咽了氣。
片刻後,她抽噎了一聲,慢慢抬起頭,聲音粗糲,“殿下想聽我說什麽?”
“孤要聽實話。”
“實話就是,我穿過巷子時,見到有人殺人,驚恐之下,呼喊著跑了出去。敢問此言行,觸犯了哪條律例,值得堂堂太子殿下親自嚴刑拷打?”
項承昀目光冷冷,“那天,你是故意的。”
女人說了方才那一長串,緩了口氣,“我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麽。”
項承昀站起來,慢慢走到女人跟前,“你故意跑出來,故意製造混亂,故意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就是想趁機逃走。”
“我說的不對嗎?”女人緩了一會,似乎有了些力氣,慢慢坐起來,“那個人,難道不就是殿下親手殺的嗎?”
在她直起身子的刹那,沈蔓看清了她的長相,雙眼瞬間瞪大。
是她!
最初她定製玉簪遇人刺殺時,就是這個女人,臉色蒼白地從巷子裏跑出來,高聲呼喊巷內有人行凶,這才引得沈蔓勸常裕進了巷子,見到項承昀手上的鮮血和地上扭曲的屍體……
項承昀俯視著她,慢慢道:“崔九小姐有個貼身丫鬟,名叫春紅。她的手,是你帶人折斷的吧?”
女人冷笑,“我與她素不相識,何至於斷其十指?”
“孤還什麽都沒說,你又怎麽知道她是十根手指被折斷?”
女人表情一頓,緊緊抿起了唇。
“看樣子,你暗中打聽了我不少事吧。”項承昀踱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悠然道,“你趁我離去,加重那丫鬟傷勢,巧妙嫁禍給我,離間我身邊的人……”
女人嘴角帶著快意冷笑,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不該說的話,你偏要亂說;該說的話,你死活不張嘴。”項承昀腳步一停,臉色驀然沉了下來,“我看你就是找死!”
女人啐了一口,冷笑,“不就是怕我說出去,嚇跑你那雀兒似的未婚妻嗎?哼,鷹隼愛上小雀,注定不會有好結……”
一隻腳猛地踢過來,將那女人踢得磕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
常裕收回腳,眼神中滿是警告。
女人伏在,頭發淩亂鋪滿身側,話語中滿是恨意與暢快,“殿下養的狗真是忠心耿耿,就是不知您養的金絲雀兒,得知您所作所為後,會不會展翅飛走?”
常裕眉毛一豎,就要再動手,又被項承昀抬手製止了。
“不就是死嗎?來啊!動手啊!”女人嗓音突然抬高,“你殺了那麽多人,也不差我這一個,來殺了我啊!”
“你想死?”項承昀笑容冷厲,“想與你那負心漢團圓?孤偏不如你的意!”
女人尖叫起來,“你沒資格提他!”
身側侍衛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將她壓在地上,“刁婦!休得以下犯上!”
女人並不掙紮,維持著伏在地上的姿勢。
項承昀盯著地上半死不活的女人,目光幽暗如深潭,“去把另外那個也帶過來。”
那侍衛即刻應聲,轉身走出門外。
常裕站在原地,看顧著女人。
女人強撐著直起身,聲音粗糲無比,“……你要帶誰來?”
項承昀冷笑,“你不是嘴硬嗎?我倒要看看,你一心想護著的人,是不是如你一樣,哪怕命也不要,也要護你周全。”
女人渾身都顫抖起來,灰白的眼眸中卻亮起一絲光,“他……你沒殺他?”
項承昀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轉身自顧自坐了回去。
屋外的吵嚷聲大了起來,不多時,侍衛拖著一團東西,扔在眾人麵前。
沈蔓隔著衣櫃鏤空,用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那原來是一個根本不成人形的人。
這人身體詭異地扭曲在一起,讓她想起……想起……
沈蔓一個激靈——這是那天她在巷子裏見到的“屍體”!
女人呆愣了片刻,接著便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撲了上去。
眼淚染紅她的眼眶,她扭頭看向項承昀時,眼中滿是怨毒,“你做了什麽?你對他做了什麽?!!”
“從你們決定出手刺殺時就該知道,這條命,已經不屬於你們了。”項承昀冷冷道。
地上那人見到項承昀,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麵帶痛苦,用骨節用力地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咚。咚。咚。
小木屋裏的如出一轍的沉悶聲響,此刻回蕩在屋子裏,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上。
項承昀恍若未聞。他走到那人跟前,輕聲道:“玉卿齋門口那匕首,是你投的。你動了不該動的人,孤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孤要你死不得,活不了,餘生受盡折磨,向她贖罪。”
“有什麽你衝我來。”女人擋在前,語氣極為鎮定,“主意是我出的。罪也當由我來贖。”
項承昀突然笑了起來,“有意思,有意思,殺手居然也有情……”
女人瞪著他,出言諷刺,“殘忍嗜血的鷹隼都能愛上金絲雀,殺手為何不能有情?”
笑聲夏然而止,項承昀臉色驀然沉了下來,與那女人對視在一起。片刻後,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不如這樣好了,”項承昀站起來,快步走到桌前,回身看著兩人,“隻要你們說出背後指使之人,我立馬放你們走。”
女人直接道:“我說!指使我們的人……”
“先別急,”項承昀笑了笑,“孤有條件。你們二人,隻能走一個。至於誰走誰留,你們是自己商量,還是孤幫你們做選擇?”
女人幾乎是立刻道:“不行!我與他同生同死!”
項承昀看著地上那人,“你呢?你的回答是什麽?”
那人大張著嘴,喉中發出嗬嗬聲,似乎努力想說出話,卻無法發出聲音。
侍衛上前,捏住那人脖頸,十分粗暴地一推他下巴。
“咯蹦”一聲,脫臼的骨頭歸位,侍衛立馬放手退開,那人頓時捂著下半張臉,弓著背哀嚎起來。
女子心疼極了,用手順著他的背,低聲撫慰道:“安郎忍一忍,很快就好,很快就不疼了……”
冷汗順著額頭落下,那人顫抖許久,這才艱難地發出些簡短音節,“殿下……所言……當真?”
項承昀道:“孤從不言而無信。”
那人重重喘了兩聲,舌頭不甚靈活似的,含含糊糊道:“指使我與晚娘的人,未與我們見過麵,隻有來信。信件我收起來,放在一個絕對隱秘的地方,這世上,唯有我與晚娘知道。”
“交出信件,孤準你們其中一人離去。”
“不行!”晚娘語氣激烈,“要麽我們將信件給你,你放我們一起走,要麽你將我們二人一起殺了!那些信,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到!”
“現在是你在與孤談條件。你沒資格提要求。”
晚娘冷笑,“那背後之人呢?你又不急著找出來了?你能確保他下次不會找到別的殺手,對你那金絲雀下手?”
項承昀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不要試圖激怒孤,也不要試圖與孤討價還價。孤有的是辦法揪出指使你們的人。”
“是嗎?”晚娘語氣嘲諷。
兩人對話時,地上那人始終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麽。
晚娘隻當他還在痛,不停地用手安撫著他。
項承昀冷冷看了晚娘一眼,問那人,“你的答案呢?”
那人閉了閉眼,言辭雖不利索,但卻極為堅定,“求殿下,放我走。”
晚娘安撫他的手一僵。
項承昀笑了,“這就是你的答案?”
那人不去看晚娘,重重點了點頭。
“明明在巷子裏時,你拚了命地送走她,為何現在又推出她替你受折磨?”
晚娘怔怔地看著他,似乎也想問出這個問題。
那人喘了兩口粗氣,聲音哽咽起來,“……對不起啊,晚娘,我……我實在太痛了……我想活著……”
晚娘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了。
她慢慢收回手,點點頭,“我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聲音一哽,“你……不恨我?”
“沒什麽恨不恨的。”
那人咬著牙,“……為了我這麽個背叛你的人,你當真願意放棄一切,留在這裏受無盡折磨?”
“當時在巷子裏,我欠你一條命,就當現在還了。”
項承昀耐心告罄,拔出插在桌上的匕首,甩在兩人麵前,“決定好了就動手吧。”
兩人俱是一愣。
那人咽下淚水,“……殿下這是何意?”
項承昀看了晚娘一眼,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你與她,隻有一個能走。你想走,就把她殺了。一命換一命,很公平。”
那人笑得比哭還難看,顫抖著低下頭,試圖用無力的雙臂夾起匕首。
可沒了雙手,僅憑不怎麽靈活的大臂,根本無法將匕首夾緊,往往不過片刻,匕首就再度掉落在地上。
才嚐試了沒幾次,他便已滿頭都是汗水。
這十幾日來,他全身骨骼被扭斷數根,此刻也不過是勉強支撐著身體不倒下去,根本沒辦法再拿起那把匕首了。
晚娘歎息一聲,俯身上前。
那人見她就要拿起匕首,再顧不得其他,張嘴咬住匕首的一側,抬眼看向晚娘。
鋒利的刀口割開他的唇角,血淌了下來。那人眉頭都沒皺一下,警惕地看著晚娘,眼中殺意湧動。
晚娘看著他的眼神中的淩厲,慘然一笑,“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你也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為錢財,殺了那麽多人,這或許就是我的報應。”
那人垂了垂眸,下一刻,刀刃對準脖頸,他不顧一切地撲向晚娘。
晚娘閉上了眼,放任那人口銜利刃,向自己撲襲而來。
這一刻,她多年來身為殺手的一切本能,全都被她自己遺忘在腦後。
衝力將她壓倒,頭撞在地上時有些痛。
可那奪人性命的一擊卻遲遲未曾到來。
一股溫熱落在晚娘身上,逐漸擴散得越來越大。
晚娘意識到什麽,猛地睜開眼。
那人倒在她身上,脖頸間插著一把匕首,血順著那雪白的刀片,源源不斷地落下來,落了兩人一身。
方才那刀尖,從一開始就對準了他自己。
那人定定望著晚娘,眼中滿是哀傷。
他咳出一口血,口中含糊著,“……走……離開這……永遠……不要……回來……”
晚娘呆呆道:“安郎?”
成安用盡所有力氣,將鼻子探過去,擦去晚娘眼角的淚水。
他最後一次對她笑了笑,隨後眼睛永遠的黯淡了下去。
一片安靜中,晚娘沉默著坐起來,將成安放平。
她麵無表情的拔下那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現在,那些信放在哪,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了。”她低著頭,看著成安身下蔓延開的血色,“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要你——”
她猛地抬頭,以一種快到極致的速度,直衝向幾步開外的項承昀,“——拿命來換!”
變故太快,侍衛阻攔不及,隻得眼睜睜看著那利刃刺向項承昀。
衣櫃中,沈蔓驚得輕呼一聲,下一瞬,她趕緊捂住自己的嘴,驚恐地看向外麵。
好在所有人心神都在晚娘身上,無人注意到她發出的聲音。
而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這場孤注一擲的刺殺已落下帷幕。
晚娘一擊不中,被項承昀躲過匕首,侍衛們隨後而上,擒住晚娘,逼得她跪在地上。
頭發半垂在地上,隨著她的掙紮不斷擺動,像極了猙獰的毒蛇。
沾了血的發遮住女人的麵容,卻遮不住她口中似癲似狂的笑聲,“項承昀!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這一生孤獨至死,永遠沒有人來愛你!哈哈哈哈哈……”
她狂笑著,生生扭斷自己的胳膊,掙脫了侍衛的挾製,奪過匕首,刺入自己脖頸中。
倒下時,她艱難抬起頭,往前看了一眼。
成安就倒在她身前。
他們在一無所有時相識,也該這樣一無所有地一起離去。
晚娘笑了笑,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濺開一小片血。
*
侍衛們將屍體抬下去,尋人來清理血跡。
常裕上前,低聲問道:“殿下可要換個地方?”
項承昀道:“不必了。”
他站起來,慢慢向前走了兩步,“方才那櫃子裏,是不是有什麽聲音?”
沈蔓一驚,冷汗登時流了下來。
項承昀一邊說著,一邊向著櫃子走來,隔著一步距離,停下了腳步。
沈蔓縮在狹小昏暗的櫃子裏,緊緊捂著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兩人此刻不過一板之隔。
以項承昀的身高,隻要再向前一步,就能隔著櫃子上方的鏤空,看到裏麵的她。
常裕半低著頭道:“屬下替殿下看看吧。”
他上前一步,將手放在櫃門把手上。
沈蔓絕望地閉上了眼。
“不必了。”項承昀叫住他,臉上有些厭惡,“蛇蟲鼠蟻之類,等孤離去再處理。”
常裕默默收回手。
“她呢?”項承昀問。
“還等在書房。”
項承昀閉了閉眼,待表情和緩下來後,轉過身道:“走吧。”
他向前走了幾步,很快就不在沈蔓視線範圍內。
櫃子縫隙有限,根本看不到門口的情況。沈蔓很想現在就推開櫃子回到書房,可又怕項承昀沒有走遠,自己現在出去會被他逮個正著。
沈蔓又慌又急,緩了緩心跳,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懸著一顆心,從靠近窗戶那側的鏤空向外看去。
院子裏空空蕩蕩。
沈蔓耐心等了片刻,還是不見項承昀的身影,眼中不由帶上幾分疑惑。
她想了想,悄悄轉過身,隔著櫃門向屋內看去。
屋內也是空空如也。
人呢?
周圍安靜得可怕,連鳥鳴蟲叫聲都沒有。
沈蔓在黑暗中踟躕許久,最終咬了咬牙,將手搭在櫃門上,卻又猶豫著不敢推開。
心跳聲如擂鼓,一下一下,撞得她胸腔都有些痛。她很想退縮,可她沒有退路。
然而就在她下定了決心,想要將櫃門推開時,餘光突然瞥見櫃子上方。
霎時間,沈蔓心髒猛然一頓,整個人如墜冰窖。
——有一雙眼睛,正透過上方鏤空處,靜靜地看著她。
沈蔓睜大了眼,渾身血液都在此刻停滯。
她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點尾音上揚的調笑,隔著薄薄的模板對她說——
“你不乖哦。”
下一刻,櫃門被人拉開,光線瘋了一般湧進來。
作者有話說:
蔓蔓:退!退!退!
【考慮到評論區普遍被這一章嚇到,特附上[退]字真言,保諸位遠離便太,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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