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沈蔓捧著手中的紙包,一臉興奮地快步走著。
積雪映照下,夜色消退不少,沈蔓隻顧著心中盤算,剛一轉過角便差點撞到人。
那人退後一步,漠然聽她驚呼著站穩身體,絲毫沒有上手扶一把的意思。
紙包在顛簸中掉出兩隻小團,在素白的積雪地裏摔出格外顯眼的碎屑。
沈蔓趕緊穩住手中紙包,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糕點,這才看向身側這人,臉上有些慍怒,“你——”
看清那人後,沈蔓頓時沒了脾氣,訕訕道:“是殿下啊……”
項承昀看了一眼,“梅花酥?”
沈蔓一愣,旋即笑了,“殿下也喜歡吃?”
項承昀淡淡道:“孤去年聽你提起過。你說你十分擅長。”
沈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想嚐嚐嗎?”
“孤不喜吃這些。”
他抬步越過她,“下次吧。”
沈蔓不甚在意地轉過身,突然想起什麽,又急急回頭道:“對了殿下,今天大年夜,我能在將軍府陪我爹守歲嗎?”
項承昀腳步一頓,很快又繼續向前,“隨你。”
*
沈蔓睜開眼時,眼中還有一絲茫然。
青蒔坐在爐前,小心地照顧著火候,時不時抬起胳膊,擦一下額上的細汗。
沈蔓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立馬站起來,“我睡了多久?”
青蒔安撫道:“沒多久。梅花酥還沒好,小姐還可以再歇一會。”
沈蔓搖搖頭,在近前坐下,望著嫋嫋上升的白霧,眼中情緒複雜,又帶著一絲懷念。
她居然夢見前世的事了。還是與項承昀有關的事。
那時兩人雖然都在東宮,見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可這為數不多的幾次,有兩次竟都是在大年夜那天。
兩人用著親密的身份,行著疏遠的生活,卻又偏偏在代表親人團圓的節日裏聚到一起。
命運的巧合,在某些時候像極了諷刺。
第一年大年夜,她給了他一顆糖,他說不好吃。
第二年大年夜,她想給他梅花酥,他說下次吧。
不管是那時候,還是現在,她永遠都猜不透這人腦子裏在想什麽。
那時她可以不管,可現在,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沈家重蹈覆轍。
項承昀此人究竟如何,她必須在後日的婚事前弄清楚。
方才心中乍然驚慌之下,她沒能問出口,現下她必須想別的辦法,要麽旁敲側擊,要麽暗中探查,一定要弄清楚項承昀的真實想法。
“小姐,好像差不多了。”
沈蔓回神,看著籠屜上方的蒸騰白霧,點點頭,“把火熄了吧。”
揭開竹罩,端下籠屜,裝入盤中,伺其冷卻後,撒上一層梅花碎瓣。
沈蔓將這盤糕點放入青蒔手中托盤,想了想,又在旁邊放上幾朵梅花,這才道:“走吧。”
一主一仆帶著托盤,穿過一道垂花門,來到一間房前。
房門緊閉著,內裏有人說話聲傳出來。
沈蔓抬手敲了敲門,“殿下。”
門內頓時安靜下來,幾息後,房門被打開,常裕恭敬道:“沈小姐,請。”
沈蔓從青蒔手中接過托盤,示意她在外等候,獨自端著那盤梅花酥走進去。
項承昀笑得一臉溫和,“蔓蔓,你來了。”
沈蔓將手中托盤放下,“這是殿下要的梅花酥。”
話音剛落,有一人腳步匆匆走到門口,見沈蔓站在屋內,腳步一頓。
常裕幾步走出去,低聲與那人低語了幾句,麵上一片凝重,快步走到項承昀跟前,“殿下。”
項承昀笑容淡了淡。
沈蔓見氣氛不對,開口道:“梅花酥就放在這,我先回……”
“不行。”項承昀道,冷冷看向門口那人,“下去。”
常裕動作一頓,欲言又止地看向沈蔓。
沈蔓垂了垂眸,似在思索什麽。
再抬眼時,她臉上綻出一個笑容,“看樣子可是急事,殿下不打算去處理一下嗎?”
項承昀麵色淡然,“不急。”
“殿下去處理吧,不必擔心我,”沈蔓看著項承昀,語氣十分誠懇,“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著殿下。”
項承昀表情頓了頓,“當真?”
“嗯。”沈蔓彎著眼睛,語氣軟軟的,像是在撒嬌,“我就這在裏,乖乖等著殿下回來。”
項承昀怔怔地,嘴角古怪的動了一下,似是想笑,又似是急切,“好。我很快回來。你……”
“我乖乖的。”沈蔓語氣又軟了幾分,“殿下快去忙吧。”
常裕感激似的看了沈蔓一眼,跟在項承昀身後,急匆匆走了出去。
沈蔓淺笑著看他離去後,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不見。
“青蒔,”沈蔓匆忙吩咐,“我離開一下,你幫我守著這裏,若殿下回來時不見我,就說我帕子落在廚房了,要回去找一下。”
青蒔臉上有些恐慌,“小姐要去哪?奴婢……”
“記住了嗎?”沈蔓語氣一沉。
青蒔咬了咬唇,“奴婢記住了。”
沈蔓深吸了一口氣,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往某個方向而去。
她的想法十分簡單。既然麵對項承昀時問不出口、問出了口也不一定能得到真話,那就幹脆找別人打聽。
找別的了解項承昀另一麵的人。
最好,是不會包庇他的人。
*
這座私邸中下人很少,沈蔓潛行一路,並未費多大力氣就躲過了寥寥幾名仆役。片刻後,一座狹小的木屋出現在沈蔓視線中。
見到它的瞬間,沈蔓心中的複雜和掙紮逐漸退卻,取而代之是一種異常的堅定。
沈蔓定了定神,確認四周無人後,邁步走向那詭異小屋。
愈靠近那個地方,她心中反而愈發冷靜。
先時沈青楓的話,此刻全都清晰地記起,一句句回蕩在她腦海中。
“我與狼打過交道,那屋中關著的,不可能是狼。”
“狼身與人不同,即便掙紮得再厲害,也不會發出那樣重的撞擊聲。”
“那股沉悶聲響,若要我猜,我更傾向於是有人在用骨頭敲擊求救……”
仿佛是在印證沈蔓所思所想,那木屋中就在這時突然傳出一聲悶響。
沈蔓腳步一頓,心一下子高高懸起。
“咚——”
又是一道沉悶響聲。
不知是因她這次離得近,還是因為過於緊張而有了錯覺,隱約間,沈蔓似乎聽到裏麵有嗚咽聲。
天色乍然暗了下來,一團巨大的烏雲罩頂,遮天蔽日地擋下天地間的亮光。
沈蔓驚慌地止了腳步,抬眼望向天上。
要下雨了。
陰沉的天色讓沈蔓愈加心慌,她停在原地,望著那古怪木屋,一時間竟不敢向前。
須臾後,她咬了咬牙,再度邁步。
靠得越進,木屋中的喘息與悶哼就越發明顯,不過幾步距離,沈蔓手心便布滿了汗。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隨著那說話聲越來越大,幾道腳步聲也由遠及近,顯然很快就要走進院中。
沈蔓心一緊,急忙掉頭跑向另一側,推開離自己最近的一扇門,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在她懸著一顆心關上門的同一時間,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從院門口走了進來。
正是項承昀與常裕。
兩人走近那小屋時,沈蔓心中緊張極了,握緊了拳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陰霾下的那道身影。
若是能看到他進去,若是能聽到隻言片語……
然而出乎沈蔓意料的是,項承昀並不打算走進去。臨近那木屋附近時,他連腳步都未曾放慢,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沈蔓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可還未等她理清思緒,就見項承昀徑直向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走過來。
沈蔓登時慌了神,四下裏張望著,以期能尋個躲身之處。
倉促間,她看到窗邊的櫃子,頓時顧不得多想,匆匆兩步走過去,拉開櫃門躲了進去。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一下一下撞得胸腔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身體外。
“吱呀——”
門被人推開。
噠。噠。噠。
鞋底踏在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音。
接著是常裕低沉肅然的說話聲,“屬下這就將她帶進來。”
腳步聲走了又來,這一次,聲音顯然多了不少。
淩亂的步伐停下,有重物被甩在地上,緊接著有女人悶哼聲響起。
沈蔓努力將眼貼近櫃門,可惜縫隙有限,隻局限於眼前一片空地,其餘地方什麽也看不到。
沈蔓不死心,打量著內裏的裝飾,見櫃子四周都有鏤空花紋,頓時有了主意。
屋內女人嗚咽的聲音越發明顯,沈蔓在這聲音的掩飾下,小心翼翼挪了挪身體,從靠近項承昀那一麵的鏤花看出去——
項承昀麵前有三個人。
兩名麵帶肅殺的侍衛,和一名跪伏在血汙中的女人。
那女人披頭散發,發絲被身上的血粘成一綹一綹,渾身上下沒一處完好的。
項承昀坐在那,一隻手支著臉,一隻手在凳子扶手上一點一點,“怎麽樣,願意開口了嗎?”
他的臉上,是沈蔓從未見過的殘忍笑意,看向那女人的神情漠然似在看一具屍體。
這樣殘忍冷漠的眼神,幾乎是瞬間就讓沈蔓回想起前世這人的神情。
她想起這人折磨人的手段,想起下人們瑟瑟發抖的模樣,想起最後那幾個月中,東宮內不斷被人抬走的一具具不成人樣的屍體……
以及那人手下將長劍刺入她胸口時的果決與冷漠。
心口再度隱隱發痛起來。
沈蔓嘴唇蒼白,呆愣在當場,扣在木櫃上的指甲在木板上嵌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心中尚存的最後一絲期望,終於在此刻徹底破滅。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