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侍衛聽見動靜,急忙回返上前,一腳踹開齊六,將沈蔓護在身後。


    蕭雲嵐疾走到沈蔓身側,聲音繃緊,“你怎麽樣?他剛剛有沒有傷到你?”


    髒亂的地上,齊六後背靠在牆上,完好的那隻手撐著身子,另一隻畸形的手指因劇痛之下的痙攣而腐血橫流,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拿一雙眼望著沈蔓。


    那眼中有恐懼和渴望,也有希冀與痛楚。


    沈蔓避開他的視線,低聲對蕭雲嵐道:“我沒事。”轉身走出了破廟。


    蕭雲嵐皺眉看了齊六一眼,轉身追上沈蔓,似乎想問什麽。沈蔓對她搖了搖頭,“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說完徑直上了馬車,率先離開了這裏。


    她腦中亂作一團,於是幹脆什麽也不去想,馬車一到將軍府她就大步走進去。


    “等一下!”蕭雲嵐下了車,急匆匆趕上來。


    沈蔓剛要開口,卻被她率先堵住了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問你就是。那個人是誰,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最近又在愁思什麽,這些我確實都想知道,但不是現在。”


    沈蔓咬著唇,“抱歉,我……”


    “等你把自己理清楚後,再來告訴我吧。”蕭雲嵐輕輕道,“現在,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沈蔓道:“你說。”


    “齊六此人,不可盡信。”蕭雲嵐一臉認真,“那天你離去後,最先進入暗室的是花錦樓的一名侍女。據她所說,暗室中根本未曾落下任何東西。”


    “所以那石牌,是他見到我時,偷偷拿走的?”


    蕭雲嵐點點頭,“他手腳不幹淨這一點,在花錦樓不是什麽秘密。我猜想他隻是見這石牌新奇,以為是什麽值錢物什,便趁你醉酒時順走了。不過他應該不知這石牌作用,不然前日在街上也不會明目張膽拿出來。”


    沈蔓默然片刻,問道:“阿嵐,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那你猜到了嗎?我想對你說什麽?”蕭雲嵐輕聲反問。


    沈蔓沒有回答。


    “他能在這件事上撒謊,自然也可能在別的事上撒謊。比如,他一開始就認識進來暗室那人,但為了活命,對你我謊稱不知。”蕭雲嵐慢慢道,“再比如,他那手指根本就不是暗室那人折斷的,但他因被那人趕出花錦樓,對其懷恨在心,所以編纂謊言。”


    “至於他為何要多此一舉,編造這麽個於他無益的謊言,要麽是為了掩蓋自己手指折斷的真正原因,要麽,他就隻是為了引導我們去恨那個人。”


    沈蔓苦笑,“那個人是誰,你猜出來了,對不對?”


    蕭雲嵐沒否認,也沒承認,“我不知道他說的哪些為真,哪些是假,可他挑撥你們之意,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至於你們兩人之間的真與假,阿蔓,這些要你自己去看。”


    沈蔓慢慢低下了頭,“倘若我看不清楚呢……”


    “你能看得清楚。”蕭雲嵐難得嚴厲,“你也必須看清楚。”


    同樣的話,沈青楓也與她說過。


    同樣的事,曹若蘭也與齊六一樣經曆過。


    真的是她看不清嗎?


    還是她……逃避著、猶豫著,始終不願意去看清?

    沈蔓低頭看著腰間係著的香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蕭雲嵐最後告誡了一句,“你向來清醒,這些東西就算我不說,你也能想得透徹。還有最後一天,不要在這件事上犯糊塗。”


    “……好。”沈蔓低聲道。


    “這個你拿著。”蕭雲嵐將一冷硬之物遞到她手上,“有事就去找我。”


    是一塊新製好的石牌。


    是可以進入蕭家暗室的鑰匙。


    沈蔓握緊手中石牌,低聲道:“多謝。”


    兩人道過別,蕭雲嵐最後看了沈蔓一眼,回身上了馬車。


    沈蔓目送蕭雲嵐的馬車徐徐遠去,眼中淺淡笑意漸漸不見。寬大衣袖下,她鬆開指尖泛白的手,徑直走入府中。


    青蒔見她臉色不對,也不敢多說,一路沉默地跟著她。


    一直到走進芳庭苑,沈蔓的腳步才慢慢停下。


    近來已久不曾經風雨,抬眼望去,院中的花卉草木皆是一副懨懨之態,有氣無力地支撐著頂端花葉。


    青蒔見她麵色鬱鬱,開口輕聲道:“今日奴婢見經過府中池塘時,頻頻有錦鯉探出水麵,想是風雨欲來。等雨過之後,院中這些花草定會生機勃勃許多。”


    “風雨摧折後,這些花草,又能有幾株完好?”沈蔓歎了一聲,不再多看,徑直走進了屋內。


    正收拾內間的侍女聽到聲音,緩步趕出來,“小姐早間走得匆忙,將這平日常戴的玉簪落下了。可要奴婢現在為您簪上?”


    沈蔓看著侍女手中的玉簪,手指緊了緊,旋即攤開手掌,“給我吧。”


    玉簪入手,帶著涼意。


    沈蔓在桌前坐下,一手握著玉簪,一手托著腰間香囊,視線來回打量著它們。


    月白色的香囊,羊脂玉雕的玉簪。


    這是項承昀送給她的。


    因為這兩個並不精致的禮物的存在,沈蔓決定放下成見,去信任這個前世將她害死的人,以至於哪怕有那麽多不合理的地方,哪怕不斷有人告訴她這身上的反常之處,她也不願意去隨意懷疑他。


    然而這種種的不合理,終於還是讓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項承昀,可能並不像他一貫在她麵前表現出來那般,寬仁、溫和。


    實際上的他,行事偏激,手段極端,對人分外冷漠。


    除了沒有殘忍這一點,簡直就是與前世一模一樣的人。


    “小姐!”


    青蒔的驚呼打斷了沈蔓的沉思。


    “小姐,你的手!”


    沈蔓恍然低頭,才發覺自己方才不自覺用力間,竟讓玉簪的尖端刺破了手掌。


    刹那間,血色在白玉上點開一朵豔麗的花,宛若白生生的指骨上未流盡的最後一絲血痕。


    沈蔓手一抖,玉簪掉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青蒔忙上前,用手帕按住傷口處,“小姐稍等,奴婢去拿藥。”


    “不用了,用布裹一下就看不出來了。”


    “不一樣的。”青蒔較真起來,“用布裹上,眼睛雖然看不出來,可傷口仍然還是存在的呀,若是不留神,之後說不得會更嚴重。藥膏雖痛,可痛這一時,卻能讓傷口好得更快。”


    沈蔓愣了愣。


    趁她愣神的間隙,青蒔拿來藥瓶,挑起一塊,塗在沈蔓傷口處。


    青蒔一邊將藥膏向四周塗開,一邊小聲安慰道:“會有點疼,小姐稍微忍一忍。傷口塗了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傷口不大,很快就被處理好。


    沈蔓抬手,眼睛怔怔盯著傷口處。


    傷口處被塗了藥、包了起來,現在已經看不見了,隻有隱隱痛楚還在提醒著她傷口的存在。


    片刻後,青蒔放好藥走回來,看著空無一人房間,先是一愣,接著趕緊跑出門外。


    沈蔓未走遠,青蒔很快就趕上了她,“小姐要去哪?”


    “東宮。”沈蔓道,“我要見太子殿下。”


    青蒔忙道:“小姐莫急,您此刻去東宮,可能根本見不著殿下。”


    沈蔓停下腳步,“你怎麽知道?”


    青蒔道:“方才有門房通稟,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說是等會兒就要來將軍府。奴婢本來要跟小姐說這件事的,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那玉簪戳破了小姐的手,一急之下,隻想著處理傷口了……”


    沈蔓再度邁步,腳步緩了下來,“那我去正廳等他。”


    青蒔應了一聲,跟上了沈蔓的腳步,兩人一同往正廳走去。


    沈毅與沈青楓不在,這將軍府中格外安靜。


    這樣的安靜似乎帶著涼意,明明藍天之上太陽高照,沈蔓卻隻覺得周身都是冷的。


    冷意自內而外,從心底蔓延出來,摻雜著一種極為怪異的不安與忐忑,令她極為不適。


    這樣的忐忑在臨近正廳、看到端坐其中的人影時,達到了頂峰。


    *

    項承昀早已看到了她。


    他站起身,嘴角噙著淺笑,十分專注地望著沈蔓一步步走進來。


    “怎麽來的這樣慢。”


    “殿下來的好快。”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項承昀一笑,“來得早不好麽?還是說,你不想見到我?”


    “怎麽會呢。”沈蔓道。


    “那就好。”項承昀笑道。


    “殿下來此,可是有事?”


    “聽聞昨日你去找我了?”


    “兄長他想見見你,我便帶他去了殿下私邸。”


    項承昀笑容似乎淡了一瞬,“不急。等科考結束,有的是機會。昨日我有點事,沒能見到你們,你不怪我吧?”


    沈蔓搖頭,“本也是我與兄長不請自去,為何要怪罪殿下。”


    “那你現在為何連看都不願意看我?”


    沈蔓頓了頓,抬頭與項承昀對視在一起。


    項承昀看了她片刻,緩聲道:“蔓蔓,你在緊張什麽?”


    沈蔓袖中拳頭握緊,傷口處隱隱作痛,麵上卻露出一個淺笑,“沒有緊張。我隻是,有話想問殿下。”


    項承昀道:“是嗎?剛好,我也有事要問你。”


    沈蔓垂了眸子,“殿下先說吧。”


    項承昀笑了笑,“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來的這樣慢。”


    沈蔓道:“方才在房中耽誤了些時間。”


    項承昀搖頭,“我是想問,為何回將軍府這樣晚?我聽下人講,蕭雲嵐算好了時間來找你,都沒見到你。將軍府離貢院並不遠,為何會去這麽久?”


    “當時送兄長去貢院時,遇到了點意外,這才耽誤了會兒。”


    “什麽意外?”


    沈蔓剛要說出簡思黎一事,驀地想起在花錦樓那晚,項承昀在提起簡思黎時那毫無笑意的眼神,想要說出口的話便盡數卡在了喉中。


    “在想什麽?”項承昀道。


    沈蔓被他聲音一驚,鬼使神差地說道:“沒什麽。我方才想了想,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那些舉人有些矛盾,很快就被解決了。”


    “舉人間的矛盾,怎會將你牽扯進來?”


    “……我與兄長恰好路過罷了,並未牽涉過多。”


    “是嗎?”項承昀反問。


    沈蔓努力揚起一個笑,“是啊,我送兄長進去後,就回府了。”


    “沒見過別的人了嗎?”


    “……沒有。”


    項承昀慢慢低下頭,看著沈蔓腰間垂著的香囊。


    素來平整的香囊上,已經多了幾道褶皺。那微微落差造成些淺淡陰影,在月白色的布料上格外紮眼,仿佛怎麽用力也撫平不了了。


    項承昀微微垂著眼,聲音驀然放輕,“你撒謊。”


    沈蔓心跳一頓,麵上強自鎮定,“……殿下何出此言。”


    “你說你未曾牽涉,你說你沒有見過別人。”項承昀慢慢抬起頭,嘴角的笑容依然溫柔,說話的語氣依舊柔和,“可你去見了簡思黎,還以自己的身份做擔保,助他入了考場。沈蔓,你為什麽要對我撒謊?”


    他的溫柔笑意一如往常,可這一次,沈蔓看清了他的雙眼。


    一雙漠然到不帶一絲感情的眼。


    沈蔓腦子嗡地一聲,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她根本不敢去想,這才不過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他怎麽就知道得這般清清楚楚。


    她更不敢想,自己與齊六的交流,他又知道多少。


    “你撒謊,是覺得先前答應我的那些太過草率了,對嗎?”項承昀溫聲問她,“你就這麽喜歡他嗎?”


    沈蔓咬著牙,“殿下,你誤會了……”


    “你是說,沈將軍進宮請旨,要延後你我的婚事,也是我誤會了?”


    沈蔓倏然抬頭,“什麽時候?”


    “就在今日早朝之前。”


    沈蔓臉上毫不掩飾訝異之色,今早她未見沈毅,還以為他是為了避嫌才沒去送沈青楓,卻沒想到他原來是進宮了……


    “可是爹為何突然要延期婚事?”沈蔓問道。


    “啊,原來你不知道啊。”項承緩聲笑道,“據宮裏人說,將軍想親自送你出嫁,所以才懇請延期婚事。聽起來倒是挺合理的,是不是?”


    沈蔓強笑道:“…………是合理,但不合規矩。婚期已定,怎能說改就改?”


    項承昀嗯了一聲,笑道:“你也這樣想?”


    沈蔓見他神色還算如常,猶豫了片刻,大著膽子問道:“那……陛下可答應延期了?”


    項承昀表情一頓,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不見。


    他輕聲道:“你希望延期?”


    沈蔓心中一顫,慌亂道:“不是,殿下,我……”


    項承昀靜靜望著沈蔓,漆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上次也是這樣,見過簡思黎之後,你就開始厭惡我,不願意再嫁給我了。”


    沈蔓頓時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僵在原地,周身都是冰冷的寒意,強烈的不安鋪天蓋襲來。


    這樣的表情,她隻在一個人臉上見過,那便是眼前這個人。


    不,應該說,是眼前這個人的前世。


    “殿下,我沒有這樣想過。”沈蔓的聲音不自覺帶了幾分戰栗。


    在她下意識的握緊之下,手掌處的傷口再次滲出猩紅血色,胸口若有似無的痛楚也趁機卷土重來,重重攥住她的心髒。


    她突然有了一個荒唐至極的想法。


    此時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他是不是……和她一樣……


    “對了。”項承昀突然歪了歪頭,看向沈蔓身側的花瓶,“我聽聞,你擅長做梅花酥?”


    “……是。”沈蔓手指微微發抖,“殿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我想嚐嚐。”項承昀道。


    他神色一如平常,一派春風和氣,仿佛方才的質問根本不曾存在,就連那令人悚然的表情也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突然的轉變不僅讓沈蔓措手不及,更讓她整個人難以遏製地戰栗起來。


    “殿下為何……會知道梅花酥?”


    “給我做一盤吧。”項承昀笑了笑,嘴角是沈蔓熟悉的溫柔弧度,“去我私邸,那裏還有梅花盛開。”


    “對了,方才你不是說,有事想問我嗎?”


    沈蔓張了張嘴,最終低下頭,慢慢握住自己顫抖不已的手,“……我忘了。”


    “既然忘了,那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項承昀站起來,“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正廳外走去,背影看上去竟分外默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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