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東風誤
靳世昊走在前面，惜瑤沉默不語地跟在他的身後。靳世昊走入一個已搭好棚子里，惜瑤認得，這棚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是穆王府的人，下人早已把靳世昊的坐位準備好了，不過那些下人看到靳世昊帶著風惜瑤時，似有些驚訝，好在他們反應快，連忙將惜瑤迎到靳世昊身邊的座位上坐下。
入座后，靳世昊倒也不忙與其他貴族公子去騎馬或射箭，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欣賞著那邊草地上比賽的人。
那片綠油油的草地上，有三個人正在比賽騎馬，那三個人年齡差不多都在十二三歲，一個人少年身穿墨色蝙蝠紋騎裝，頭髮高束，皮膚微白，面容俊秀，騎著一匹純種紅馬。另一個少年穿著棗紅色流水紋騎裝，皮膚偏黑，面容堅毅，騎著的卻是一匹比較普通的棕馬。還有一個人，卻是個女孩子，穿著橘紅色的綉牡丹長裙，系著一條月白色宮絛，發頭梳著雙平髻，左右兩邊各系著一條與衣裳同色的長條髮帶，年紀雖小，長得卻清秀美麗，是個美人胚子，這女孩騎的是一匹純種白馬，雖與兩男孩比賽，卻絲毫沒有退縮。
惜瑤順著靳世昊的目光瞧去，看到了不遠處正在比騎馬的三個孩子，見那棗紅色衣裳少爺頗為眼熟，細看之下，竟是惜年。惜瑤不禁吃了一驚，沒有想到她的惜年有這樣好的騎術，不由地被這三個孩子的比賽吸引。
現在的情況是墨衣少年領先，惜年次之，那女孩最末，惜瑤微微緊張，探著腦袋看著他們，又見最後一段路時，惜年不知做了什麼，那馬的速度突然加快，在最後關頭超過了黑衣少年的紅馬，最後贏得比賽。
惜瑤臉上不覺露出一絲笑容。
惜年真的變了。
變得越來越優秀了。
惜年贏得了比賽，明顯很高興，又有些得意，喜氣洋洋地拍了拍他的棕馬，似乎在誇它，他又望了一眼靳世昊這邊，看到靳世昊與惜瑤后，他愣了一愣，又露出一絲驚喜來，似沒有想到惜瑤會出現在這裡。
惜瑤也沖他微微一笑。
惜年興奮地帶著他的小夥伴來到穆王府的涼棚里。
「姐姐，你怎麼來了？」惜年滿臉驚喜，又得意地炫耀，「你剛剛看到我比賽沒有？我剛可厲害了。」
惜瑤一面溫柔地幫他理了理他的衣裳，一面微笑著說：「看到了，我們家惜年變得越來越厲害了。」
「那當然。」惜年倒是一點都不謙虛。
剛剛與惜年一起賽馬的墨衣少年與少女也來到了穆王府涼棚處，卻見那墨衣少年走到靳世昊處，尊敬道：「六哥哥。」
靳世昊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表現得很熱情。但那墨衣少年卻並不在意，彷彿早已習慣他的不冷不熱。
而那橘紅衣裳的少女卻沖靳世昊甜甜一笑，聲音軟軟的：「六王叔，你太偏心了。你肯定教了惜年什麼秘訣而不教我，以前惜年連馬都不會騎，現在居然贏了我，六王叔，你說你是不是偏心？」
這少女聲音特別甜，加上她長得本就可愛漂亮，加上這嬌滴滴撒嬌的模樣，讓人的心都快融化了，想來是個人都會喜歡的。
可靳世昊仍然是那幅冷淡淡的模樣，只說了一句：「惜年踏實刻苦，你自然比不上他。」
她所有的王叔都寵她愛她疼她，偏偏就只有六王叔冷冰冰的，她氣得直跺腳，「哼」了一聲，卻不理他。
惜年走到她身邊，放柔了聲音，微笑道：「好啦，月瑤郡主，你就別生氣了，王爺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再說了，你是郡主，騎馬射箭什麼的，會就可以了，不一定要多厲害。如果你以後遇到危險了，我保護你就是了啊。」
月瑤郡主一聽，臉上才滿意地露出笑容來，又望著靳世昊，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模樣，拉著靳世昊的衣角撒嬌道：「六王叔，你底下侍衛那麼多，就把惜年讓給我好不好？」
靳世昊冷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好。」
「王叔，好嘛好嘛，我要爹爹將他手裡的侍衛都給你，我只要一個風惜年，好不好嘛？」靳月瑤繼續拉著靳世昊的衣角撒嬌。
靳世昊仍然冷淡拒絕：「不好。」
「小氣！」靳月瑤不滿地朝著靳世昊做了一個鬼臉，轉過身子不再理會他。
惜年知道靳月瑤的任性的郡主脾氣，也不說什麼，只是興沖沖地向風惜瑤介紹他的最要好的兩個小夥伴。原來那個墨衣少年是當今的九皇子靳世景，比風惜年年長兩歲，她母親是宮中不怎麼受寵的妃子，但可能是由於世景年紀小，皇上倒是很寵愛他。而靳月瑤是太子靳世旻的獨女，深受靳世旻的寵愛，皇上與皇后也極寵愛她，使得她的性格頗為些任性，但惜瑤卻看得出，靳月瑤雖然有些任性，但對她弟弟風惜年有種特別地喜歡與依戀。惜年向靳月瑤介紹惜瑤是他姐姐后，靳月瑤就拉著惜瑤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一句比一句甜，倒弄得惜瑤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惜瑤也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
看來惜年現在已有了自己的朋友了。
惜瑤很欣慰，她轉過頭看了一眼靳世昊，靳世昊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惜瑤卻沖他微微一笑，道：「謝謝你。」
看到惜瑤那溫柔真誠的笑容，靳世昊卻微微一怔。
然而他們並沒有注意到，穆王府右邊隔著一個涼棚里，一個溫雅英俊的男子，此時此刻正看著穆王府這邊，溫潤如玉的臉上，帶著幾分驚詫，幾分惘然。
靳世昊偏過頭，看向那溫潤的男子，淡然的臉上並未多出一絲特別的色彩。
惜瑤順著靳世昊的目光瞧去，待看清那邊那人的臉時，她那顆宛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微微顫動，臉上的笑容也那在一刻凍住。
那是……靳世晨……
他一襲白衣長身玉立，青絲以玉冠束起，依然眉眼如畫，儒雅親切。雖然曾想過千千萬萬遍再次相遇的情景，雖然曾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放下的情感，當如今只是看上一眼，她的那顆心仍然會悸動，仍然會溫柔下來，仍然會懷惴著莫名的欣喜。
靳世晨也看著風惜瑤。
靳世昊讓風惜年、靳世景、靳月瑤先去玩了，三個孩子本就玩心重，也毫不客氣地離開這裡，自去玩了。
而靳世昊則從椅子上立起身來，伸手握住風惜瑤柔軟而又有些冰涼的小手，感受到靳世昊的手掌裹住她的手，她幾乎是本能地掙扎，想要掙開他的手。
然而靳世昊幾乎有些霸道地握著她的手不放，他的力氣極大，任風惜瑤掙扎，卻掙扎不開。
那一邊，靳世晨已朝著他們走過來，跟著靳世晨走來的，還有一直站立在靳世晨身邊的臉色凝重的連琴。瞧著他們走來，靳世昊方鬆開惜瑤的手。
「惜瑤……」靳世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分別在靳世昊與她的臉上分別一轉，道，「惜瑤你……近來一直與六弟在一起？」
小梅雖回了儀王府，但靳世昊曾要求小梅不準向儀王府的任何人透露風惜瑤的事情，所以靳世晨並不知道惜瑤在穆王府里，也不知道她們之意遇到危險的事情。
惜瑤的眼睛微顫，心裡不知是再見的欣喜還是酸澀，而她又望了一眼站在靳世晨身邊的連琴，連琴面若冰霜的盯著惜瑤，惜瑤內心一酸。她不再看他，纖細捲曲的睫毛微微下垂，丹唇輕啟：「是的。」
靳世昊突然伸手擁住惜瑤的肩，向靳世昊笑道：「忘了向三哥介紹了，這是我府里新納的小妾，名字叫風惜瑤，相信三哥是認識的吧。」
這一次惜瑤並沒有掙扎，也沒有要推開靳世昊，仍由他輕擁著她的肩頭。
靳世晨一呆，一向溫和儒雅的臉，此時卻變得複雜難言，似乎有千萬思緒隨著靳世昊的那句話湧出來，讓他一時怔住。
連琴驚詫得睜大了眼睛，但很快的，她看向惜瑤的眼裡露出一絲不屑。
惜瑤依舊低垂著頭，並沒有看靳世晨。陽光如一段金色的薄紗，披在這片青油油的草地上，風從南面一路吹來，帶著絲絲涼意。
四周忽然就靜了下來，靜就彷彿可以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音。
靳世晨久久地凝視著她，良久良久，他的嘴動了一動，似想說些什麼，可看著她低垂著頭不語的樣子，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他想問當初惜瑤為何離開？
想問惜瑤為何會出現在靳世昊這裡？
想問惜瑤……是否當真成了靳世昊的小妾？
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惜瑤始終沒有勇氣抬頭再對上他的灼灼目光。
「王爺，我累了，帶我回去可好？」惜瑤向她身邊的靳世昊福了一福身子，輕聲說道。
靳世昊向靳世晨與連琴說了幾句道別的話，便吩咐了下人備好馬車，攜著惜瑤離開了這裡。靳世晨的目光一直未有離開過惜瑤，直到惜瑤轉身的瞬間，風吹著她的黑色長發與衣袂一角飄飛起舞，惹得他的眼睛顫了一顫，袖子里的手不覺伸向惜瑤，似想去拉住她藕色衣袂，留住這些日子裡時時縈繞在他腦海里的小小身影……
然而餘光瞥見了靳世昊與連琴。
他的手就僵住，她的衣角柔軟的織布落入他的掌心，又如水般滑過，最終還是隨著它的主人遠去。
那一瞬間，他的心彷彿被匕首刺中，原本溫暖和煦的秋陽似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知道，他錯過了什麼……
回程的車廂里，惜瑤低垂著頭，終是不置一詞。
靳世昊與來時一樣閉目養神，不言不語，彷彿這個馬車裡只有他一個人，風惜瑤根本就不存在。
車廂靜得令人心慌，氣氛壓抑而又冷清，回憶剛才的一幕幕，心竟會如此難捨與難受，千萬的依戀與委屈憋在她的心裡，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眼裡痛得發酸，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裡，一顆瑩亮的淚水靜靜的順著她的臉頰落了下來。她慌忙抬頭看向馬車裡的靳世昊，見他仍然閉著眼，她鬆了口氣，輕輕地、輕輕地伸手，用袖子將那顆淚水抹去。
幾乎在她悄悄拂去淚水的同時，靳世昊放在膝上半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突然，一點一點地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