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香消(三)
在我幾乎是看破他劍招,點劍而出的一瞬間,他笑了,笑得讓我有些不明所以。
因為他的笑聲中滿是奸計得逞的味道,我感覺好像我中計了,他劍光上的破綻很有可能是故意留給我出手的。
心中有這種感覺時,我只能強行壓下。
這種時候不能弄出這種事情,我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義無反顧地將手中的劍刺下去,一往無前。
可惜,中計就是中計,我心中所想改變不了這一結果。
我手中劍傳來不同觸感時,我明白了!
我確實忘記了一件事,他手中的劍不是硬劍,而是一柄軟劍,當一柄軟劍被點中劍脊,帶來的效果不是擊退,而是扭曲。
寒意撲面而來,我感覺他的軟劍急劇一扭,劍體宛如條狂舞的靈蛇,一個撲閃,劍尖比毒蛇的毒牙還毒,往我胸口紮下來。
長劍劍勢已去,我身體在點劍后也陷入僵持,這一次出劍我輸了,這一場交手我輸了。
在長劍刺入我胸口,從被蕭醒打出的舊傷上刺進去,這種痛楚讓我控制不住地顫抖,背上、額頭上都有冷汗滲出來。
「哈哈,李龍辰,這種教訓日後可不要忘了!」
兇殘的穿刺,他手中軟劍一收,再度給我帶來痛苦后,冷笑著這般說道。
他想殺我,方才抽出的軟劍向天一舞,甩出幾乎是璀璨的劍花,又對我劈頭蓋臉地斬下來。
這一次真是完了,我從這一道劍花中嗅出死亡的味道。
我不敵他手中那幾近高妙絕倫的劍術,死在他這一劍也是在所難免。
因劍生,為劍死,這是絕大多數江湖劍客的下場,極少數人可以得到善終。
他手中的劍堅挺,沒有任何問題地斬下來,緩緩劈到我跟前、天靈上。
不知是不是我命不該絕,在這危急關頭,沉寂的妙一凡終於出手了,從側面一掌將軟劍逼退。
一旦接戰便是糾結不清,來不及把我弄走,妙一凡只是稍發掌力將我震飛出去。
「李龍辰,這裡交給我了!」
我聽得很清楚,他這回是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師父,看來他是真的清醒了,因為女兒妙成天的死清醒了。
飛出時,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我笑著對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妙一凡清醒了,昔日的毒宗宗主毒蝕骨又回來了,可是,這樣的妙一凡真的會是這人的對手嗎?
在我落地時,這兩人的交手隨之開始。
被妙一凡擊退的軟劍向天一招,又是一道劍氣從手下升起,宛若嘯天蒼龍,霸凌至極。
劍氣升天后,那人手中軟劍一變再變,激蕩間,九道殺意顯出,感覺就是九柄長劍凌天。
「妙一凡,給我死來!」
一聲狂吼,九道殺氣爆騰而出,更有最為懾人心魄感知的劍氣緊隨其後,伺機出手。
面對這來勢洶湧,難以抵擋的劍招,妙一凡全然不懼,身形一晃,幾乎瞬間消失。
在我的感知中,這一瞬他幾乎變成一條靈巧的黑蛇,周身瀰漫著讓人心神動搖的黑氣,硬是從九劍中穿梭過去。
「朝無均,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妙一凡二十年前能殺你第一次,今天就能殺你第二次!」
透影時,妙一凡口中這般一聲,欺身之後,狂暴一掌落下,直擊向朝無均的額頭。
妙一凡出手時,我從他的掌上感知到血腥味道,他終於再次用出毒功。
自從他瘋了,變成齊天大聖孫悟空后,他似乎把當初那威力無雙的毒功忘記了,與人交手時,實力有所下降。
毒宗宗主,最恐怖也最能造成殺傷的自然是那冠絕天下的毒功。
他這一掌落下,朝無均手中軟劍一彈,從斜下方起來,刺向妙一凡的手臂。
若是妙一凡執意擊掌,怕是還未打到朝無均,就已經被這軟劍將手臂洞穿。
至此,妙一凡直接撤手回退,放下這一成。
糾纏只在電光石火間,兩人分開后,踏天而立,遙相對視。
「妙一凡,二十年前我飲恨你掌下,多虧主人相救,賜我一命,傳我劍術,因果報應,今日便要你死在我劍下!」
朝無均說出的話讓我隱隱明白了一點東西,這個朝無均背後果然有人,而且是一個極其厲害的傢伙。
那人救了朝無均,還幫朝無均提高實力,朝無均就為其賣命。
這樣的關係雖然簡單,但其中的疑點頗多。
以妙一凡的毒功,死在他掌下的人真的有可能救回來嗎?
妙一凡與這人有血仇,交鋒之後,妙一凡絕對會觀察他是否是真死,但還是被他逃出一條生路,這是什麼原因?
說到二十年前,幫助朝無均的人現在已經年近七八十歲了吧,這種江湖老前輩這時候出山幹什麼?
我正思索著,方才分開的兩人又戰到一處,語言上的交鋒不過三四句。
再度出手時,妙一凡已經改變招式,大用更高一些的實力壓迫朝無均。
怎奈朝無均的劍術與步法太強,一番糾纏下來,妙一凡也未佔到半點上風,倒是數次涉險,險些死在那神出鬼沒的劍術下。
實力上強又怎樣,面對那幾乎是沒有破綻的招式,妙一凡攻擊就沒有打進去過。
拆至五十餘招,妙一凡身上已經出現數道劍傷,有鮮血從中流出來,氣勢上也大不如前。
而朝無均愈戰愈勇,手中軟劍不斷舞出劍花,交織成一片片危險至極的劍幕,不斷壓迫妙一凡。
再過數招,兩人的攻守狀態直接逆轉。
妙一凡將身形強行定在一處,雙掌上不斷擊出掌影,抵擋那幾乎快的變成虛影的軟劍。
朝無均的步法也施展到極限,宛如一道影圍繞著妙一凡不斷律動,手中軟劍瘋狂刺出,招招直至要害。
久守必失,妙一凡手上的應對開始捉襟見肘,已現敗勢。
在這種情況下,妙一凡他應該馬上變招,甚至是以傷換招,這樣才有機會尋出出路,不然絕對會死在這裡。
但他偏偏不願意這樣做,身體僵在其中,應對的狀態越來越差,他的氣息卻起伏不大,還是有所準備的樣子。
注意到這一點,我心裡有點明白,妙一凡應該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不然他不會做這樣找死的事情。
他這邊的防禦延續著,朝無均那邊已經瘋狂起來。
「妙一凡,你完了!當年的奪妻之恨,連帶殺我之仇,今日一併還來吧!」
情緒高漲到瘋狂的境地,他開始發出入魔般的聲聲魔吼,樣子很是嚇人。
感覺積蓄多年的仇恨終於可以洗清,朝無均自然會覺得痛快,他的意識在狂喜的衝擊下自然會變得鬆懈。
場上的情況沒問題,妙一凡現在的狀態幾乎完蛋,可以說是死定了。
可能這種情況就是妙一凡想要的,我只能這樣猜測著。
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戰鬥的結局一定是朝無均勝,但他也可能是慘勝,但還是勝了,敗者妙一凡只有死。
妙一凡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在積蓄機會,當一切條件積蓄到圓滿時,可以給他換來一次機會,出手的機會。
只有把握住這一次機會,他可以和朝無均同歸於盡,乃至是比他多活一口氣!
手中軟劍刺出地越來越快,朝無均的情緒也變得更加高漲,就像是瘋了一樣,不斷地嘶吼著、咆哮著。
劍影不斷閃爍著,在妙一凡和朝無均身體之間爆出、綻開、擴大,最終又歸於虛無。
快劍下,妙一凡的身上不斷出現傷勢。
一劍落在胸口上,頃刻間爆出一團血花,又一劍落在脖頸上,在脖子上劃出一道巨大的傷口。
劍上翻轉,變化幾乎萬千,妙一凡的擊掌終於堅持不住,停留一下。
噗、噗、噗……
劍氣如雨,朝無均手中劍更加閃耀,狂刺中,妙一凡的雙肩、大臂、胸口、臉龐上無一例外不留下傷痕。
最可怕的是,這些傷害只在一息間在妙一凡的身上爆出來,更有濃郁的血霧爆起、騰空。
「死……」
一道拉得極長的嘶吼聲,他手中刺出的無數劍氣近乎停頓,在一種神妙波動引導下合到一處,變成他手中一刺的軟劍。
這一劍直刺妙一凡的右胸,而且朝無均手上還留著些許勁道,這一招后應該還有一下變招。
之前和朝無均一通交手,這一點我還是判斷地出來。
就在朝無均手中軟劍停滯的這一刻,面對他的劍,妙一凡不閃不避,更是直挺挺地迎上去,往軟劍上撞。
妙一凡這樣做,朝無均不知什麼反應,但他刺出的這一劍沒有變化。
一劍穿胸,又速度極快地抽回去,手臂一擺,再度一劍刺出,這回是左胸。
變招只在頃刻之間,妙一凡則趁著這時機逼上去,雙掌擊出,直砸朝無均的胸口。
因為妙一凡的手掌推出來,朝無均就一劍將其洞穿,劍體刺過手掌,斜斜著再往妙一凡的胸口刺過去。
妙一凡的右手繼續砸,強硬地往下按,就在即將砸到朝無均胸口上時,朝無均的劍先到,刺入妙一凡的胸口。
問題的重點不在於這一刺,而在於這一刺結束的情況。
當軟劍的劍勢消頓,一切幾乎歸於死寂時,那恐怖的殺機,擊殺妙成天的殺劍再度出現。
這似乎是這劍術最為陰毒的地方,一道狂暴劍氣從背後扶搖直上,化作一道閃眼寒星墮下,防不勝防。
劍氣一閃,妙一凡的右臂被一擊斬斷,小臂噴血的同時,自空中落下。
到此,妙一凡算是徹底的失敗了,至少我和朝無均都是這樣認為的。
妙一凡的掌是毒掌,只要是這一掌碰到朝無均,劇毒之下,朝無均鐵定完蛋。
這一點我們三個都心知肚明,所以妙一凡一直策劃著打到朝無均身上的一掌,更是捨身誘敵,被其一劍穿胸。
右胸已被刺穿,又是一劍從左胸沒入,妙一凡安有活命之理!
這種明朗的局勢朝無均看得很清楚,比我這個瞎子看得更清楚,所以他笑了,張狂、如釋重負地笑了。
「妙一凡,沒想到吧,你終於死在我的劍下了!」
在妙一凡的氣息消減時,又是一道驚變突起,妙一凡的口中噴出一物,準確無誤地噴到朝無均臉上。
當這一切發生時,朝無均的笑聲戛然而止,這一片天地中的一切也似乎瞬間停住,安靜地嚇人。
我沒想到,八戒不會想到,朝無均也想不到妙一凡最後還藏了這一手,拉著朝無均一起死的一手!
妙一凡苦心孤詣的策劃,瞞過了所有人,甚至連這一片天地都瞞過了!
朝無均殺了妙成天,所以朝無均必死無疑,便是捨出性命,妙一凡也要弄死朝無均,現在他做到了!
沉寂之後,又發出苦笑,笑聲中有著嗚咽聲,「妙一凡,你沒贏!」
妙一凡不知笑了沒有,聲音蒼白地說道:「我也沒輸!」
到將死之時,兩人之間的恩怨似乎消解了,對話平靜地像是兩個有交情的好友,低聲細談。
妙一凡接著說道:「其實,你不該殺她!」
不知道是真不明白,還是要死了,糊塗了,朝無均問道:「你說誰?殺誰?」
「我的女兒!」
之前,妙一凡哭嚎時,朝無均絕對聽到了,他自然是知道的。
「我恨你,我太恨你,和你有關的人都要死,你的女兒,怎麼不該殺!」
妙一凡這次真是笑了,笑得很苦,笑聲非常傷感。
「你殺我,我不怪你,可是你真不應該殺了我女兒!」
「為什麼?」
「因為她是她的女兒!」
我聽他們倆這樣說的時候,心裡明白這兩個「她」指的應該是兩個人。
第一個「她」,應該就是朝無均所說的奪妻之恨中的那個女人,第二個「她」毫無疑問是指妙成天。
妙一凡這話說出來,像是揭開了一個巨大疑團,讓朝無均愣了、傻了、懵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一直跟在你們身邊,你和她根本就沒有孩子,這女娃子肯定是你後來和別的野女人生的!」
再開口時,他的情緒幾乎崩潰,說出話中滿是痴狂味道,其中又滿是懼意與後悔。
嘴上說不相信,他也知道,都到這種時候了,妙一凡不可能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苦笑繼續,妙一凡說道:「你不相信?當初你離開了一次吧,那一次你走了一年,沒錯吧!」
朝無均語塞了,說不出話來,妙一凡說他離開了一年,這一年絕對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妙一凡接著說道:「在你消失后,她就懷上成天了,後來得知你實力大進,回來尋仇,我們就把女兒寄養在一戶人家,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若不是為你擋下一掌,女兒也不會出生沒多久就沒了娘親!」
悲涼笑著,朝無均說道:「我殺了她女兒,我竟然殺了她女兒,我真的做錯了,做錯了……」
「二十多年前,這或許就是一個錯誤吧!我們都對不起她,也該是我們去向她贖罪的時候了……」
妙一凡如是說道,朝無均低聲地應答著。
兩個生死交鋒的人在最後達成了共識,他們都要死了,該去向羈絆著他們兩人的女人贖罪了。
「中了我的毒,你必死無疑了!」
「被我一劍穿心,你也死定了!」
即便是言及生死,他們兩個像是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點不尋常的波動都無法從他們口中聽出。
稍頓,妙一凡突然說道:「對了,死之前,你實話告訴我,梁王現在在什麼地方?」
「就在靠近南城門客棧的床下,已經離死不遠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