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五年前, 倫敦。
正是傍晚,泰晤士河被夕陽餘暉渡成了斑斕的淡淡金色,連帶著其上矗立的倫敦橋, 車與人川流不息, 遠處霓虹一點點亮起,晚夕連著長河, 雲蒸霞蔚,漂亮得似是虛幻。
這是江槐到這裏的第一個月, 陌生國度的街道上, 他刻意落後於了人群,獨行著,修長的影子映照在地麵上, 他頓住了腳步。
人來人往, 女孩被眾人簇擁, 眾星捧月, 正和朋友一起過橋, 一頭漂亮的卷發高高束起, 雙手背在身後, 正仰著臉,在和身邊的朋友說著什麽,晚霞落在那張皎潔完美的臉上,顯得那麽溫暖又真切。
不遠處,一艘渡船在江麵上緩行而過, 汽笛聲拉得悠長。
他們擦肩而過。
他的同窗注意到了, 隨著他的視線, 看到了那個遠去的女孩明豔的側臉, 隨即, 便是她遠去的背影。
江槐一直在看著她,眸光那麽複雜。
“jiang?”同行的男生有些疑惑。
他的眼神和神情不需要解釋,愛意昭然若揭。
“你喜歡她?為什麽不去表白呢?”在西方人眼裏,喜歡就要去追求,他不知道,為什麽對那個漂亮的女孩,江槐隻是在背後默默看著,甚至沒有主動上前和她攀談。
江槐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匯入茫茫人堆,再也看不到分毫。
……
白嘉榮是和江槐一起來的京大交換生,他知道江槐心裏一直有一個人,之所以選擇來英國這所知名大學交換,其實也隻是為了,可以離她近一些。
可是,來的這半年,他卻不見江槐去見過那女孩一次。他大部分時間都獨來獨往,去教室裏聽課,去圖書館自習,生活規律,成績極為優異,甚至有教授對他伸出了橄欖枝,問他願不願意本科畢業後來這裏繼續深造。
分手時,明霜對他說的話,依舊像是一根尖刺一樣,插在他的心頭,讓他日夜回想,流血不止。
倫敦有霧都之稱,多雨,多霧,大部分時間都濕漉漉的。
他清晨打開窗戶,看到街道上籠著一層朦朧的薄霧,似乎看到了明霜,正在霧裏,朝他走來,對他仰臉甜甜的笑。隨後,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他意識清醒了,再一看,街道上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
江槐醒來時,發現原來又一場夢,最近,他夢越來越多,似乎也越來越多的分不清夢境與虛幻。
夜色濃鬱,昨夜的雷雨沒停,反而越下越大,他像回到了小時候,又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倫敦。
一雙溫軟的手扶住了他,隨後,是湊到他唇邊的一杯水,溫度正好,竟然還是溫的。
明霜喂他喝水。她的手腕卻被他攥住,江槐轉眸看向她,聲音沙啞,“明霜,你是真的嗎?”
明霜沒說話,由他握著自己手腕。她喝了一口水,吻住他的唇,將水渡了過去,他薄薄的唇被潤澤,恢複了嫣紅,江槐緊緊抱著她,似乎要把她揉入自己懷中。
窗外電閃雷鳴,她在他懷裏,身軀柔軟溫暖。
她的手輕輕撫過他的眼角,輕聲說,“睡吧。”
愛人的柔情是最好的鎮定劑,良久,江槐低低應了聲,把她抱緊。
窗外暴雨如瀑,雷聲陣陣。
……
江槐最近在加緊處理公司事務,林泉過於依賴他,鑒於這些年江槐在圈子建立起的口碑與聲譽,很多合同,他不露麵談不下來。
周五時,林泉的投資部經理肖準來了皎月一趟,態度極為和氣,和她說,皎月和林泉之前簽的對賭合同已經完成了,之後林泉還會繼續注資。
其實明霜創立這個公司之的本來原因很是任性,不是為了做成一番事業,隻是為了圓夢,圓自己孩提時代的一個夢想,想用自己親手製作的無人機拍攝下最漂亮的月相。
後來,她們公司人越來越多,明霜送肖準離開,一樓大廳,新來的員工很恭敬地叫她明總,這是新加入她們團隊的年輕人,意氣風發,來了這個新生的公司,想要未來隨著她一起做出一番事業。
上個月,唐晨的《神州記錄》最新一期播放了,熱度十分爆炸,唐晨在訪談節目裏,談及這次鏡頭質量可以這麽高,和皎月和他們這次拍攝用的新型無人機分不開關係。
皎月和林泉簽訂的那個對賭協議,不知道怎麽也在圈子裏流傳開了,這是江槐注資過的公司。來公司的投資人絡繹不絕,明霜接待不過來,家裏還有個人,她不想夜不歸宿,很多就都推給陳鶴軒接待了。
“其實,最開始,我們沒有想過可以盈利這麽多。”盧思佳坦白。
當時,明霜把他們拐過來時,並沒有承諾過未來會如何,開發期間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困難,好在最後還是都一一克服過來了。
明霜離開公司,看著燈火通明,活力煥發的眾人,忽然有些沉默。
她自小一顆冷硬的心,遊戲人間,從不信任任何人,可是,驀然回首,一路上,其實很多人在信任,依賴著她。
公司裏的大小事務,盧思佳每天都會給她過目,要她做一個決策,陳鶴軒知道她有男朋友後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是最後還是決定不退出,新來的員工就是依托他在臨大的人脈,齊健最近結婚了,拿分紅買了新房,每天工作幹勁十足。
還有一個人,等了她很多年。
明霜先到了家,把家裏燈都打開,最近已經入春了,天氣一天天回暖,但是還是透著刺骨寒氣,江槐吃飯口味清淡,明霜叫了餐。
二樓有個溫泉,已經被幫傭打掃幹淨,她提前把溫泉水放好了,一池碧綠的水,散發著熱氣,旁白牆壁上插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
江槐給她發了短信,說是今天工作有些多,回來會略遲一些。
台下閃光燈不斷,今天江槐少見露麵,之前關於他忽然在公司消失了兩月,誕生的謠言不攻自破,林泉少見的對外開放,允許記者進來參觀。
路若雪混在記者堆裏,仰望著台上男人。實在忍不住咂舌,隻覺得越看越覺得氣質好,這種長相,配著他的身份和地位,就像是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星辰和冰川。
散會後,江槐被人圍著,黃集把人一一攔住,彬彬有禮道,“江總晚上有安排,沒有時間接受采訪。”
路若雪拿著相機,哢嚓拍下了他的側臉,她終於擠了進去,“江先生,我可以找你做一個專訪嗎?”
江槐沒看她,黃集重複,“姑娘,已經說了,江總不接受采訪……”
“江先生,您的人生一直這麽順利。”路若雪也管不了那麽多,“您一直這麽一帆風順,難道就沒有過失誤?沒有過什麽求而不得?”
江槐頓了頓,但是,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林清曉推著江如樅,在會議室的最後排,看著被眾人環繞的江槐。
“他還和明霜在一起?”林清曉說。
江如樅凝著她,“這麽關心?”
林清曉打濕了毛巾,給他擦了擦臉,神情很複雜。
“他們的感情,誰也說不清。”江如樅十指交叉,“上周,明霜來找過我一次,問了一些江槐的事情。”
江如樅很驚訝,為這個女人的聰明和冷靜。
她對江槐的了解程度,大大超出了江如樅的意料。甚至於讓江如樅開始懷疑,江槐的那個謊言,明霜是不是已經早已識破了。
可是明霜半點沒有提到這件事情。
她和他聊了聊江槐的身體,語氣很平靜,江如樅甚至知道了很多以前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江槐胃不好,喜歡的食物和口味,他的睡眠習慣。
畢竟,除去祖傳的海鮮過敏,這麽久,他也沒去刻意關注過江槐到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江槐也很少在他們麵前流露出關於自己的喜好。
他原本以為,對於江槐,明霜根本絲毫未曾上心過。
……
“我回來了。”玄關處傳來開門聲。
男人還穿著正裝,肩上帶著暮春的清寒。
他脫了外衣,解了領帶,掛在玄關,換鞋進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霜。
明霜穿著居家裙子,盈盈一握的腰肢,麵頰雪白,卷發披散在肩頭,少見的放鬆與慵懶,她說,“飯好了。”
他看著她,複又親了親她麵頰,心裏說不出的滿足。
餐廳隻有他們兩人。
“沒有你做的好吃。”明霜嚐著一道魚,對江槐說。
江槐聲線少見的溫柔,“下次我做給你吃。”
明霜陪著他吃飯,江槐今天胃口似乎不錯,果然,是人,都會有偏好,飯菜合口味,有她這樣陪著,他吃得也會多些。
明霜說了說下午肖準來公司的事情,江槐並不意外。明霜也知道,沒有他的授意,肖準不可能擅自做任何決策。
江槐在她以外的人麵前,手腕很強硬,冰冷又強勢,被許多對手形容為過冰棱。這也是明霜這麽多年,一直不願意留他的一大原因,她覺得自己駕馭不了他。
“你未來有上市的想法嗎?”江槐問她。
他談及工作時和平日不同,很專注,和十幾歲時,思索解題時的樣子很相似。
明霜從沒想到過,對她的事業,江槐會這麽認真地替她考慮這麽深遠。他一貫是個很細心細致的男人。一步步,替她什麽都籌劃好了,到很久之後,在他可能已經不在的時候。
“再說。”明霜淡淡說。
見江槐還要說什麽,她摸到他纖長冰冷的手指,“你去洗澡吧,多泡泡,水給你放好了。”
她打開手機,回了幾條工作短信,卻看到陳璿來的消息。
“我懷孕啦。”隨即發來的是一張醫院的檢查單。
“恭喜。”明霜回複。
陳璿卻似乎意不在此,“我們都等著喝你和班長的喜酒呢。”
“日期定了,一定要通知我們。”
自從上一次,明霜手滑把江槐的睡顏照發到群裏後,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默認他們是一對了。如今的江槐和明霜,極為匹配,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從家世。
半晌,明霜回,“喜酒沒必要喝。”
“不吉利。”
以前明宅的主臥一直有兩張裝裱好的合影,是喻殷親自挑選的。
一張是明立誠穿著西服,她穿著白色婚紗的結婚照。另外一張是中式婚禮上兩人喝交杯酒時的照片。明立誠英俊深情,喻殷掩不住幸福的羞澀。
喻殷去世了,明霜上了初中後,找了個日子回家,去主臥把那兩張照片搬了出來,相框砸了,照片燒了,明立誠一直沒發現少了什麽。
……
江槐在池子裏,碧綠的溫泉水下,一切都若隱若現,看到男人修長有力的四肢和白皙如玉的皮膚。明霜從背後繞過,手捂住了他的眼。他濃長的睫毛顫了顫,落在她的掌心,有些酥癢。
江槐身上總是冰冷的,現在倒是被溫泉水蒸騰出了幾分熱意,麵頰也是微紅的。
他修長的手指濕漉漉的,離開了水麵,去握住她,要和她十指相纏。
“江槐。”明霜說,“你視力變差了。”最近,見他戴眼鏡的次數也增多了。
“你不喜歡看我這樣麽?”他輕聲反問,手指摸到她的臉頰,“我可以不戴的。”
他在池子裏,卑微仰視。她在岸邊,一塵不染,高高在上。
一如既往。
他的一切,都沒避開她。透過朦朦朧朧的霧氣,明霜看到,他的腰窩上,那塊白皙幹淨的皮膚上,有一行淡青的字母。
——MShuang
“什麽時候?”明霜手指輕輕劃過那處,若即若離。這一幕對他而言太過於刺激,他聲音發了啞,“四年前。”
四年前,他從倫敦回來後,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她的印記。從那時候起,江槐就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會再有第二個歸宿。
他的感情與行事都過於決絕。
明霜半晌沒做聲。
他睫羽輕輕顫了顫,望向她,“你不喜歡?”
“喜歡。”她說。
這兩個字,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好的藥。他湊近,吻住她,含吮著她的唇,又握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帶到剛才那個位置。他蒼白漂亮的臉被溫泉水蒸騰出了勾人的緋,眉目含著說不出的味道,冰雪消融成了春水,他在自己愛人麵前毫無保留。
“江槐,你讓我破過很多例。”明霜說。
“明明,我應該很討厭你。”
“我沒有留人在身邊的習慣,你卻一天都不想分開。”
“我不想結婚,你卻很想有個家。”
“你找世界上最涼薄的人要愛情。”
“你騙了我很多,我不該容忍你。”
她為什麽會自己騙自己,把這樣一個男人留在身邊?為他一再退讓改變?
“……霜霜。”江槐聲音沙啞,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那麽聰明敏感的人,此刻纖長的指尖微微顫著,緊緊握住她的手。
“去做手術。”明霜撫過他的眼角,“江槐,以前我就說過,你的身體,不由你自己做主。”
……
醫院,病房,黃集等得心急如焚。
江槐的高級私人病房位於走廊盡頭。
“怎麽樣?”他急著問李青紋。
“已經是全國最好的眼科醫生了。”李青紋聲音也有些疲憊,“手術很順利,但是效果還並不知道。”
“先別去探望。”他指著病房說,“公司那邊暫時封鎖了這個消息,誰都不知道。”
“先讓病人保持一個安靜的環境和舒心的心情。”
明霜來時,走廊靜悄悄的。
李青紋說,手術效果還不知道,但是,暫時的失明是避免不了的。江槐習慣了井然有序,習慣了任何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側目看向房門,是女人的腳步聲。
窗簾緊緊拉著,縫隙隱隱透出微光。
他轉臉看向病房外,漂亮的眼完全被紗布包裹住,隻露出清瘦的下頜,秀頎筆直的鼻梁,和那雙纖薄誘人的唇,在光線裏半明半暗。
那雙唇,是她在江槐長相裏,最喜歡的部分。也是十七歲那年,在走廊裏第一次遇到江槐時,她第一眼看到的。
視覺被剝奪,聽覺和觸感被無限放大。
“霜霜,如果我好不了,徹底變成廢人了。”他轉臉看著她,輕聲說,“你會離開我嗎?”
明霜在他床邊坐下,聲音很輕,很軟,“如果我說會呢。”
他纖長的指骨陡然收緊,剛做完一場結果未卜的手術,失去視覺,正是人最脆弱的時候,也是在這時,他的不安全感到達了頂峰。
“可是,江槐,你會讓我離開嗎?”她輕輕撫摸過他的唇。
江槐離不開她了。無論用什麽手段,都會把她留下陪他。倘若明霜不要他,他會自絕於這個世界。
“江槐,你一直是這樣,我去了你的初中。”明霜說,“看到了你的筆記本,你上次說不記得的那個。”
“還有我和你分手後的所有事情。”明霜聲音溫和,“你去了英國找我是不是,你記得你文身的日期,記得你和我分手的事情,記得你小時候的一切。”
“明霜,你現在,才來和我說這些。”他聲音沙啞,臉上毫無血色,“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一直裝作不知情,裝□□他,江槐又何嚐不知道,她早已經知道了這個謊言,不知情不過是在騙他而已。可是,他舍不得戳穿這一切,想要繼續享受她對他的好。
明霜哄騙著他來接受了這個手術,然後在這個時候,把一切都說出來,要拋棄他,這是她對他的懲罰和報複?
因為他變成了廢人,還對她說謊。
“江槐,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會對我說謊。”女人聲音傳來,清澈冷凝,“你這樣時,會咬自己的下唇。”
那一天,江槐帶著行李箱,出現在她家門,和她說話。他下唇上有被自己咬出的淡淡的齒痕。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實在太過於深濃,即使他說忘了,他看她的眼神,和那天,被她分手時,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絲毫未變。
明霜從未遺忘過。自始至終,也再沒有第二個男人,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我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他說自己失憶,來她家的第一天。
她就知道了。
可是,還是把他留下了,把這個‘失憶’的江槐,留在了自己身邊。
溪水重新流淌,顏色重歸於世界。
他從絕望裏,被一分分拯救而出。從穀底,帶到頂端。
“江槐,疼麽?”她纖細手指撫過他的麵頰,停留於此,輕聲問。隨即,整個人身子一輕,已經被江槐抱起放在床上,他一聲聲反複叫著她名字。
“不疼。”
“別不要我。”他聲音沙啞,灼熱地吻著她,在一片黑暗裏,他看不到她的臉,男人手指冰冷修長,“霜霜,我是你的。”
明霜手指停留在自己衣襟上,他什麽都看不到,那張清冷如霜的容顏,被紗布包裹住了漂亮的眼,她凝著他,輕聲說,宛如宣判,“江槐,給我。”
作者有話說:
下章有第一次。
接下來應該會有不少十五寵小槐的情節,因為這個男人真的已經千瘡百孔,差不多壞了,十五說愛他他也不敢完全信,患得患失,你搞不懂他會做出什麽來……而且失明狀態也還會維持一段時間。
需要十五來慢慢修補qwq,然後還有幾個伏筆要解決。
還是二十個紅包,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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