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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寸寸關河,寸寸銷魂地(4)

  “不敢?”蘇晚涼冷聲反問,之間柔軟的眉眼瞬間淩厲起來。她的袖口微微晃動,一圈雪白的毛皮下是一串通體紅色的玉鈴鐺。鈴鐺聲一時大盛,可是不知曉的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沉月默不作聲,暗自提高了警惕。他死死防備著蘇晚涼的下一個動作,卻這鈴鐺聲沒起任何疑心。他之前與蘇晚涼交集甚少,根本不知道蘇晚涼身上的鈴鐺聲突然大盛意味著什麽。防不慎防得,沉月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噬咬入骨。全身奇癢的感覺迅速彌漫開來,沉月驀然抬起眼,驚詫地看著麵前這個女人。


  “這是本宮嘉賞你的不敢,”蘇晚涼睥睨他,“再攔著本宮,可就不是這樣那麽舒服了。”


  帳外兩個守衛士兵已經看呆,蘇晚涼毫不費力地推開交錯的長槍,徑自走了出去。沉月奇癢難耐,卻定力驚人地立在原地,死死抿著嘴唇。


  漠南嶺的山穀裏。


  九嵐坐於馬上,置身事外一般看著手下的精兵同左溪打鬥。


  這隊精兵雖然武藝高強,但在左溪精妙的劍法下,躲避都略顯吃力。別說自顧不暇地避著劍身,就連被劍氣觸及,五髒內附都會立刻如翻江倒海一般。


  山穀裏有著未化的積雪,厚厚地鋪了一層。樹林光禿的枝丫裸露在空氣裏,悲涼的氣氛不言而喻。遠處過來的路上是亂七八糟的腳印,還有死去的馬屁和士兵。血到了積雪上就凝成了嫣紅,滲進了大地裏。


  九嵐淡定地看了一會,突然抽出懸在馬側的佩劍,腳在馬鞍上一蹬,身姿如雄鷹般矯健地騰了出去。


  九嵐的劍筆直而淩厲,不避其鋒芒,更不畏懼劍氣的囂張,幾乎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果敢,朝著左溪的要害刺過去。


  左溪一驚,身子迅速後仰,險險地避開一劍,原本密不透風的劍法也露出了空檔。兩人打鬥在一起,難分難舍。


  縱然打了近身戰,左溪也沒有認出麵前的人,因為九嵐的半張臉帶著麵具。穿著寬大長袍的這個男子,幽深的瞳仁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心悸,左溪覺得熟悉,因一時專注於劍法,沒有再多想。九嵐的動作遊刃有餘,看似軟綿卻招招陰狠,讓人總有種摸不透他實力的錯覺。


  可是九嵐實際上,硬生生接了左溪第一劍的劍氣,如今已經是在硬撐了。


  “鋥”得一聲,兩把劍重重地擊在一起,一股強大的氣流把兩人都逼退好遠。


  九嵐站定,嘴角若隱若現的笑容蠱惑心魄:“有那麽多時間在這裏跟我打鬥,不如去關心下你的糧草吧。”


  左溪目光一震,突然才驚覺原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將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到了漠南嶺,以為這樣攔住劫糧者,那邊的糧草就無後顧之憂,他確實沒有算到,對方如此縝密,局中有局。


  左溪橫掃一箭,借著劍氣的保護騰上崖頂,飛身上馬,立刻就飛馳出嶺口。九嵐出乎意料地沒有追上去,目送左溪走遠後,一手捂住作痛的胸口,一手扯下麵具,就著一棵大樹坐下。


  人還未坐定,他驀地噴出一口血,嫣紅的血濃稠到發黑,還夾雜著內髒的碎片。看來九嵐受的傷,著實不輕。


  “王,我們現在要怎麽辦?”還有一個僥幸沒葬身劍下的士兵坡著腳跑過來,問道。


  九嵐閉了眼,身子綿綿地傾在一側的巨石上,若無其事地說道:“等死。”


  士兵哭笑不得。


  蘇晚涼從軍營裏牽了一匹馬,一刻不停地朝漠南嶺飛馳而去。她提起真氣,努力在顛簸中護著胎兒。蘇晚涼看不到自己現在,整張臉慘白地如同一張白紙。


  可是心急如焚想找到九嵐已經讓蘇晚涼忘記了疼痛。


  她看到途中一輛輛押運糧草的車七倒八歪在路的一側,幾十個士兵全部倒在地上,場麵一片狼藉。


  蘇晚涼停了下來。她知道這一定是九嵐做的,可是九嵐人卻沒有在這裏。


  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也傳遞著失控的急切。蘇晚涼抬眼望去,雖然不知是誰,但心裏卻突然有著一股希望,她一甩韁繩,對麵迎了過去。


  等看清來人,蘇晚涼卻想立刻轉頭就走。


  “你怎麽來此地?”這次是左溪率先說話,蹙著眉,神情嚴肅,又看到她一張蒼白的臉,更是無比擔憂。


  蘇晚涼並不想作答,她知道左溪是押運糧草的,畢竟立場已經不同,沒有再作交談的必要。可是她轉念一想左溪來的方向,心裏騰起不詳的預感。她顫抖著聲音,似乎不敢相信地問道:“你剛才在哪裏?”


  左溪眉頭皺得更深了,卻也老實回答:“漠南嶺。”


  “是你在圍困九嵐?”蘇晚涼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幾個語調,是憤怒,又是難以置信的反問。


  “九嵐不在那裏……”左溪下意識辯解,腦海裏卻想起那個戴著麵具的男子,對號入座,聲音不由停下,目光亦是帶著詢問,看著蘇晚涼。


  蘇晚涼看左溪異常的樣子,幾乎是認定了左溪在心虛,忙焦灼地問道:“他怎麽樣了?”


  “我沒有傷他,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在那裏。”左溪迅速恢複了冷清的語調,沒有再看蘇晚涼。


  蘇晚涼丟下一個怨恨的眼神,朝著左溪來的方向絕塵而去。


  九嵐似乎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左溪走了之後這裏還有伏兵,所以才對那士兵說等死。他算得分毫不差,甚至連等死都是運籌帷幄的樣子,卻沒有要躲避的趨勢。也許是他知道掙紮是無謂的,還不如坦然接受。九嵐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連垂死掙紮都嫌浪費力氣。


  當樹林裏箭如雨下的時候,他依然很自如地盤坐在樹下,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到蘇晚涼進入漠南嶺的時候,已經是血流成河。她捂著自己的嘴,盡量不讓恐懼的嗚咽發出來。她踩著雪,雪花破碎的聲音很輕微,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玻璃心上。她的裙角已經沾滿了血跡,黏稠而腥臭。


  九嵐不會在這裏,九嵐不會在這裏。


  拚命說服自己是這樣的,可是蘇晚涼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在屍體堆裏搜尋。有的是死於飛箭之下,有的是死於橫貫胸口的致命一劍下。


  她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九嵐。


  九嵐端正地坐在大樹下,那塊深深陷進去的積雪昭示著他似乎在這裏坐了很久。他的腳被一支箭釘在地上,胸前也筆直地貫穿一支箭。四周有幾具屍體,若除去血腥和死亡,這片雪原一派寧靜。


  蘇晚涼雙手捂著嘴,一邊止不住地哭,一邊腳步沉重地,一步一頓地走過去。


  “九嵐……”她一發聲,哭腔就隨之而來。


  她靠近了他。


  九嵐似乎懸著最後一口氣,在等她。


  他睜開眼,眼皮有些撐不住的疲憊。他的聲線沙啞而低沉:“涼兒,你來了。”


  蘇晚涼跪坐下去,早已經泣不成聲。


  九嵐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蘇晚涼冰涼凍得江紅的手,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不要回宮去了……去中原找顧景,你明白我說的。”


  蘇晚涼聽著他這番像是遺言的話,心裏一陣悲慟:“我不明白!你這麽神通廣大,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我不聽!”


  “你不要騙我啊,你老是在瞞著我,瞞我這個瞞我那個,你很厲害我承認,我認輸,我服氣……可是這件事你不能這樣……”蘇晚涼趴在他手心裏哭,滾燙的淚水順著指縫滴到積雪中,悄無聲息地失去了溫度。


  “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我還有很多欠你的還沒還,我們還有孩子,你還沒聽到他喊一聲爹!九嵐……”


  九嵐沒有回答,隻是輕緩地拍著她的背,生命似乎在這一舉一動中慢慢消失。他抬眼望見山穀上方碧藍的天空,卻沒有飛鳥的痕跡。他倉促地一笑,想抓住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


  漸漸地,他聽不見了蘇晚涼的哭聲,看不見她一頭漆黑的頭發,伏在她背上的手開始僵硬。最終,他閉上了眼。


  “九嵐!”一聲撕裂的悲鳴。


  蘇晚涼搖著九嵐的身體,想努力喚回他的知覺,可是九嵐沒有任何回應,身體機械地晃動,臉龐失去血色。她突然止住了哭,呆呆地望著沒有生機的九嵐。


  這個一開始口口聲聲地喊著她“晚涼妹妹”的男人。君臨天下的威風,每每到她這兒卻都被視成無賴之舉。


  這個將人皮麵具畫的出神入化的男人,無所不在,神通廣大,總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護著她。


  這個一生氣就字正腔圓,一字一頓喚她“蘇晚涼”的男人,逼她喝藥,帶她走出情傷,在她的身體旁守了三年。


  他的深情款款,她一直在辜負,如今她終於抓緊了,卻流失得如此之快。


  這不可能。他是神,是天地。他不應該死得這樣無聲無息。


  不應該是這樣的。


  蘇晚涼在冰天雪地之中抱著九嵐,她沒有哭,但臉龐有淚的痕跡。


  一陣風吹起,打散了零碎的言語:“九嵐,我要替你報仇。”


  她似乎在同他說著耳邊話,是親昵的。可卻又是寡淡的,果斷的。她的眼神裏沒有了最初的焦灼,卻閃著另一種專注。寒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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