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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郎處應春暖(4)

  浩浩蕩蕩的紅色滯留在了月孤國境內。


  “婚禮放在明天,根據風俗今天公主不便進宮,就先在外麵將就一宿吧。”


  這是九嵐的旨意,很明顯表示了對這公主的滿不在乎,而使者也知道他不好惹,更何況他的使命是來和親,隻要保證公主嫁進去就行了,其餘的氣咽下也就算了,所以使者沒有任何抗議。


  這時路韶端端正正地坐在轎內,保持著最恰到好處的微笑,雙手交叉搭在膝上,安靜溫婉,盛裝的容顏美麗動人。她知道是使者已經進去覲見,所以轎子停了下來。可是停的時間太久,她也疑心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路韶沒有問,因為她此刻是公主,要保持矜持和高貴,才能帶著驕傲去麵對她未來的夫君。也沒有人來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外麵是安靜的,靜到卻反而讓人的心不由躁動。轎內的一方小天地極其狹隘,看到的隻有紅,紅色的帳幔紅色的刺繡紅色的軟墊紅色的衣衫,看得太久厭了,心裏的狂喜也漸漸淡下去,路韶突然變得不安起來。


  又過了很久,使者才回來,隔著轎簾對她說道:“公主,出了一點意外,我們還不能入宮,隻能先在此地歇下。”


  路韶揪著自己的衣角,聲音強自平靜下來:“好。”


  九嵐見完使者,就迫不及待地脫下層層的盛裝和沉重的冠冕,走去後宮見蘇晚涼。


  “見到和親的公主了?可滿意?”蘇晚涼的語氣裏是酸意極濃的醋味,連正眼都不願意看九嵐。


  九嵐卻正好享受她這鬧小性子的樣子,嘴角不由勾出一抹魅惑的笑,聲音低沉而蠱惑:“涼兒,你吃醋,嗯?”


  蘇晚涼這話戳到心裏,頓得一惱,怒視九嵐。


  九嵐見好就收,將她強硬拉入懷裏,正色道:“我說過的,一定不會負你。和親隻是為了穩定中原那邊,給沉月鋪好繼位的條件,否則若開戰,這一拖,怕是又要很久…至於那個和親的公主,嫁進來不過是個名分的問題,做的隻是表麵功夫,你瞎鬧什麽?”


  蘇晚涼努努嘴,有些委屈:“我都還沒嫁給你,倒是別人先嫁了。”


  “那你可是不滿到現在我還沒給你一個名分嗎?”


  “我不是在意名分的人,可是名不正言不順,我總覺得別扭。”


  “若給了你名分,我讓位後你算什麽?在後宮的遺後?這樣更名不正言不順。”


  蘇晚涼理虧,懊惱地捂住臉,想了片刻,問道:“那你退位的理由是什麽?好端端的王退了,不怕沉月遭人排斥嗎?”


  九嵐垂眸看著蘇晚涼,聲音幽深,是早有了計劃的樣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迎孝和公主入宮,整個王宮加沒有任何喜慶的裝飾,一樣是沙漠的顏色,反而顯得中原的禮節盛大地有點滑稽了。


  路韶被扶著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她看不到四周,自然也不知道別人眼裏此時的憐憫,她隻知道自己離他越來越近,離她眼中的那個神越來越近。


  可是那個神,卻用鬆散而清晰的語言對她說道:“本王王後善妒,所以本王未用成親的禮節厚待公主,公主不介意的話,就這麽將就著吧。”


  他有了王後?可是蘇晚涼不是早就死了嗎?


  下麵的眾大臣也皆是一愣。月孤國確實從來都沒有過正式的王後,若三年前死去的那個勉強算的話,那也是個死人啊。如今在後宮的那個,王似乎也沒封她為王後。九嵐口中的王後究竟是誰呢,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結舌。


  路韶咬緊嘴唇,突兀的恥辱感襲上她的眼眶,她卻隻能得體得回應道:“入鄉隨俗,臣妾既然嫁過來了,自然就不在意這些禮節。”


  九嵐覺得這口音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他也沒在這個公主上放多大心思,更沒有興趣知道紅蓋頭下的臉是什麽樣子的。


  他不知道自己今日如此隨意和不在乎,可那個女子卻期盼了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


  跋山涉水,經過風吹日曬,路途再艱辛她都挺過來了,她努力讓卑微的自己看起來高貴一點,她學著公主走路的樣子,拿捏好語氣,可是這些細節,九嵐連一眼都沒有注意到過。甚至她紅著臉向陪嫁的嬤嬤請教閨房之事,就是為了以完美而無可挑剔的姿勢,去迎接他。


  晚上本是他們洞房花燭夜,經過了一天的冷落,路韶以為今夜會是一個盼頭,可是九嵐隻吩咐人將她送回寢宮,別說是他本人來了了,就連服侍的宮人都是懶懶散散,叫好幾聲才應一次。路韶雖說是貧賤出身,沒有多大的大小姐脾氣,可是畢竟是公主的身份,受到如此的待遇,也開始絕望了。


  蘇晚涼望著外麵的人聲鼎沸,有些失落。雖然知道這隻是表麵的事,但一想到這事九嵐的洞房花燭,心裏就一陣難受。


  “發什麽呆?”


  門口突然傳來九嵐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雖然驚訝,卻是欣喜居多。


  九嵐鬆散慵懶地說道,半認真半調戲:“怕你吃醋,又跑了。”


  蘇晚涼口是心非:“那公主怎麽辦,她大老遠過來也蠻可憐的。”


  “你倒是憐憫起別人來了,”九嵐的麵容一下子舒展開,勾成一個淡淡的淺笑:“那我走了?”


  “不準!”蘇晚涼急忙扯住他的袖子。


  蘇晚涼拉著他的袖子,瞥見他今日又穿了那樣寬大的深色袍子,原本看久了就不奇怪了,今日蘇晚涼突然生了好奇,問道:“為什麽你這麽熱衷於寬袍?”


  “怕被人看穿。”九嵐如實回答。


  他說話的樣子蘇晚涼果然看不穿。瞳仁漆黑漆黑的,總覺得這是一口深幽的井。


  “被人看穿你會死啊?”蘇晚涼撩起他的一縷頭發隨意把玩著,問道。


  九嵐很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像我這種人,一旦被看穿,確實活不下去了。”


  蘇晚涼不屑地癟嘴,心裏對於那個公主卻依然耿耿於懷,裝作隨口問道:“你見到那個公主沒?”


  “沒有。”


  “唔,中原公主都長得很漂亮的吧,你以後都不準去看。”


  “好。”九嵐笑得如春風般溫煦。


  ——


  左溪也已經回到了中原。


  他進將軍府大門之前,就可以猜到裏麵即將會發生什麽。方沫千這幾年越來越神經質,動不動就歇斯底裏,加上嗓子被毀,聲音沙啞,實在是讓人覺得厭。時間能改變一個人的全部,她不知道她現在,和多年前那個溫婉善解人意的女子,相距越來越遠。左溪以為娶了她,她就能消停下來了,現在他才發現,當年做出的那個決定,是他此生的敗筆。


  他一點也不想踏進這個地方。雖然裏麵有他名義上的妻子。


  左溪站在大門口許久,才抬起腳,一步一緩。他已經無處可逃,他必須回來承受他自己選擇的一切。左溪如今的信仰,隻剩下那個在遙遠沙漠裏的女子,隻要她活得好,他怎麽活都無所謂。


  “你一去就是一個月,杳無音信,你既然對我如此漠不關心,又為何要娶我!”


  左溪冷眼看著這個麵容有些猙獰的女人,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看客,他冷冷地說道:“你消停點吧。”


  說罷,他就徑直回了書房。


  方沫千的滿腔怒火如同被投到了大海中,沒有回應,沒有漣漪,隻顯得她的可笑。她怔在原地,目光裏寒意頓生。


  縱然她不再是天音樓樓主,但她想打聽出一個人的去向,也是很容易的,何況左溪也根本就沒有要刻意隱藏蹤跡,方沫千早在左溪離開幾天後輕而易舉地就知道了左溪走的路徑。


  順帶的,她也就知道了蘇晚涼還活著的這個噩耗。她如何會忘記就是因為蘇晚涼,她才受了這些年的冷落,就是因為蘇晚涼,她才不可能得到左溪的心。時間到了現在,方沫千依然要讓她死得徹徹底底,要永遠讓她和左溪不可能。


  要報複。要報複。


  女人在兩個時候最聰明,一個是生死關頭,一個便是卯足了勁恨一個人的時候。


  她知道要是親手動手,必然會遭到左溪往後一生的仇視,所以她要借刀殺人。


  方沫千借著一日廟會出去逛逛,順道去了天音樓。


  大概也就隻有這個地方是尊敬她的。她曾經也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將自己害成這樣,全都是她一手促成的,當局者迷,她永遠不自知。


  “最近朝廷裏有什麽指示派下來嗎?”方沫千雖然聲音沙啞,但依然保持著優雅地喝茶,樣子一絲不苟,反而顯得做作。


  新任樓主說道:“朝廷對天音樓也都是放任之,你是知道的,有個什麽指示一般都是隔個三年五年,近來都沒什麽動靜。”


  方沫千點了點頭,說道:“我有一封密報要交給皇上,千萬不要經別人手輾轉,要直接呈上去。”


  “直接呈上去?要動用密音?”


  方沫千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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