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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長作天地別(5)

  “前輩…是我…要求的…與你…你…無關…”他吃力地拚了半晌,才完整地說出了一個句子。


  淨翊沒有回話,背對著河墨,老淚縱橫。


  第三日,河墨的魂魄開始往外散,為了先淨化魂魄,淨翊用魂雲草敷在他傷口上。草藥的性子很烈,遇到了血肉立刻呲呲開始叫囂。河墨偶爾睜開眼,也是渾沌的目光盯著四周,灰沉而沒有生機。可是一旦他在這個過程中死去,渡魂術等於半途而廢。他都知道的,努力撐著一口氣。


  他也知道他的記憶會慢慢消失。他努力在這些剩餘的時間裏記得蘇晚涼的名字,記得她的臉,記得她的笑。這些都是她彌足珍藏的寶貝。


  如果能換她醒過來,這些痛又算什麽。


  第四日。河墨開始衰老,年輕的身體裏長出一副老年人的模樣。他的神智卻慢慢退化。大部分時間他都的神智都是孩童的狀態,痛的時候便依依呀呀地大哭,撕心裂肺地大喊。河墨披頭散發,身上的衣袍已經成了一件血衣,味道作嘔。他身上的血洞依然往外淳淳地流血,仿佛是一眼哭泣的泉水。河墨偶爾也會清醒,那些時候他都安靜地望著蘇晚涼,嘴角嚅囁著,卻依然一言不發。就像從前一樣,他都沒什麽話題可以同蘇晚涼侃侃而談的。他隻有笨拙地站在蘇晚涼看不見的地方,有些自卑。


  第五日。大概是河墨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最後一次從神誌不清中掙紮過來,對淨翊道:“我…真想…看看她…醒來…可…可是…沒有機會了…”


  是的,他沒有機會了。就算她醒過來,他隻能像看陌生人一樣,用獵奇的目光看著她。他的魂魄已經被淨化完畢,所有的記憶都被消除。關於那個他此生最愛的人,他已經忘卻了。


  “她會醒來的,會的…”淨翊哽咽,喃喃地回答道。


  像是給自己的安慰,也像是給河墨的安慰。


  因為這是太過渺茫的一件事,隻能用反複幻想來提醒自己有可能。


  第六日。


  “河墨,你還認得我嗎?”


  河墨幾乎都在昏睡,他的生命已經油盡燈枯了。他聽到淨翊說話,睜開眼,眼裏有著密布的血絲,因為太疼了,於是就對著淨翊大哭,嘴巴含糊不清地扯著一些字眼。


  可是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堅持什麽,也隻是哭,卻不掙紮。才幾天的功夫,他就一下子消瘦得似乎像一張白紙,隨時都有可能被吹走。


  淨翊時常會想到他以前那個高大沉穩的樣子。再看看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幾欲淚下。淨翊已經想好,如果蘇晚涼不醒,那麽他就要以死謝罪。讓一個醫生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是多大的心理折磨。


  第七日。這應該是最後一天,成敗與否完全看這一日。


  河墨還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呼吸,而蘇晚涼卻依然沒有動靜。


  過了午後,河墨突然醒來,回光返照一般,喉嚨含糊地衝著低吼。


  “河墨,你是不是想問她醒了沒有?”


  河墨聽不懂淨翊的話,隻看到他的嘴巴閉合。可是他反複地轉折身子,那魂釘便在他體內輾轉,又扯得血流不止。他像野獸般不停低吼,像是一定要得到什麽答案。


  淨翊望了望容顏安詳的蘇晚涼,強自壓下語氣裏的悲傷,說道:“河墨…涼兒醒了,你成功了…”


  河墨突然安靜下來,瞳仁明亮。沒有人可以確認他是否聽懂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本來失去所有記憶的他是否還記得蘇晚涼,是否知道自己曾經的堅持什麽。沒有人可以讀懂此刻如此簡單的河墨,他在下一刻,緩緩而幸福地閉上了眼。


  淨翊終於忍不住失態,雙手捂臉,哭聲壓抑。


  蘇晚涼還是沒有醒。


  淨翊在一顆胡楊樹下立下一個石碑,卻無字。這是河墨所要求的,他寧願無聲無息地劃過蘇晚涼世界的邊緣,也不要在她心裏留下一個愧疚感。


  淨翊盤坐在石碑前許久沒有回去。腦子裏的過往不停浮現,那個青年給了他太多震撼。可是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會被動搖。


  涼兒這一生,又怎麽能說沒有幸福過呢。她能被這麽多人默默守護著,又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啊。九嵐的愛盛大而浩瀚,而河墨的愛卻是一鳴驚人,如同煙火,為了一次的綻放,就粉身碎骨。他的愛隻綻放了一次,就足以讓人震撼。


  回去的時候,淨翊看到本來緊閉著的木門,微掩著,似乎有人來過的痕跡。


  他突然心裏狂跳不止,有種預感,他馬上看到蘇晚涼,是河墨用生命換來的她,用那雙清亮的眸子重新注視這個世界。


  一夢三年。


  蘇晚涼在黑暗和寒冷中走了很長很長時間,一直有一個溫潤深厚的氣流保護著她。這些她都知道。


  很多時候,她都很想在無盡的黑暗中呐喊,而她的絕望像石子扔入懸崖間,激不起任何的漣漪。她想過放棄,可是也沒有解脫的方法。時間過去太久了,陪伴她的隻有那股熟悉的氣流,仿佛是九嵐鋪天蓋地的溫柔。到了最後來,她突然看到黑暗中一個青年的影子,周身散發著光暈。他來到她麵前,臉上是一個沉默的笑容,甚至還有些靦腆。


  “河墨。”蘇晚涼認出了他,對虛空張了張嘴,口型拚出這兩個字。


  蘇晚涼知道這一定是幻覺,可是她卻不明白為什麽幻覺裏會出現河墨。那個青年,總是帶著沉穩安全的氣場,不多話,很沉默。這時他對她伸出一隻手,好像是要牽引著她走出黑暗。蘇晚涼突然覺得此刻看到的河墨與從前不同。他身上有了一種瘋狂的氣質,是追求的瘋狂,亦是犧牲的瘋狂。


  “去哪?”她把手遞給他,同時問道。


  河墨走了一會,突然停下來,回頭深深地看著蘇晚涼。蘇晚涼忘記他看了多久,隻覺得這個目光裏帶著訣別的疼痛,戳得她心裏疼。她很久沒有疼的感覺了,這反而讓她覺得真實。


  可是蘇晚涼來不及想那麽多了,因為她看到光芒湧入黑暗,潮水一般覆蓋了她。她第一次置身於滿眼的強光中,像是突然從地獄中走了出來。河墨的身影卻消失在了光裏,沒有痕跡也沒有預兆。那雙原本握著她的手變得冰涼,如同一掬水在掌心裏的流逝。


  “河墨!”蘇晚涼大聲喊了出來,整個世界的光都如同他的溫和氣場,包圍了她,帶給她安心。所有東西都回來了,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唯獨少了這個青年。


  蘇晚涼試著牽動自己軀體的手指,發現血肉竟然都有了知覺。


  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了淨翊。


  “涼兒…”淨翊哽咽,有些失態,忍不住眼淚縱橫。淨翊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替自己的女兒背負那種負罪感。她的命,凝聚了太多人的愛,她一定要,好好活著。


  蘇晚涼身上依然是那套紅色的衣袍,華麗耀眼,幹淨如初,可她還是嗅出了時間的痕跡。空氣的溫度,眼淚的鹹澀,讓她意識到這是真實的世界。


  原來還活著?

  蘇晚涼欲語淚先流。


  兩父女緊緊相擁,三年的天人相隔,一切紛亂此刻都被重生和相逢的喜悅所代替。


  “你回去,去看看九嵐,他等了你三年…”淨翊哽咽著,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三年一輪回。時間有著顛覆所有的魔力,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樣子,擴大一個國家的疆域,或者帶走許多人的生命。唯獨人心,經得起打磨和拷問,堅定如初。


  九嵐多年之後,都會記得這一幕。夕陽下,一騎紅塵滾滾而來。馬上的女子,她的容顏明明已經深深刻入他的腦海,卻在此刻突然變得陌生。他覺得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在不久之前放棄了寄托了三年希望的所謂奇跡,而就在他放棄之後,奇跡終於給了他回饋。


  這真是一份天賜的厚禮。


  蘇晚涼。你回來了。


  他曾經反複排練再次見到她時的場景,如何笑才能讓她覺得不陌生,如何說話才能讓她覺得親切。可是所有已經滾瓜爛熟的台詞,通通變成了空白的思緒。


  九嵐腦海裏隻剩下三個字。


  蘇晚涼。


  反而是她對他笑道:“九嵐。”


  她看到九嵐的臉龐,被時間磨出了棱角,是許久沒笑了樣子,輪廓都變得硬朗了。她不知道這三年他是如何過來的,都做了些什麽,隻是覺得此刻在他眼前,便是恩賜。


  九嵐手中的力氣失去控製,扣上蘇晚涼的手上,緊緊握著,仿佛不這樣,蘇晚涼下一秒就會幻滅。


  九嵐輕輕靠近蘇晚涼,動作緩得如同在保護一個夢。他還沒有徹底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奇跡來的太突然。他抱著蘇晚涼,下巴蹭在她的發上。她身上帶著一股藥的味道,淡淡地衝入九嵐的鼻子。


  是真實的,真實到難以置信。


  “涼兒,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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