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長爭得薄情知(5)
月孤國是沙漠裏的一個奇跡。說它在十多年前突然的崛起是神話,那麽倘若它會在不久以後被迅速消滅,那麽它將會流傳為一個偉大的傳說。
十幾年前月孤國剛交到九嵐手裏的時候,還是一副爛攤子。族裏幾個兄弟對皇位虎視眈眈,而且先王昏庸,養了不少奸臣拚命地掏空國庫,外麵有周圍四個國家對月孤國得天獨厚的地勢資源虎視眈眈,準備趁著時機一舉吞並,內憂外患,沒有一個能讓人省心。當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十幾歲剛剛上位的少年是個短命的王,而九嵐卻用足以讓所有人仰望的姿勢,內除奸臣,外擴國土,短短三年,月孤國迅速崛起,成為沙漠裏最強大繁華的國家。
這個神話的本身,就是九嵐。隻要九嵐在,信仰就不會破滅。所以當沙漠十國聯手向中原要援兵的時候,昭原猶豫了。畢竟是要對抗一個神一般偉大的人物,不到最後一刻勝負都是未知的。
而說起月孤國的內亂,緣由卻有些荒唐。
九嵐在中原半年,大大小小的國家事務全部交由沉月處理。這張人皮麵具做得天衣無縫,再加上沉月本來就是九嵐的得意幹將,辦起事來雷厲風行,秉承了九嵐的行事風格,這半年沒遭到任何人懷疑。沉月忠心耿耿,做了這麽久的冒牌皇帝,也沒想到要篡位去當個真皇帝,這也是九嵐深得人心的一個方麵
然而每個強大的國家都有一些奇怪的風俗。比如月孤國雖然男女開放,加上商人居多,作風難免淫亂,但是全國上下不能容忍已婚女子同旁的男子亂來,這種事一旦暴露,簡直是天理難容,人人喊打。
問題就出在這裏。一日沉月昭了自己的妻子入宮,卻用的是九嵐的身份。他們一夜纏綿之後就被宮裏人發現了。流言不脛而走,來勢洶洶。不出一日,這件事就從後宮傳到了前朝。
本來此事可大可小,偏偏有人在其中興風作浪。九嵐的兄長歲溫當年是被廢的太子,心裏一直有不甘心,如今抓到了九嵐淫亂的把柄,就在大臣之中大肆宣揚誇大,硬是將九嵐說成了無視君臣關係的獨裁者。這話極具煽動力,立刻就有大臣集體上奏,以示警醒。沉月與自己的妻子歡好,本來就天經地義,對於這些上奏,直接駁回。
這倒正和了這些反派的心意,於是他們打著國主品行不端,不配為王的名號,替天行道,實則便是造反。
於是內亂就這麽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正是中原的秋獵大會,九嵐便在這時回去了一趟。
他一回去,立刻帶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鎮壓了造反的叛軍,而他的兄長歲溫趁亂逃脫。隨後沉月的一紙休書公諸於世,落款日期偽造得恰到好處。沉月妻封妃入宮,如此就將所有流言堵得沒有一點出處。
九嵐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已經平穩下來,草草吩咐了幾個人去尋找歲溫的下落,就馬不停蹄地回了中原。一旦一個人有了羈絆,他做的事情也都將被羈絆。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九嵐也確實栽在了這裏。
隨後便是歲溫的軍隊卷土重來,偷襲了國都。家賊難防,歲溫對國都的守衛了如指掌,一戰便重創了王宮兵力。那時沉月被休妻一事羈絆著,也少了幾分心思,他倉皇應戰,靠著精銳兵力,勉強才戰勝。看來這些年歲溫都是在臥薪嚐膽,等著一個好時機,光明正大地造反。雖然他徹底敗了,但是月孤國如今的形勢也有些苟延殘喘了。
九嵐一頭帶不走蘇晚涼,一頭月孤國的事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權衡一番,就回去了。
沙漠十國這麽多年被月孤國壓著,一直都在等著它出點亂子。如今一出就是這麽大的內亂,自然是要趁虛而入。
笙悉國率先打響了第一仗,而九嵐戰神的名號卻不是白叫的,幾乎是輕而易舉地贏了第一場仗。這仗笙悉國輸了,卻贏來了其它九國的鼎力支持,戰火迅速蔓延開,月孤國陷入了被包圍的局勢。
這時偏偏左溪成親,九嵐不放心蘇晚涼,剛從戰場上下來,就立刻又跑回中原一趟。
九嵐做得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多了,也不差這一件。蘇晚涼沒跟他走,卻不知道自己這樣對於他來說是多絕情。九嵐不喜歡邀功,也沒再逼迫蘇晚涼,一掉頭,千裏迢迢又趕回月孤國。
至此,間接的罪魁禍首蘇晚涼安詳地住進了皇宮裏。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
這四個字,不知道凝聚了曆史背後多少女子的麵容。所有的心酸淚和無奈,呈現到人們麵前的卻隻是紅顏禍水這樣一個以偏概全的形容。可是女人沒有選擇的權利。
這禍水如今,悠閑躺在花園裏的軟榻上休息。
“竹兒,你今日的發髻好看,給我也梳一個。”蘇晚涼的聲音裏渲染了幾分陽光的慵懶。
“姑姑…這…”竹兒有些為難,這發髻也是分三流九等,宮女的發髻也象征了地位卑淺,如何能讓蘇晚涼梳上這樣的發髻呢?
蘇晚涼裝作不知,疑惑地抬眼詢問竹兒:“嗯?”
竹兒不敢違抗命令,隻能老老實實地給蘇晚涼梳發。半刻,兩個靈巧的團子便梳成了,給她有些蒼白的臉添了幾分生動。
“竹兒,過來。”蘇晚涼輕輕抬手,手腕上的一串鈴鐺晃著隱約的銀光。竹兒迷茫地走了過去,卻就在還沒靠近她的時候,就腳下一軟,身子順著樹幹滑了下去。
現在正是各宮用晚膳的時候,蘇晚涼早就打聽到了昭原今晚設宴招待使臣,趁著這個時間溜出宮去,是最好不過。她同竹兒換了衣服,拿了一塊腰牌,一路幾乎是毫無阻攔地走到宮門。
遠看宮門似乎沒多少守衛,有一個握著劍的頎長身影穿著不同的服飾,在士兵中格外顯眼。他在宮門口紋絲不動地守著。蘇晚涼倒也沒上心,加快了步子走過去。
她正想掏出腰牌,一抬眼卻看到了楚離。
“腰牌呢?”一個士兵問道。
蘇晚涼將頭垂得低低地,雙手奉上腰牌。
士兵接過時看了一看,就遞給了楚離:“楚大人,是未央宮的。”
楚離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蘇晚涼,分明就是認出了她,他停頓著遲遲不開口,似乎在打量著什麽。蘇晚涼不敢抬頭,隻覺得後背直冒冷汗。半晌她才聽楚離問道:“什麽名字?”
“竹兒。”既然他不拆穿,那蘇晚涼就要做一個敬業的演員,怎麽說也不能自己先輸了陣地。
隨後,楚離卻出乎人意料地說道:“放行。”
蘇晚涼雖然心裏疑惑,但腳步不停,急速地趁著他後悔之前出了宮門。
楚離明明也應該隨著昭原在晚宴上,如今卻出現在了宮門口,這一定是昭原授意的。可是楚離卻沒有盤問也沒有為難就放走了自己,這真是有些令人費解。難不成是楚離一直對自己有偏見,巴不得她走得遠遠的。
蘇晚涼沒有再多想,出了宮就是海闊天空,縱然楚離再多的心機,也都與她無關。
而楚離繼續在宮門口裝模作樣地候著,直到未央宮傳來消息說蘇晚涼消失了,他才趕回去。昭原已經下了晚宴回來,還沒換回便服,就急匆匆地先來看看蘇晚涼。其實他是有預感的,蘇晚涼不是不重情義的人,肯定會想方設法溜出去。他事先讓楚離在宮門守著,就是防止蘇晚涼跑了。可是他也沒有想到楚離有多麽不待見蘇晚涼,竟然違抗命令放走了她。如今蘇晚涼下落不明,昭原的眉間結滿了滲人的冰霜,怒火一觸即發。
楚離不緊不慢地迎上去,在昭原開口之前稟報道:“皇上,臣在宮門口一直守著,都沒有看見蘇姑娘。倒是有一個未央宮的宮女拿著腰牌出去了。臣檢查了之後無恙就放行了。”
“叫什麽?”昭原蹙眉。
“竹兒。”
一旁的黃門立刻跪了下來,哆嗦著說道:“被姑姑弄暈的那個宮女正是叫竹兒。”
昭原抬手扶了扶額頭,指尖夾雜著失控的力度,最後還是壓下了火氣,隨口問道:“她今天都幹了些什麽?”
“和往日一樣,寫了字,再躺在花園的軟榻裏睡到下午。”
“把她上午寫的字拿來給朕看看。”
這黃門得令之後,飛也似的走開了。看樣子小命是保住了,辦事可再也不能出差錯了。他揀了蘇晚涼今日寫字的宣紙,畢恭畢敬地呈上給昭原。
蘇晚涼知道昭原在她消失之後必定會查看她之前做過的事,於是就仗著幾個宮女都不識字,臨走前將要說的話都寫在了紙上。
半月為期。
蘇晚涼的話意簡言賅。因為之前要表述的,都同昭原說過了。他不同意,那便隻能她自己去爭取這個承諾。雖然這樣的不辭而別定起罪來說不定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她也是在賭,賭昭原的真心,會考慮到她在月孤國,便不會輕易出兵。
她劍走偏鋒,也算是走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