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長爭得薄情知(4)
“不如管好你們分內的事,這次沙漠十國暴動,你們一個個可都有應付的對策了?”
一句話震懾力極強,堵上了各個大臣的嘴。一個個惶恐的垂著頭,互相交換著眼色,竟然沒一個人提出什麽意見來。
昭原居高臨下,威嚴得掃視朝堂之下一頂頂烏紗帽,語氣強硬,充滿了王者不怒自威的氣息:“明日早朝時給我一個交代,否則誰再管朕後宮的事——”
“就先將頭頂烏紗帽脫下來!”
皇上不講起理來,讓人一點辦法也沒有。縱然會被冠上昏君的名號,昭原也不會將蘇蘇晚涼趕出宮。所謂的傷風敗俗,他不在乎;所謂紅顏禍水,他更是不屑。這個女子,就算是用江山來換,他也要緊緊將她捆在身邊,不再拱手讓給別人半刻。
可惜蘇晚涼承的是帝王情,自然就要背負更重的東西,比如一不小心,就會被冠上禍害江山的罪名,遭天下人的唾罵。
隻是蘇晚涼現在還是末之末覺的,因為她的心思已經空了。這些傷害被昭原擋下來,她很樂意享受這種平靜。
還有一些一並擋在外麵她不知道的事,發展得不悲不喜,甚至能讓人幸災樂禍。
那便是那個同她有深仇大恨的女人方沫千。
方沫千如願以償地嫁給左溪之後,卻發現日子與她所幻想的大相庭徑。
洞房那一夜,左溪沒有碰她。甚至他明明已經喝到爛醉,卻依然清醒得知道要拿走被子搬到書房睡。
方沫千默默咽下這恥辱,第二天去給公公婆婆奉茶的時候,左溪母親依然隻傳來一句身體不適,連理由與新婚那晚的都一樣,表明了就是這新晉的媳婦她一眼也不想見。
幾乎將軍府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左溪曾帶著蘇晚涼去見過夫人,而這少奶奶一進門就這麽不招待見,想必今後的日子過得一定憋屈。
事實也確實如此。左溪待她隻比以前客氣了一點,府上有了什麽好東西,都是被吩咐先送到這少奶奶的房裏,每日治嗓子的藥,也都準時給方沫千送去。這些事情下人做得妥妥帖帖,可是一天在房裏進進出出的,從來沒有左溪。即使兩人見到,左溪也不會任何逾越,連她的衣角都不碰。
她在成親前就將天音樓所有事務交接給了下一任樓主,突然得了閑,手中更是沒了權,在將軍府忍氣吞聲。為了樹立一個好的少奶奶形象,彌補一進門就給人不討喜的感覺,更是少不了有些刻意地討好下人,賺個好口碑。
方沫千也是個心氣高的女子,做這些事著實是為難了她。可是這麽多年,為了左溪,她什麽事情都能豁出臉去做。到了如今,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卻還要忍受著這有名無實的婚姻,窩在屋子裏,因為嗓子的原因也很少說話,從一代名聲煊赫的天音樓樓主,落寞成一個少婦。
這些都是風水輪流轉的報應,可是蘇晚涼依然沒從他們成親那日回過神來。或者說蘇晚涼永遠都是最晚知道的那個人,或者就是永遠都不知道的那個人。
比如左溪是真的愛她這件事。
昭原退朝時,蘇晚涼剛剛鋪開一張宣紙。她提著毛筆頓了許久,直到陽光的溫度滲透了整張宣紙,她才下筆--一世長安。
簡單的四個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有著女性特有的低回婉轉,也有著江湖俠客的蕩氣回腸。
白底黑字,看得久了,仿佛就有一種錯覺,眼前突然浮現出一派寧靜的黑白山水畫。愜意山林,淡淡幾筆,卻是蘇晚涼此生都不可求的生活。她坎坷地走完了每個少女生命裏該是最美好的幾年,遇到了幾個人中龍鳳,可是卻至始至終都在錯過。
昭原立在她身後,示意一旁的宮女不要出聲。
“一世長安。”他似乎在慢慢咀嚼,眉間的緊蹙緩和下去,換上了淺笑的神情,精致的麵孔略顯風流。他微微頷首,再次念出這四個字:“一世長安。”
蘇晚涼聞聲,側頭看他,一半的容顏隱沒在陰影裏。她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他們靜默著坐在太陽下,沒有交流。蘇晚涼的神情溫和軟綿,如同日光一般,傾城。
夜裏,蘇晚涼歇下得早,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過來。外麵還亮著燭火,有人壓著步子小聲而急促地走路。
蘇晚涼試探著喚了一聲“墨蓮”,沒有人應答。
照理今日是墨蓮守夜。她如此恪守規矩的人,不像是會無故離開崗位,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她心裏擱著疑惑,也就清醒了,隨意拖著鞋子,想出去看個究竟。
攔住一個神色匆匆的小黃門,蘇晚涼問道:“公公,這是出什麽事了?”
“姑姑不知,方才墨蓮姑娘突然高燒,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又全都出診,如今找不到一個人能給墨蓮姑娘看看的,大家都急得忙上忙下。”
蘇晚涼輕輕蹙眉:“怎麽不去請示皇上?”
“皇上如今還在禦書房,奴才哪裏敢用這點小事去打擾。”
“萬一燒壞了身子怎麽辦?宮女的命就不金貴嗎?”畢竟是伺候了蘇晚涼好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下來也有了感情。
“這宮裏當下人的生個病,熬不過去就隻能等死了!姑姑心腸慈,快想想辦法吧!”
“我去找皇上。”蘇晚涼加快了步子,往禦書房匆匆走去。
禦書房燈火通明,裏麵隱約聽到議事的聲音,蘇晚涼在門口,自覺此時進去不妥當,便停住了腳步。
“沙漠十國突然暴動,原因查清了嗎?”是昭原的聲音,有些疲憊和憂慮。
“探子回報,說是月孤國出現內亂,沙漠十國早就對月孤國的強大心存不滿,如今有空子可鑽,便聯合起來攻打月孤國。”
“好端端的怎麽會出現內亂?”
楚離的聲音停滯了一下,隨後緩緩道:“月孤國的國主一直滯留在中原。”
裏麵的動靜突然像是消失了一般,陷入了死寂,半晌才聽到昭原僵硬地道:“我倒是忘了這件事。”
蘇晚涼立在門外,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身子一時都站不穩,撞到了門框上。
“誰?”楚離迅速移到門口,一掌震開大門,劍光閃過,動作果斷迅捷。
隻覺得一陣涼風過後,蘇晚涼僵直著身子,頸處架了一把鋥亮的劍。
裏麵的燭光透出來,打在蘇晚涼臉上。昭原看清之後鬆了一口氣,命令楚離住手。
“這麽晚怎麽過來了?”昭原疾步走出來,語氣有些不自在。
秋夜總是格外地涼意襲人。蘇晚涼突然覺得一陣長風貫穿過身體,在每一寸血液裏呼嘯過。她幅度很小地哆嗦了一下,才直起身子,收拾好麵色,掩去所有就驚慌,刻意淡然道:“我隻是想來麻煩皇上找個太醫給墨蓮看病。”
昭原抬眼對楚離示意道:“你去處理。”
空蕩蕩的大殿,依然金碧輝煌,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以及無處不掃蕩的秋風。
蘇晚涼垂著眸,立在一半夜色一半燭光的殿門外,一時有很多想問的事,卻不知讓哪個先出口。
昭原也就陪著她沉默,麵色略微凝重。
“那這件事,你煩惱的是什麽?”蘇晚涼倒是很聰明地繞了一個彎子問道。
昭原示意她進殿,也不避諱道:“沙漠十國聯合向朕求援兵,要一舉消滅月孤國。這十國雖小,但一聯合,實力不容小覷,然而月孤國的實力深不可測,朕不敢拿朕的子民開玩笑。如今陷入兩難,朕還在想個萬全之策。”
蘇晚涼長久地閉眼,腦海裏突然有一些事情明了起來。
為什麽九嵐最近回月孤國的頻率越來越高,想必就是要處理這些內亂。就算忙到不可開交,他也依然在中原和月孤國之間馬不停蹄地來回趕,難怪每次見他,都是越發得風塵仆仆。
這些事說到底,竟然都是自己害了她。她如何不內疚,如何不自責?
“借兵這件事,皇上你能拖多久?”
昭原劍眉緊鎖,沉思片刻,道:“至多半個月。”
蘇晚涼接上他的話,語氣堅定而沉甸甸:“給我半個月,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半個月之後我沒能成功,那就請皇上出兵消滅月孤國。”
昭原沒有料到蘇晚涼會提這樣的要求,保護欲很強的他下意識就回答道:“不可。”
蘇晚涼抬頭,素顏在燭火的照耀下,堅定得讓人不敢忽視她的執著。她直著脊背,膝蓋一趨,跪了下去。
這是蘇晚涼進宮第一次,對昭原下跪。
“請皇上答應。”
昭原本已經心軟,卻看到蘇晚涼單薄的身子在冰涼的空氣裏有些瑟縮,更是不忍讓她單槍匹馬就去漠北一帶,終於是咬緊了口風,強硬地拒絕了她。
蘇晚涼沒有強求,疏離地福了福身子,就回去了。
第二日,蘇晚涼身邊換了一個臨時頂替的宮女。她慢悠悠地做完平日裏做的事,包括在溫煦的太陽下小憩了片刻。醒來的時候,兩個宮女還在她身邊候著。
她坐起身子時,鈴鐺聲嚶嚶,聲音連成一片,響得有些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