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料得吟鸞夜夜愁(4)
九嵐劍眉微挑,氣定神閑地譏諷道:“等你找到她,怕是單單調養也不夠救回吧?”
此話不假。那夜左溪是順著蒼河尋找蘇晚涼,九嵐隨後才到,於是就順著西河找。如果蘇晚涼不撞上那塊礁石,按理是一定順著蒼河被衝走,那麽如今救了她的人就是左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左溪從青隱那裏討來的那支香在主人垂危的時候起不了絲毫作用,他隻能一寸一寸沿蒼河細細找了整整三天,無果,最後才碰碰運氣折回去沿西河找。
若不是九嵐救了蘇晚涼,她確實性命堪憂,也就不可能是調養如此簡單了。
蘇晚涼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有些擔心九嵐的出言不遜會惱了左溪,目光急急地對上左溪的眼眸,希望兩人不要鬧出事端。
左溪不理會九嵐,眼神雖一暗,隨即便了無痕跡。他蹲下來,漆黑的瞳仁裏隻有蘇晚涼,冷毅的臉龐一下子就溫柔了下來。
“阿晚,身子,如何?”
他輕輕覆上她的手。
蘇晚涼垂下眸,道:“無恙。”
“那我帶你回去。”
陽光落在左溪的端正束好的發上,再跳躍著閃入蘇晚涼眼中。
她一向對左溪毫無抵抗力,笑得明媚,道:“好。”
九嵐依然坐在小凳子上,遠看像個乖巧的小孩,而近看卻無法直視他那幽黑的瞳孔,妖冶而深不可測。他微弓著背,眯起眼看天上懶洋洋的太陽,神情遊離,捉摸不透。
三日後,蘇晚涼和左溪抵達京城。九嵐在兩人告別之前就不辭而別。
蘇晚涼本是不想去看大夫的,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嬌氣,九嵐的醫術也不差,喝了這麽些日子的藥也好得差不多了。可左溪不理她,牽了她的手就往醫館走去。
“姑娘寒氣侵體,一定要好生調養,再也受不得寒,否則激發體內寒氣,便是多少藥石都治不回來的。”大夫抖動著白花花的胡子,煞有其事地說著。
“春秋冬三季最容易受寒,一定要保暖得當。”
“還有淋雨也是萬分淋不得的。”
蘇晚涼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而清澈的眼神裏跳動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底下被左溪牽著的手格外不安分,屈了小拇指想撓他掌心。左溪扣緊了她的手,臉上依然凝肅,很仔細地聽著大夫的囑咐。
這幾日,蘇晚涼特別得黏左溪,大約是死裏逃生一回,才明白要格外珍惜身邊所愛。人生苦短,若是把時間都浪費在矛盾或猜忌之上,也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當蘇晚涼悟出這些的時候,人生也算經曆了大風大浪,終於想平靜下來,餘生隻願與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是在蘇晚涼想跟左溪提這個想法的時候,出了一個小插曲,讓她改變了主意。
兩人回了京城之後,左溪替蘇晚涼尋了一處偏僻的小民宅,安置她住下,他白天來陪她,晚上回去將軍府。
那天傍晚左溪離開,蘇晚涼送他出了門,後來又不知起了什麽心思,於是就跟在他後麵送他出巷。
沒料到就在巷口,一個黑衣束發的女子已經在候著他,見到他出來後,抱拳跪下。
蘇晚涼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點,貼著牆根聽兩人的談話。
“公子,翼已經被我處理了。”
然後左溪說了什麽蘇晚涼聽得不太確切。
回去的路上蘇晚涼有些悵然。
雖然明白左溪做這件事,是為了給自己出頭,但畢竟一條人命。
他在她麵前,從來不會提江湖的事情。也許是怕她牽涉其中,難以脫身,想一直都護著她。他所走的江湖,他背後的那些人,他所一手操縱的人命,是蘇晚涼無法觸及到的一部分。而他的生活,卻都是在江湖裏的。
誠然,每個女子都向往與心愛之人過隱居山林,男耕女織的生活,但如果兒女情長成了束縛,蘇晚涼心裏過意不去,總覺得虧欠他了一段豪情歲月。更何況,她覺得左溪生來就應該行走江湖,被崇敬被仰望,被尊為大俠。
所以那些美好的想法,也都埋在了心裏。她能做的,隻有努力過好現在,縱然隻是一部分,不完整的左溪。
縱然蘇晚涼有再多心思,也無法知道那些她未曾到過的地方,未曾聽到的談話是如何。於是她也不會知道,她現在所過的生活,是有多少人在默默保護她,才換來的。
入夜,王府。
一日前柳副將終於撤兵,兩個刺客“憑空”被找到。顧景深知他們的把戲,縱然他性子再好,麵對柳副將口是心非的賠禮也是麵若寒霜,懶得理會。
真正的顧黎風隨後神不知鬼不覺也出現在王府裏。
“黎風,去了這些日子,可把她尋回來了?”顧景問得不輕不重,但怒意明顯,儼然一副長兄為父的樣子。
顧黎風滿臉的風塵仆仆,拖了外袍,假意聽不出他話裏的曲折的怒氣,不甚上心地回道:“聽說她無事了。”
“你的人皮麵具做得倒是精致,什麽時候學的,為兄都不知道。”
“在月孤國這些手藝人甚多,我無事時便跟著學了。”顧黎風坐下,呷了一口茶。
“你臉上這張人皮麵具,做得也是精致。”顧景不動聲色。
顧黎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目凝視他,眼神平緩,深不可測:“大哥說笑了。”
“是嗎?”顧景低頭剝了一個葡萄,不緊不慢地送進嘴裏。
顧黎風不回答。房裏的氣氛一時凝重到了極點。
“你模仿黎風倒是很像,隻是他小時候從宮裏的假山上摔下來,落下了病根,從來都不曾學武。”
顧黎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沒有露出慌亂之色,依然神情自若,半晌才道:“你說的這個我確實沒有注意到過。”
“閣下倒是誠實,”顧景笑裏藏刀,“不知今天能否把這麵具拿下來給我看看?”
顧黎風笑得氣定神閑,不慌不忙。
“是我。”
修長的手指探了探而耳鬢,一張薄薄的麵具從臉上輕緩地撕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