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料得吟鸞夜夜愁(3)
蘇晚涼對那男子你究竟是誰的問題從那日起隻字不提,兩人心照不宣,相安無事地又過了幾日。
一天夜裏,春雷滾了幾下,大片囂張的黑雲在天空上緩緩挪動,一場大雨勢在必行。
蘇晚涼本來沉睡著,被外麵的聲響擾得有些不安穩,漸漸地清醒過來,卻隻覺得身上的骨頭隱隱作痛。然後聽到外麵的傳來的聲音如同天空豁然撕開了一道口子,沉積幾日的春雨嘩啦啦地傾瀉下來。
一開始她沒把骨子裏的疼痛當回事,折了個身麵朝牆壁想繼續睡,可是動了一下之後,疼痛亦是附和著張狂起來。原本隻是隱隱的,突然變成了萬蟻蝕骨一般,甚至每個關節處都好像有一把銼刀在慢慢地磨著。蘇晚涼痛得低呼一聲,身子不由蜷起來,在床上直打滾。鈴鐺也跟著顫抖起來,聲音微弱,很快就淹沒在外麵淅瀝的雨聲中。
床單被蘇晚涼緊緊拽在手裏,直到生生地從中間扯開來,撕出一道口子。
痛……腦海裏隻剩下了空蕩蕩的這一個感覺。蘇晚涼已經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了,身子在本能地直發抖。手顫顫地抬起來,憑空抓了幾下,碰到了雕花木床的邊緣,蘇晚涼緊緊攀住,許久都不敢鬆手,怕一鬆手就失去了最後的浮木。疼痛覆蓋了一切,連手指在木頭上狠狠拖出五道血痕都毫無知覺。
蘇晚涼咬了咬唇,勉強清醒神智。眼下不能等死,隻能求助那麵具男子……可是自己如今全身都無力,下這張床都是困難,更別說出這間屋子。蘇晚涼在黑暗裏瞟見床邊桌上一口藥碗,幾乎是孤注一擲,她艱難地拖著身子挪點過去,到了床沿也沒有止住,直直地從床榻上翻了下來。骨頭撞擊在冰涼的地板上,瞬間襲來的劇痛讓蘇晚涼眼前一黑,過了許久才回過魂來。她極其緩慢地匍匐在地板上,死咬著的唇滲出了點點血珠。
到了桌子旁邊,蘇晚涼掙紮著撐起身子,一手抱著桌腳,一手忍著劇痛抬起來想去夠桌上的碗。手在桌上摸索了好久,終於掃到了碗沿。隻是碗放得有些靠裏,手雖然摸到了卻沒辦法將碗取過來。先前一番掙紮已經耗盡了力氣,身上的疼痛仍不減一分。黑暗中的眼眸被絕望覆蓋,身子卻依然死死倚著桌腳不肯癱軟下。蘇晚涼不知道哪來的最後一分力,支撐她再向上引,手往前了一些,扣動碗沿。碗橫了過來,咕嚕嚕地滾過去,落地聲清脆砰然,也在蘇晚涼心口撞開了一絲希望。
就在隔壁的男子本就被這雨擾得無法入睡,突然聽到了蘇晚涼房裏傳來一聲陶瓷落地的聲音。他心口一驚,急急地出去,闖到蘇晚涼房間。
蘇晚涼整個人倒在地板上,渾身不停發抖。男子在緊張中出門,竟然忘了戴麵具,麵容暴露在黑暗之中,卻被她看得真切。她嘴角扯出一絲極其虛弱的笑,死咬的嘴唇終於鬆開,嚅囁了幾下,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男子過去抱起她,一邊源源不斷地渡過去真氣,一邊將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回床上。深邃的眼眸明顯顫抖,以為隱在黑暗裏就不會被看穿。蘇晚涼依然是不自覺喊痛,嘴唇又緊閉死咬,男子看了眼裏驀然一疼,輕聲道:“疼就咬我。”
蘇晚涼被折磨地已經沒了神智,亦是不客氣地緊緊咬住他手臂。男子微吸了一口冷氣,卻麵不改色,隻是專注地低頭看著蘇晚涼,給她渡真氣緩緩身子。
他的真氣純厚溫暖,流過每個關節,疼痛節節敗退。待到全身都舒緩了點,蘇晚涼開口的第一句話:“九嵐……”
九嵐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戴麵具,於是尷尬地扯開了一個笑,也並不想繼續遮遮掩掩。
“看你剛才那麽緊張,我會死嗎?”蘇晚涼眨了眨眼,一字一頓地問。
“你不會死,但我隻是心疼你。”九嵐的語氣脫去平日的慵懶不羈,目光灼灼,回答得亦是很認真。
蘇晚涼沒有回話。卻有很多話想問。
九嵐抬起她的手,將寬大的袖子往上翻了翻,看到她手臂的關節處都已經紅腫,目光又是一暗,許久才道:“以後春秋之際下寒雨之時,這病都會犯。我給你調養身子,總不能讓你年紀輕輕就被病痛折磨。”
蘇晚涼搖了搖頭:“我知道我的身子。養蠱的身子本來就是極寒,如今寒氣侵人骨,縱然我爹在,也是調養不好的。”
“我帶你去江南。”
蘇晚涼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九嵐的手臂上,一個深深的牙齒印還帶著沒有褪去的血紅。一時間又落入了沉寂之中。
九嵐也不再逼緊她,動作輕緩地給她撚好被子,道:“折騰了快一宿,你睡會。”
“你也回去睡。”
九嵐搖搖頭。
蘇晚涼察覺到身體裏運行的那股暖流一直未斷,再側頭看到九嵐一直握著自己的手,心裏明白了幾分,又是莫名一暖,也不再抗拒,闔上眼睡去。
一場春雨一場暖。第二日天空就裝作仿佛不知昨晚的大雨,若無其事地普照開來。
九嵐抱了蘇晚涼到院門口曬太陽。太陽的溫度恰到好處,仿佛錯覺能一筆將病痛帶過。
九嵐坐在小凳上,蘇晚涼躺在榻上。
他的神情就如同太陽一般,高貴溫煦,更加帶點深不可測。這好像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 而並非刻意裝成。精致的麵容看起來有些疲憊,慵懶之中更顯一些男子不應有的妖冶。
“九嵐,難不成你一直跟蹤我?”蘇晚涼眯起眼打量他,雖然臉色蒼白未退,但眼眸神色靈動。
九嵐笑得有些無賴,道:“晚涼妹妹眼裏的我就這樣偷偷摸摸?”
“那你怎麽知道我跳下護城河?”
“我一到天水城,就得知了你跳下護城河,便一路尋了過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雖然此話不假,但九嵐為何會去天水城,他卻含糊其辭,不做解釋。
“那木木穀你又怎麽解釋?”
“恰巧路過滄厝山。”九嵐依然理直氣壯。
蘇晚涼輕笑,側回頭,又端正地躺好,揚眉問道:“我們幾時才能走?”
“再調養幾日。”
然後蘇晚涼的目光直直地穿過空曠的街道,最後焦距在了一個模糊人影身上,漸漸清晰起來。
白衣。佩劍。身影如遠山,倨傲清冷。
“我的女人不需要別人來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