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雪層之下
遠處的商隊已經臨近，謝晉燁盯著他們的目光忽然變得十分尖銳：“二哥，回頭我會跟你細說。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走了。”
“四弟……”謝謹宣還未說完，就被謝晉燁拉著騎上馬，兩個人在銀色袍子的掩映中很快奔入茫茫雪野。那支商隊到了茶棚，並沒有多逗留，隻是與店小二交涉一番，便立刻順著他們二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謝謹宣終於發現了身後的危險，難以置信地看向四弟：“這是怎麽回事？”
謝晉燁心急如焚地看著身後的隊伍，說道：“二哥，把你的馬給我，你騎我的馬。我的馬是白色的，在雪地裏不容易被發現。我們分頭行動，他們看不清人，會追著你的馬走。”
“那你呢？我怎麽能讓你冒這種風險？”謝謹宣堅定地表示不同意。
謝晉燁著急起來：“二哥，你還不明白嗎！他們要找的是你，不是我！”
謝謹宣愣了一下，舌尖似乎打了結一般：“這是……什麽意思？”
事到如此，看來是沒有辦法再隱瞞下去。謝晉燁皺了皺眉：“二哥，如今家裏嗯，不再像從前那樣太平。我有預感他們也會對你下手，所以，我才來這裏保護你。”
謝謹宣愣怔地看著這個弟弟，沒想到他如此心善：“那你不會有危險嗎？”
謝晉燁搖了搖頭：“他們不會對我如何。縱使再要對你不軌，有我在場，也不敢明目張膽。隻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二哥隻要顧好自己便是，不用擔憂我。因為那幕後的人，有可能……是我的母親。”謝晉燁低下了頭，麵色透出幾分羞愧和痛苦。
謝謹宣了然，葛夫人不喜歡他也是情理之中，隻是他沒有想到，會憎恨到這種地步。“他們是想要我性命嗎？”
“從最近的幾件事來看，他們接到的命令應該是，非死即殘。”
謝謹宣沉默地盯著馬韁繩，一言不發地聽著馬蹄踏在雪中發出的聲音，也聽到了謝晉燁給胯下的馬甩了一鞭子。便也木然地跟著甩了一鞭子，跟上他的速度。
謝晉燁背對著追上來的謝謹宣，目光裏含著濃濃的感傷：“二哥，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對我怎麽樣的，你跟我換馬吧。我隻想我們兩個能夠安安全全地回到禹陽。我也不希望母親再做什麽傻事。”
謝謹宣不能再拒絕了。
在這樣的嚴冬裏，他不辭遙遠跑了過來，就是為了一路護他周全。
謝謹宣同意了，謝晉燁終於舒了一口氣。兩人換過馬，那支隊伍已經追上來了。謝晉燁忽然在山丘後麵發現了一個洞。其實也算不上是山洞，隻是外麵有層腐枝，勉強支撐著上麵的積雪，在下麵隔出了一個空間。
謝晉燁為這個發現而驚喜，不由分說地將謝謹宣安置到這層雪下麵：“二哥，你在這裏待著。我帶著兩匹馬先把他們引開，我騎著你的馬，我的馬自然會跟上來。二哥，你千萬不要有動靜，我會把他們引開的。你一定要在這裏等著我回來！”
謝晉燁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不給謝謹宣任何辯駁的機會，跨上青色良馬，吹了一聲口哨，另一匹馬果然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
謝謹宣剛來得及從雪層中探出腦袋，他已經帶著兩匹馬跑出一射之地了。
謝謹宣無奈地退回雪層下，本想把周圍的積雪收拾一下，卻因雪層鬆軟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他也不敢製造太多的熱量，怕頂層的雪剝落。周圍一片寂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抱著膝，感覺周圍越來越冷了，他拽緊身上的袍子，還好穿著它足夠禦寒。又等了許久，他有些昏昏沉沉的，目之所及都是白色，他很累，漸漸地躺倒，閉上了雙眼。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幾片雪落在了他的臉上，觸感冰涼。他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頭頂的雪層忽然不知裹了什麽東西，壓將下來。
似乎是一個人重重地掉在他的身上。立刻有一絲亮光透過腐朽的枯木射進來。謝謹宣反應過來時，那個人正好趴在他的身上，清秀的臉龐上一雙睜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他正要說話，頭頂忽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少年立刻用手捂上他的嘴巴，作出噤聲的動作。
兩個人在破碎的雪層之下一動也不敢動，謝謹宣靜靜地打量著這個少年。他穿著厚厚的短褐，頭戴一頂灰色的小氈帽，身後背了一張簡單的弓，他不由想起了在雪地中打獵的人。
可是那個少年的手腕卻如此纖細，他光滑的脖頸從冬衣中露出來，提醒了謝謹宣，她是個女的。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忽然從厚厚的雪層上摔到這裏，正好掉在他的身上。
等到頭頂的聲音漸漸走遠，少女深深呼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好沒被摔死。”
謝謹宣饒有興致地躺在原地，看著少女坐起來拍打著身上的雪，檢查自己的那張弓，然後好奇地盯向他：“你怎麽在這裏？”
謝謹宣想了想，向她勾起嘴角：“大概和你一樣，也是為了躲人。你是怎麽摔進來的？”
少女點了點頭，聽到他的詢問尷尬地撓了撓頭：“這個，我幫助他們濟貧，誰知道他們沒有這種心胸。一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一路追到這裏。剛才我從山坡山不小心摔了下來，還好這下麵是厚厚的雪層和樹枝，要不然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謝謹宣噗嗤笑了出來，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核心。他瞅了瞅少女腰間那個顯得格格不入的錢包：“你偷錢了？”
少女馬上不樂意地瞪大了眼睛：“怎麽能說是偷呢？隻是……唔！”
話還沒說完，她忽然被一隻大手捂上嘴巴，對方的身體忽然壓了過來，銀色的雪袍撲過來罩住她的身體。“噓……”謝謹宣輕輕出聲，指了指上麵，阻止她掙紮的欲望。
少女屏息靜聽，雪層之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腳步聲就在頭頂附近徘徊，響了許久，上麵的人說話了：“老爺，這裏沒人。”
有一個顯得年邁的聲音回道：“剛剛明明看到從這裏摔下去的，你給我好好找找！平日裏養你們這些人真不知道有什麽用！”
那人被訓斥一頓，隻得重新返回來尋找。
懷中的少女開始瑟瑟發抖，謝謹宣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將她緊緊抱在身下，用銀色的袍子覆蓋住兩人的身體。頭頂便是腐葉被踩碎的聲音，少女躲在溫暖的袍子下，用感激地目光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這一路如此艱辛，任人欺淩，可是他明明與自己才見了一次，就對她這麽好……
她腦中繃緊的弦漸漸放鬆下來，即便腳步聲越來越近，隻要躺在他懷中，就什麽也不怕她仰起頭看著他好看的眉，剛才就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好看，現在這麽近距離地看，發現他更為俊美。
他的薄唇上方呼出來的熱氣輕輕吐在她的臉上，他幹燥的修長的手指幾乎捂住了她的整張臉。他的臂膀明明看著那樣無力，此刻卻十分堅定地抱著她，他的身子緊緊貼著她的身體……呃，好重。
她翻了個白眼，皺了皺眉，指了指他的身體，示意他抬起來一點。不過謝謹宣沒有理解這個動作，反而更加抱緊了她。
四周極為寂靜，隨著她的慢慢放鬆，她逐漸聽到兩人均勻的呼吸聲。原本冰冷的雪層居然變得溫暖起來，她想，這個人好歹也是個男人，他身上的溫度還是高於自己。在一片寂靜中，她幾乎要睡著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謝謹宣的胳膊和腿已經麻了，為了不把全部重量壓到她身上，他保持這樣難受的姿勢已經很久了。頭頂的雪地終於歸於平靜，少女掰開他的手：“他們走了。”謝謹宣終於支持不了，一下子壓在那個少女身上。
她吃痛地低呼一聲，心卻嘭嘭地跳個不停。謝謹宣向右側滾了一下，側躺在雪地裏支著頭看著躺在他身邊的少女：“這幫人還真是不好甩開，你究竟偷了他們什麽東西？”
狹小的空間中，他唇邊一絲戲謔是她眼中唯一美好的事物。“是塊玉。”她從腰間解下錢袋，從中摸出一塊青白雜糅的玉環。
謝謹宣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環：“這不是普通的玉，這是翡翠。成色不錯，怪不得會追你到這山丘裏。”他忽然笑了一下，眼中透出溫和的光芒：“你賺了。”
她的目光從男子俊逸的臉上移開，凝視著手中的玉環，陷入了沉思。謝謹宣看著她初現女性化的側臉，忽然迎上她一雙明媚的眸子。她睜大眼睛望進他眸中：“本來這一路，我是要去投靠親戚的。可是我的盤纏不夠了，隻好想出這樣的辦法。我沒想到這塊玉這麽貴……我叫喬胭，你呢？你是誰？”
她好奇的眼睛裏清晰地倒映著謝謹宣的模樣，倒映著他已經決定搪塞的表情，他躺到雪地上，盯著上方的枯枝：“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拿這塊玉做什麽？他們很可能會在銷贓的地方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