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蘇醒
我麵色越發蒼白,殷曜看到我臉色不對,伸手探上我的額頭。
他的神情忽然變得很緊張:“你的額頭好燙,你發燒了?”
我發燒了?怪不得我身體越來越熱,一路上也不想多說話。我眼神迷離地看向殷曜,腦袋昏沉沉的,想說什麽,卻控製不了喉嚨。
“別說話。”殷曜凝眉將我橫抱而起。我的身體忽然失去重心,隻好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把這裏弄得淩亂不堪。話說上次也是這樣把他的胸口弄得濕了一片……
此去山下要走上一段距離,殷曜俯身對我說:“閉上眼睛,休息一會,馬上就到了。”
“嗯……”我不想抵抗,無力地閉上眼睛,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陷入深沉的睡眠。
夢裏,我似乎變成了一條魚,從懸崖上一縱而躍,跌入深不見底的水潭中。紅色的裙裾在水中翻動,如一朵綻放的花。我一直向下,向下,向下,直到水底突然衝出來另外一條大魚,巨大的衝擊將我拋向水麵。
我張開眼睛,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我的頭發濕漉漉地貼著麵頰,衣服也都粘在身上,無數水滴正順著我的臉頰、下巴向下流淌。室內升騰起無數濕氣,如蓬萊仙境一般,卻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顧明鳶站在我對麵,手裏拿著一個大瓢,大瓢正向下滴著熱水,散發著陣陣熱氣。一切都說明了這就是剛才讓我喘不過氣的罪魁禍首。
我環顧周圍,發現我處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裏,前後左右放了四個大木盆,裏麵泡著藥草,不停地散發著蒸氣,我坐在一個竹床上,隻穿了一件深衣。竹床下也放了一個蓄水的池子,不斷向竹床上熏著熱氣。顧明鳶也脫了外麵的中衣,挽著袖子,滿臉通紅。
“你終於醒了。”
我終於醒了,原來都是一場夢。我看著自己的雙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龐,忽然發了瘋一樣奔向一個木盆,看著藥水中的倒影。
陌生的一張臉。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龐,忽然發了瘋一樣奔向一個木盆,看著棕色的藥水中的倒影。
水桶裏的影子雖然清麗,卻沒有靈雅之氣,雖然秀美,卻沒有傾城之姿。眉宇間的貴氣隻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好在皮膚幾乎如初,也多虧顧明鳶幫我細心修複。
天下聖手幫我修複到這種程度,還幫我複健了聲帶,我還有何求呢?
我一手慢慢撫上水中容顏,一行濁淚從眼角滑落,混著臉頰上細密的汗珠,滴入藥水中,濺起一層水花。
以為這是大夢一場,但卻無法回到最初。
昔日的無憂無慮全部都消失不見了,有的隻是比藥味還苦澀的眼淚,滑入嘴角,食之,酸苦不已。
夢裏的人全都不在我的身邊。
殷曜、賀蘭殷嶽、程傅、父親、蕾兒……他們都不在我身邊。而且我的小妹蕾兒,正處心積慮地想要殺了我。
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隻知道,我“生前”最後一眼見到的,便是蕾兒。如今我大難不死,她還是要置我於死地嗎?
我的蕾兒現今貴為靜妃,而我已經是一個死人,她為何還對我苦苦相逼。
坊間流傳,麗妃是在森林中被野獸咬死,可是時間不對,記憶也不對。我絕不是被野獸咬死的,而是在祿竹山莊中一個華麗的宮室裏麵……那深入骨髓的痛,我永遠也忘不了。
如果沒有這一屋子的熱氣,恐怕我早就被心底的寒冷凍住神元,再也不願睜開眼睛,瞧一瞧這令人無比心寒的世間了吧!
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向外滲透著熱氣,我目光迷離,從木桶旁離開,轉身找到顧明鳶。她此刻也如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她將所有頭發在後腦勺梳成一個馬尾,似乎已經在屋子裏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有多久呢?半天?一天?兩天?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她就一直這樣陪著我在這裏承受藥水的蒸氣嗎?
我忽然順著長方形的竹床,半跪著爬向前方,撲到顧明鳶身上,抱著她嚎啕大哭。
顧明鳶明顯一愣,僵硬地任我抱著。我忘記了室內的悶熱,一股腦將自己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哭得昏天昏地。哭了很久之後,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腦袋。她說:“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兩天前我在深流院昏迷之後,顧明鳶發現我的身體越發冰冷。我的胸中一直鬱結著一團戾氣,戾氣轉化為寒毒,不斷摧殘著四肢百骸。 所以她想出了利用中藥的蒸氣為我驅散寒毒。
深流院後本就有一眼溫泉,常年吐水。對我驅散寒毒來說,正是得天獨厚的條件,所以我便在深流院中的一間竹室接受蒸氣熏治。
我披上一件長衫,站在竹室前的竹廊上,室外的空氣透過長衫侵入皮膚,感到一陣涼爽。
廊下一汪泉眼,向岸上卷襲著熱氣。我一聲不發地望向泉眼,目光呆滯。自從醒來大哭一場後,我既不吃東西,也不說話。任憑顧明鳶怎麽逗我都隻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任由我這樣去了。
我丟了一段空白的記憶,這段記憶讓我無法接受眼下的巨變。
我死了,卻還活著。
晴空一聲尖銳的鳴叫,出乎顧明鳶意料,我有了反應,抬頭望向天空。一隻鷹在我們頭頂正上方的高空中盤旋,發出陣陣鳴叫。我微皺著眉,兩眼盯著那隻鷹。
顧明鳶從泉眼旁站起身,順著我的目光看向天空,發現了那隻鷹。她又看向我,問:“怎麽了?”
“那隻鷹,”我抬起手臂指向天空,“你能打下來嗎?”
“確定要打下來?”謝晉源忽然順著山徑走了過來,伸手便去拿廊下掛著的弓箭,拉開弓朝向天空。
“嗯。”我望著那隻鷹,微微點頭,卻目光堅定。
顧明鳶走到謝晉源身邊,一把奪過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