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次相識
渾渾噩噩念了一晌的經文,我已經頭暈腦脹地狠了。陸管家終於來叫我們用飯了。不得不說,丞相府裏的夥食就是好,雖然全都是素菜,可是看上去仍然相當美味,比在靜蘭寺裏吃的好多了。
普修大師這會兒估計是陪誥命夫人去了,我們姐妹幾個沒人管束,一時也放鬆了些。正在說話間,彌清回來了,來了就直嚷嚷著餓死了。度元幫她舀了一碗飯,遞給她:“你不是和師父在一起嗎?怎麽回來了?師父呢?”
彌清看來是真的餓了,吃了半碗飯才顧得上回話:“師父和丞相夫人,靜妃娘娘一起聊天,把我們這些人都遣回來了。我剛剛跟著師父到了丞相府的正堂,那裏可真是華麗。本來我以為我們靜蘭寺擴建後就很不錯了,現在和丞相府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正堂裏還掛著皇上親筆的金匾呢。唉,隻是可惜了麗妃,真是一個命運可憐之人。”
眾人都好奇,催著問她為什麽這麽講。她向屋外左右張望,然後揮手示意我們圍過來,小聲說道:“你們知道這麗妃是怎麽死的嗎?”
“這還真沒有聽說過,怎麽死的?”
“聽她們談話間的口氣,好像是在森林裏發現,被野獸給咬死的!發現她的時候,已經沒有個人樣了。幸好憑著身上穿著的衣服才認出來是麗妃。”
“什麽?”大家都倒吸了口涼氣,我也不寒而栗。但是一個娘娘,不是應該好好地在皇宮裏待著嗎,怎麽會被發現曝屍荒野呢?
這樣想著,我便問彌清:“一個娘娘,怎麽會在森林裏被咬死呢?”
“說得有道理,可是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我暗暗覺得奇怪,不過自古以來皇家奇怪的事情多了,大概是這麗妃得罪了什麽人,被人害了吧。相比之下,我倒更關心我還要在這裏待幾天。我纏到度元身旁,扯著她的衣袖:“好度元,念經文這種事情實在不是我能駕馭得了的,你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個自由點的活啊?”
度元想把袖子扯開,卻被我死皮賴臉地牢牢拽在手裏。她白了我一眼:“這裏是丞相府,就是在寺裏也沒有什麽完全自由的活計。”
“我知道,可是念經太無聊了,好姐姐,給我找一個其他的活吧?”度元果然單純,被我這麽一叫居然臉紅了,她推開我說道:“你莫要這樣,我可比你年小。既然你實在要換,那就去領東西吧,隻是萬要記著守規矩,不要在府裏亂闖禍。”
“嘿嘿,你放心,我是那種亂闖禍的人嗎?”我腆著臉向度元笑著。領東西這個差事我知道,就是往府裏的帳房裏領做法事所需的一應物件,比起念經來說,可真是好太多了。
度元臉上一副不相信我的表情。喂喂喂,我說你不相信也沒必要擺得這麽明顯吧。
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換到了一份“好差事”,隻是不知道顧明鳶最近如何了。在丞相府待的這一日,和她音訊全無,此次我沒有和她商議就出了寺門,也不知她會不會生氣。
天還沒有亮,度元就將我從睡夢中搖醒。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問她:“這麽早,什麽事?”自從進了禹陽城,我沒有一天能睡到自然醒。
度元將一張木牌和一個冊子遞給我:“這是師傅讓我交給你的。從今天起,你就負責去帳房領我們要用的東西。這個牌子要收好,憑著這個,人家才會給你。這個冊子上都寫著東西的名稱和數量。明白了嗎?”度元的表情很是憂慮。
我一想到可以在丞相府四處晃悠,頓時清醒不少,也不再抱怨,將木牌和冊子一把塞進懷裏,拍了拍胸脯說:“放心吧,交在我身上。保證隻多不少。”
度元看見我不再迷糊了,舒了一口氣,又交待我:“那靜妃娘娘可不是好惹的,她現在是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子,你又得罪過她,見了她可得繞著走。”
我偏著腦袋看著度元,她明明才十七歲,卻能考慮得這麽多,還囉囉嗦嗦,像個老媽子一樣。真不知道有一天我和她分開後會不會不適應。度元看我一直盯著她,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看什麽?”
“沒什麽,我啊,看你要是有了頭發,會是個多麽漂亮的姑娘。”度元啐了我一口:“就知道你不會說什麽好話,我從小就在庵裏長大,以後也會永遠在寺裏待一輩子,你可莫要說這些混話。”
“你要在寺裏待一輩子?你就沒想過出去嗎?”我不能理解度元為什麽要把年輕的生命浪費在一座寺廟裏。“你難道不想去外麵的世界裏玩玩嗎?”
“從我記事起,普修師傅就像我的母親一樣把我養大。寺裏就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靜蘭寺的。再說,外麵的世界有什麽好,人心那麽險惡,每個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孽障。我隻盼望早日贖完我的孽障,將來能到師傅所說的那個世界裏去。”度元說得不錯,我不能反駁她。正是因為人心險惡,我才會有這樣的遭遇。
我不再說話,穿好衣服,扣好我的尼姑帽,提了一盞燈籠,在度元的指示下,由一個小丫頭帶領往帳房走。
一路走來,丞相府十分寂靜,連個打更的人都沒有。大家好像都在睡覺,而我正好可以抬起眼睛貪婪地看著四周。
路上無聊,我便問那個小丫頭:“你叫什麽?”
“我叫桃花,小師傅呢?”這個小丫頭回頭和我說話,兩個羊角辮子甩了一甩。我看她長得倒是很可愛。
“貧尼法號無塵。”
“無塵師傅。”她乖乖地叫了一遍。我發現我有點喜歡她了。
我見四下無人,戳了戳桃花的胳膊,悄聲問她:“喂,桃花,你們府上的小姐們好厲害啊,居然都進宮做了娘娘,你能跟我說說這兩位娘娘嗎?”
桃花聽到這話,臉上一副得意之色:“那是自然。大小姐和二小姐可都是傾國之貌。你可不知道我們大小姐有多好,她入宮做了娘娘後,又向皇上舉薦了二小姐,姐妹兩個有福同享。大小姐在的時候,陸府可風光了。隻是……”似乎她想起了麗妃的死,戳到了痛處,閉口不言。我也不好意思再問,心裏想這陸家大小姐雖然照顧姐妹,但也未免太貪心了,陸府怕是受不了這麽多聖寵,所以她才會早逝。
“阿彌陀佛……”看來我這幾天沒有在靜蘭寺白待,這因果緣由已經參悟了不少。
眼前忽然出現了大團大團的雪白與梅紅的顏色,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大片梅林,白梅與紅梅競相開滿枝頭,好不耀眼!
被我深深吸入鼻中的氣息是如此熟悉,我的心底湧上一陣沒來由的快樂。陸府竟有如此清雅的地方。桃花對我說道:“這梅林是我們大小姐吩咐下人種的,這白梅就好像大小姐,紅梅就像二小姐。大小姐經常和二小姐來這林子裏玩呢。”
她張口大小姐閉口二小姐的,想來應是這府裏的老家人了,所以即使她們做了娘娘,也願意喚著以前的稱呼。
很快我們穿過了梅林,又穿過一條曲曲折折的走廊,終於來到帳房。帳房裏的燈火很亮,有幾個人在裏麵做賬。
一個身著藍衣的小子麵對著桌子在報帳:“楊府送來了四卷緞子,上個月借去給趙家應急的那五百兩昨個已收回來了。老爺昨日讓提給謝府的那筆銀子我還沒拿到呢。”
“嗯……”陸管家坐在桌子的對麵,拿著賬本翻來翻去,又拿著筆劃了一道:“你提三百兩給謝府吧,庫中還有一些人參,你也帶過去兩盒。”說罷遞給了他一個木牌子。
“是……”藍衣小子微鞠一躬,接了牌子,轉過身就走。我正站在門口,來不及躲,被他撞到肩膀,向後一個趔趄,又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屁股倒在地上:“哎喲!”
“呀,小師傅你沒事吧。”那小子連忙拉起我的手,把我從地上扶起來。
我扶著他慢慢站起來,抽回了被他拉著的手,揉著被撞疼的肩膀和一下子坐在地上的屁股,不滿地說:“你這人走路怎麽這麽莽撞。”
“對不起對不起,我……”那小子似乎還沉浸在我一雙玉手的餘溫裏,我都將手抽了回來,他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而他說完這幾個字之後,開始看著我發呆。
“餘桐。”陸管家叫了他一聲,他方從呆愣中回過身來,向我尷尬一笑,走了出去,臨轉彎前還不忘轉頭看了我好幾眼。難道繼趙吉之後,又有一個人被我的美貌迷住了?
我摸了摸我的臉,感覺還可以吧,雖然自己並沒覺得很好看,但也算有幾分姿色。我又暗自竊喜了起來。
陸管家仍坐在桌子前,對我說道:“小師傅不要見怪,小子沒見過世麵。”
我連忙謙遜地向他施禮:“不會。”
名喚餘桐的男子步出帳房,總是感覺剛才的尼姑讓人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特別是她的那雙手,白皙纖細。在他的記憶裏,除了那個人,再沒有人能有如此美的手。可恨當時背著燈光,沒有能看清那雙手的樣子。也許……也許能找到幾分慰藉吧。餘桐再次看了看帳房的方向,歎了口氣離開了。
桃花走到我麵前對管家說道:“這是靜蘭寺負責領取法事用度的無塵師傅。今兒是來領東西的。”
陸管家捋了捋下巴上沒剩多少的山羊胡子,翻了幾下賬本:“我知道了。無塵師傅拿著這個牌子去庫房領貢香,記住是禦賜的那種。皇上賜了陸府焚香,夫人說麗妃娘娘去了,就用在法事上,也算是盡了物用。其他要領的,我已經交待過庫房了,你隻管去就是。”
我從他手中接過那隻木牌,道了聲“是”,跟著桃花去了庫房。
路上,我仔細打量著這塊木牌。木牌是方的,係著綠色的瓔珞。木牌的正麵寫了一個“領”字,背麵一個“陸”字,四周雕刻著一支並蒂梅花和一從蘭草。而度元先前給我這塊木牌上隻有一個“陸”字,也是刻了梅花和蘭草,背麵什麽都沒有。
看來看去,並不覺得有什麽奇特,便不再看它,到了庫房亮了亮度元給我的牌子,把陸管家給的牌子交了過去,帶了幾個人搬了東西,辭謝了桃花,回到了靈堂。這樣,我一天的任務基本就完成了,法事開始後,我就可以在一旁歇著了。
普修老尼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像是不叫我閑著似的,對我說:“無塵,為師的一隻木魚遺落在寺裏了,你去幫為師取過來吧。”
我有些不解:“丞相夫人是愛理佛事之人,這丞相府難道就沒有一隻木魚嗎?還用得著回去取嗎?”
普修不急不慢地說:“那隻木魚,為師已經用了多年,早已習慣了它的聲音,用其他的,為師不能更好地靜心。你去拿來便是。”
我再也想不到反駁的理由,隻好一邊在心裏罵著普修,一邊踏上了返回靜蘭寺的路。回去也好,兩日不見放生池了,不知總是在那裏流連的幾尾魚兒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