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許林風番外
第98章 許林風番外
許林風很小就知道, 自己家裏的情況,和別人家裏不太一樣。
他的父母之間,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彼此最大的仇人。
兩個人宛若火柴和爆竹, 隻要湊在一起, 就會炸得劈裏啪啦。
於是,上幼兒園的時候, 許林風還會在聽到樓下隱約傳來尖叫聲、怒吼聲、以及摔東西聲之後衝出房門, 拉住父親或母親, 試圖阻止他們的爭吵。
而在上小學後,他隻會把被子蓋過頭頂, 一邊捂著耳朵, 一邊哼起歌,蓋過樓下越發激烈的吵鬧聲。
是了, 他的父母永遠也不知道——夫妻吵架應該避開孩子, 或者,至少不要把孩子吵醒。
又也許他們其實知道, 但從不在意罷了……
許林風也曾經天真地幻想過, 如果自己努力讀書,好好表現,做一個特別優秀的乖孩子,也許他的父母就能開心一點,臉上的煩躁和厭惡稍少一些。
於是,他認真學習, 積極參加活動, 很快成為了老師和同學眼中當之無愧的好學生。
一個學年結束之後, 他拿到了他所在的國際小學刻有“Excellent(卓越的)”, 每個年級隻有一個人能得到的榮譽獎章。
那天晚上,男孩兒小心翼翼地把它別在西裝校服的領口,無論管家和保姆怎麽勸他脫下外套,他都堅持地搖著頭,說什麽也不肯脫掉。
他滿心期待地等著父母回家。
翹首以盼的時間裏,許林風想起了下午同桌說的話,“你得了這個徽章,你爸媽肯定會好好獎勵你的!要是他們給你買了什麽炫酷的玩具,你千萬不要忘了拿過來和我一起玩啊!”
……他們真的會給他獎勵嗎?
許林風帶著一絲雀躍想著。
如果有獎勵當然很好,但就算沒有,其實也沒什麽。
對於他而言,父親母親隻要能笑著誇獎他一句就足夠了,如果還能拍拍他的頭,那就是最好最好的了!
懷著這種雀躍的期待,男孩兒那晚穿著校服外套等了很久。
等到他做完了作業,吃完了晚飯,洗完了澡……甚至等到了他該上床睡覺的時間。
可是,他的父母誰都沒有回來。
許林風呆坐在客廳裏,原本的興奮和希冀在漫長的等待中消磨殆盡。
他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管家第三次來催他睡覺的時候,男孩兒終於站起身,一言不發地上樓回房了。
推開臥室的門,他爬上床,睜著大大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看著天花板。
今晚樓下沒有傳來嘈雜的爭吵聲,深夜本就該如此安靜。
可躺在床上的許林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失望、難過、委屈,那些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身上的負麵情緒,漸漸地將他淹沒了。
在一片漆黑中,許林風鼻尖發酸,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這本來該是一個哭累之後迷糊入睡的夜晚。
但將將入睡之際,房間有一瞬被外麵的燈光照亮,院子裏隱約傳來了車聲。
——有人回來了!
男孩兒頓時清醒過來,他趕緊把別著榮譽徽章的校服外套披上,腳步飛快地跑下了樓。
門口並沒有人,是還沒進屋嗎?
他又走到客廳的窗前,拉開窗簾的一角,向外麵看去。
隻一眼,許林風攥著窗簾的手,驀地握緊。
一輛開著大燈的陌生跑車正橫在院子裏,而他的母親婷婷嫋嫋地立在車前。
她微抿著唇角,笑得溫柔甜蜜,在夜色和車燈下,更透著一股誘人的嬌豔和媚態。
許林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母親。
那雙他遺傳了七八分的深窩眼,在家裏永遠閃著厭煩和不耐,但此刻卻泛著瀲灩的春情,波光粼粼地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而最諷刺的是,那個男人,並不是他的父親……
二人般配的身影刺痛著男孩的眼,片刻之後,他鬆開了手。
原本被撩開的窗簾隨之垂下,擋住了院子裏跑車明亮的燈光。
而那個小小的身影,於是徹底被客廳裏的黑暗籠罩了。
不知過了多久,庭院裏終於響起了發動機的啟動聲。
隨後,細跟高跟鞋的“噠噠”聲從門口傳來,再然後,是開門聲。
“啪——”,他的母親順手按下了玄關處的開關。
頓時,客廳裏的大燈應聲亮起,到處都是明亮到刺眼的光線。
許林風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眼睛。
“你怎麽在這兒站著?”他的母親立在玄關處,皺著眉問道。
男孩兒放下手,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果然在她眼中找到了一抹煩躁和厭惡。
對啊,這才是他熟悉的,母親的模樣呀。
許林風終於明白,原來她也會像其他同學的媽媽那樣,露出滿是愛意的、溫柔的目光。
隻不過,從不是在他麵前罷了。
男孩兒一直沉默,可母親也隻是隨口一問,並不在意他是否回答。
她踢掉高跟鞋,將精致的手包扔在櫃子上,瞥了一眼放車鑰匙的托盤。
“那個狗東西還沒回來。”
她自言自語著,嘴角勾起一絲輕蔑而諷刺的笑。
“我還以為他和現在這個小情人能多玩一會兒呢,結果還不是前腳剛把人哄出國,後腳就又去找新寵了。”
母親一邊解著外套,一邊從許林風身旁擦肩而過。
他清楚地聽見了背後的一聲輕嗤——“真是個賤男人。”
而直到最後上樓,她都沒有注意到,男孩兒特意披在睡衣外麵的那件校服外套。
以及,衣領上別著的、刻有“Excellent”的榮譽徽章。
……
在許林風漸漸長大的過程裏,他對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其實就是一個很老生常談的故事——家族聯姻罷了。
一個心高氣傲的大小姐不得已嫁給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不肯收心,大小姐咽不下這口氣,幹脆破罐破摔,比他玩得更花。
於是,兩個人更是誰也瞧不上誰,見了麵就要掐個你死我活。
但離婚是不可能離婚的。
他們得永遠捆在一起,守著這紙醉金迷的浮華……
也許從某種角度而言,他的父母也隻是兩個懦弱的可憐人罷了。
可許林風心中卻泛不起一點同情,他甚至,怨恨他們。
他恨他們為了交差便不負責任的生下他,放他孤零零地長大。
他恨他們把對彼此的厭惡轉移到他身上,從沒讓他感受過一點疼愛。
許林風對父母所有與生俱來的親近和愛意,都和當年那枚榮譽徽章一起,被他鎖進了一個沒有鑰匙的箱子裏。
再也不曾出現。
而他自己,就在這樣的孤單和怨恨中,逐漸長成了一個矛盾的男人。
他絕不允許自己像父母一樣自私、懦弱、不負責任,可有時在某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身上隱約閃過了他們的影子。
他帶著報複的心思投入家產爭奪的混戰,明明機關算盡,如願笑到了最後,但在無數個深夜裏,他卻仍然難以入眠,自我唾罵了千百萬遍。
溫文爾雅、彬彬有禮,通通都隻不過是許林風偽裝出來的麵具。
可他裝的太久了,那麵具便長在了臉上,輕易取不下來了。
於是,人人都以為他儒雅斯文。
隻有他知道,那副麵具下的自己,到底有多冷漠、煩躁和厭世。
啊,不對。
還有一個人,碰巧也知道。
……
許林風和父親徹底撕破臉皮,是在談判間隙的一通電話裏。
他的父親年紀大了,玩得自然也沒有那麽野了。
前幾年,一個頗有手段的小情人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老來得子,他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
但在這種家族聯姻裏,私生子卻實在有些出格了。
於是那個孩子生下來便注定見不得光,而他的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懦弱,甚至都不敢讓那孩子姓“許”。
彼時,家產之爭正如火如荼。
各路親戚們也顧不上吃相是否難看,徹底丟掉了那些虛偽的親情和禮節,你來我往,爭得頭破血流。
可沒有誰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在這一場荒唐戲裏,那個看起來最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卻早已悄無聲息地將最重要財產盡收囊中……
“林風,我聽他們說,你爺爺已經把股份都轉讓給你了,這是真的嗎?”
電話剛一接通,他的父親便語氣急切地確認道。
聽到厭惡的聲音和問題,許林風整個人的氣場都冷了下來。
“是。”他惜字如金地回答著,多一個字都不願說。
但父親卻並不在意他冷漠的態度。
“太好了,太好了!”他連說兩遍,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狂喜。
“我說你大伯二伯怎麽那麽生氣,原來他們費盡心思搞出各種花樣,結果居然誰都沒撈著半點兒股份!”
父親幸災樂禍的感歎裏帶著一種大仇得報的暢快。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麽,連忙叮囑道,“林風,你大伯二伯他們肯定會去找你的,不管他們說得怎麽天花亂墜,你都別搭理他們!”
他繼續強調道,“他們全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根本不安好心。隻有我和你弟弟才是你真正的親人!”
嗬,現在知道來討好他了。
而且還時刻不忘那個見不得光的小兒子。
親人?
他哪來的親人?
許林風握著手機的左手驀然收緊。
恨意瞬間被點燃,他感到了一股極致的荒謬。
“父親,你是不是高興得糊塗了?”
男人心生怒意,反問也沾上了一股冷淡的嘲諷,
——“我可沒有什麽弟弟。”
“……”,電話對麵瞬間陷入了沉默。
父親再開口時,語氣裏滿是驚慌,“林風,你不是知道的嗎?你有一個弟弟呀,你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啊。”
最親的人?
許林風心中戾氣四溢,眼裏的寒意似刀鋒般尖利。
“真是奇怪了,我從來都是獨生子,哪來的弟弟?”
他的反問幽幽涼涼,但威力卻不亞於一記重拳,讓電話對麵的父親徹底陷入了慌亂。
“許林風,你怎麽能不認你弟弟?!”
他虛張聲勢地斥責著,試圖擺出一種家長的權威。
“你們兄弟是世界上最親的人,你弟弟他現在還小,將來全都要指望著你。”
“更何況你大伯二伯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將來他也可以幫你守著到手的股份啊!”
……真不愧是他的父親,居然好意思說出這種話?
許林風怒極反笑,“第一,你自己造出來的孽,和我有什麽關係?我裝作不知道已經很給你留臉麵了。第二,那些股份是許家的財產,他姓許嗎?他有資格染指半分嗎?”
“你竟敢說這種話,你這個孽子!”
父親又驚又懼又怒,顫聲嘶吼著。
可許林風卻置若罔聞,繼續說道,“第三,到了我手上的東西,隻要我還想要,誰都別想拿走半分。父親,與其擔心大伯二伯對我虎視眈眈,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的那點財產,哪天我要是心情不爽,你手上那點我也不給你留。”
“你——!”父親的聲音更嘶啞了。
但他卻不想再聽對麵的無能狂怒,直接伸手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樓梯間裏安靜如初。
可許林風的心情卻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剛才了。
他今天代表客戶和對麵的律師談判。
那位女律師最近勢頭很猛,能力也確實不俗。
他和她之前有過溝通,剛才又過招了半場,心中倒是升起了幾分棋逢對手的愉悅。
隻可惜,現在都毀了……
許林風從西裝口袋裏摸出一盒煙。
他其實不常抽煙,每次抽煙好像都是和家裏的事情有關。
煙霧繚繞中,男人睨著眼,冷冷地看向窗外的高樓大廈。
煩躁、厭惡、憤怒……想要毀滅世界,又想要自我毀滅。
可他偏偏還那麽惜命。
許林風曾經癡迷於滑板,但當他發現自己很想踩著滑板衝向飛馳的卡車時,他便將滑板扔進垃圾桶,從此再也不碰。
他還曾斥巨資買了一棟帶有全景落地窗的江景大平層,但當他察覺自己偶爾會幻想推開窗縱身一躍時,他立刻搬了出去。
他的性格裏帶著強烈的自毀傾向,但他的理智卻又拉扯著他,讓他珍惜生命。
可如果僅憑那些理智,到底還能拉住他多久呢?
許林風緩緩吐出一口煙,漠然地想著。
“吱呀”一聲,樓梯間厚重的防火門被人推開。
來人大概也想透透氣,看到門後有人倒是一愣。
許林風循聲回頭,於是與那人的目光撞個正著。
——是對麵的那位女律師,顧凝。
男人從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驚訝。
是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一定冰冷到可怖。
但他此刻裝不出溫文爾雅的模樣了。
真是可惜,他明明對顧凝印象不錯。
“抱歉啊顧律師,讓你吸到二手煙了。”
許林風抬手將煙扔進裝了水的紙杯裏。
他本以為顧凝會跟他打聲招呼就離開的。
但沒有想到,她竟然邁步走到了他身邊。
“許律師是川省人嗎?”顧凝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不是,”許林風有些疑惑,“怎麽突然這麽問?”
顧凝微微一笑,“我還以為許律師會國粹川劇呢。”
“……,”男人足足反應了五秒,才明白她的意思。
——合著她是在調侃他會變臉呢!
許林風愣是讓她給弄笑了。
“顧律師這麽說話,不怕把我惹惱了,我記你一筆仇?”
他半真半假地問道。
顧凝揚了揚眉,神色狡黠,“好歹也跟許律師溝通了幾次,你要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我剛剛打個招呼也就轉身走了。”
這高帽一戴,他剛才就算是生了氣,現在也絕對發不出來了。
許林風被她這麽一打岔,心情竟莫名地觸底反彈了些。
“顧律師也看到我剛剛情緒不好了吧,”
他勾起唇角,語氣幽幽地逗她,“下半場的談判,我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顧凝聞言輕笑一聲,“那我得先跟你說聲抱歉了,”
她眉眼微彎,笑容自信而大方,
“畢竟下半場談判,我恐怕會讓你——心情更加不好了。”
……
談判結束,回律所的路上。
許林風坐在車子的後座,平靜地刷著朋友圈。
如果按照原本的走向,他此刻應該宛若一個行走的颶風帶,低壓到恐怖。
絕對不會有什麽看朋友圈的心情。
隻是,和顧凝那幾句閑聊像是有種魔力似的,倒讓那些原本幾乎將他淹沒的負麵情緒,無聲無息地消散了不少。
不得不說,顧凝這個人,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許林風正默默的想著,屏幕上忽然彈出了一條新的朋友圈。
【有正在準備雅思的朋友嗎?我想找一個搭夥練習口語的同伴,有興趣私聊。】
他愣了愣,思考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這個人是誰。
——是很久之前練滑板的那個男生吧。
男人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又盯著那條朋友圈看了幾遍。
他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
可更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麵。
下一秒,他鬼使神差般地點進那人的頭像,發出了一條消息。
【找到練口語的同伴了嗎?如果沒有,我可以幫你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