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我的心中有佛……也有女王
輾輾轉轉的,即便法度有這一瞬間的幻似被感性所動搖、被情識所吞噬,但他整個人也依舊是理性不可拂逆。
甚至就因這每每不經意間不能控製的情念擾心,才更加的加重了他必須離開的決定,且是極迫切的需要離開!
那麽,便在這可能會出現的一切不按常規走向一路走下去的紊亂之前,便離開吧!這樣對誰都好……嗯,便在尋到聖地神山間的藏經洞,完成師父的囑托之後便離開,繼續他流浪修行、居無定所的生活,忘記臨昌,忘記這一切,就一如這十年來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所曆經的每一件事和邂逅的每一個人一樣,假以歲月的調釀,將這一切過往淡化成恍惚的夢寐,淡淡的、微微的,不去記取、也不會忘記。
興許這樣,委實才是最好的……
法度陷入了沉默,於沉默中又暗暗的下定了遠行的決心。
普雅感知著法度扶著自己肩膀的手臂漸漸收緊,知道他陷入了某種心緒的囹圄、又似乎是某種決心的拿捏。
普雅心中一動,她不願對他步步緊逼,因為她知道自己要的答複他怕是永遠都是給不了的……若是他當真可以給她,她也未必會真歡喜,因為他原本可以離苦得樂成為菩薩、甚至成為金身的佛,若是因她這個愚鈍不堪又充滿罪惡和欲望的凡夫俗子牽絆住了他出世的腳步,她委實是負罪!身負罪責不止是對他的惋惜,還有這個世間、這諸多世間所有靈性對他的惋惜與對她的抱怨!
那便真的是她想要的麽?她不清楚。
而就這樣看著他一步步的遠離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她的身邊,這則是她所甘心且能夠坦然從容相對的麽?她不知道!
月色惝恍出一簾的靜好,若是當真可以就此永遠的沉淪在夢寐的化現裏、有他在身邊的每一寸定格中,那該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普雅不再執著於方才無果的問題,轉了話鋒徐徐然又啟口:“先前你曾說,你並非一直往西邊兒走,而是迎著太陽走向佛國。”於此一頓,長睫瀲瀲,“可是,你若是迎著日頭向東,又是如何會在這經年風沙掩埋、無邊無垠的大漠西疆裏,遇到我?”這究竟是冥冥中宿命的牽引,還是命格裏欽定的召喚?
法度隨著普雅的再次開口,而平和了心境。他依舊還是那個一向從容、不起波瀾的得道高僧:“因為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穩穩一句。
普雅恍然明白,法度所說迎著太陽亦或者是背著太陽、往東或者往西,就一如極樂世界在西方這個概念一樣的隻是代稱,是執著不得的一種隨性和比喻,若是執著便是著了相!看來,是她愚鈍了。
果然,法度見普雅隱隱然有所悟,頷首微微,向她進一步解釋:“我不是一直往西行,但不代表我不往西行。”目光沉澱了一抹熠熠,智慧的金波揉碎在眼瞼裏,口吻依稀起了一脈由歡喜而生的激動,“東、西、南、北、中,我走過很多地方,從不永久停留、也從不既定方向。”微停,斂目又道,“順心而走,隨性而走,隨緣而走。”即便是師父已然交托了重任,但若是命裏有緣那該尋到的東西自然會尋到,就比如眼下他在臨昌尋了到。
普雅明白,這也是為何當年明德法師隻用了若許的時間便來到臨昌,而法度卻要整整十年才得以同她邂逅的原因……
法度身子微微定了定,身披了一抹冷溶的月華。他感知著月華的召喚,勾動起心中的念想、不遠不近的回憶:“時而迎向曙光,時而背道而馳。”心念於此甫動,毫無征兆的。法度頷首再次看向如是認真看著他的普雅,眼中神色認真且赤誠,那是無需躲避的坦率,極認真道,“我也不知為何,我走到了這裏。”尾音帶些淺淺的歎息,是對心緒的一種釋然,也有些對宿命的笑迎、坦然的麵對。
普雅且這樣聽著,靜靜然無話,其心中感念彌深。就著涓涓如波的心緒,那些感動有如沉澱的珍珠一般依次回落,使得身心俱是一個滿滿的填充:“隨意的走,胡亂的走……”柔柔的聲色不像是在對法度,倒委實像是自語,普雅薄笑,“走到了這背著太陽的西疆大漠,走到了這亦如死海卻又充斥著一脈勃勃生機的臨昌,然後遇到我。”口吻是平和的,似乎是有些苦澀、又似乎是有些激動。
西疆並不是背對太陽,因為佛法終有一日會在這臨昌落地生根、開出最美麗的花。大漠的蒼生都會得到佛法的度化、感知著佛力的溫暖與大誌,得大慈大悲的垂憐與救度,了脫苦海、往生淨土未央樂!
法度聆著普雅的呢喃,心中應和:“阿彌陀佛。”口誦佛號。
普雅聞了佛號,卻調動起心頭一抹湍急的熱浪,急急然的揚了眉目,眼瞼間流轉著一抹熠熠的赤誠:“你的心中有什麽?”一急又補充,“你的心中有沒有我……到底有沒有我?我的佛……”心念所至,她一把抱住了法度,那明澈的雙眸中噙著軟款的浮光,神色是那樣的生動光鮮、明燦自成!
這一突忽的擁抱其實是出格的,且又顯得那樣突兀。普雅的心跳緊密又繁重,呼應著她萬頃的心緒流淌如瀑!這一瞬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許著什麽,又在盼望著什麽,她莫名所以,她無以名狀的憧憬與激動!
法度沒有躲,任這朵急需倚靠的玫瑰抱緊了自己,一如接納迷惘蒼生、慈悲渡世的佛。
但是他心中仍然會有激動,即便那激動是淺淺的,是微微的……
“回答我,為什麽不回答我?”普雅騁著這似瀑的心浪,不留給法度沉默的機會,她打定了主意這一次一定要問出法度心中的所想,即便那是她意料之中的回複她亦是驚喜的!
法度喉嚨微動,知道自己避不開普雅的執著,也不願再避開!他垂目,緩緩的,緩緩的啟口,那是順應著心緒的忖度、還有些隱然流動的真摯的化現:“我的心中有西方。西方有佛……也有女王。”
也有女王……
那一瞬,聖潔的蓮花在這夜波氤氳的方寸土地一倏然盛放如冶!
普雅驚詫,詫異之後那濃烈的歡喜與感動、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此填充了心裏的空虛、與靈魂的燥妄!
她想她聽懂了他的話,又似乎並沒有懂。但懂與不懂又都有什麽重要?
他是佛,他的愛注定隻能是大誌且慈悲的,但是他的心裏是有她的……即便這是一份與對蒼生一樣的愛,但也是有她的。
她不信她的存在與他來說不是一種別樣的獨特,即便他有朝一日會鑄就金身、身披蓮花高坐蓮台,但至少她也曾波瀾過他這一段人間歲月一閃即逝、不值一提的浮生。
這就夠了!
隻此一瞬,傾城傾世此間一瞬……她滿足了,她的欲望太多又似乎並不算多。就這樣、隻這樣,委實,當也是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