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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交心道心、殘酷難拂

  可陷入執念的人永遠都是最可怕且不可理喻的,況且凡人與修持之人、與聖賢之間的區別有些時候亦是不可互通的。若想融合,也委實不能奢求在這一時一刻。


  世間置身苦海的凡人永遠看不破的鏡花水月,佛說,“不過我指間煙雲。世間千年,如我一瞬”。這便是區別。有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


  麵對法度近乎叱責的質問,淨鸞的態度依舊散漫而不羈。他想問問他憑什麽這麽質問自己,有什麽資格質問自己!可到底沒有,因為這時的法度在他眼前是何其的虛偽。


  “國師認為我卑鄙無恥,還是殘忍非常?”淨鸞不怒反笑,看向法度的目光裏噙著一抹詭異,他抱臂就著一片林蔭立住了身子,“大千世界蠅營狗苟,熙熙利來攘攘利往。這世上之人為了追逐名利便不擇手段,像蒼蠅一樣飛來飛去、像狗一樣的不識羞恥,這是凡人的共性,比我蕭淨鸞卑鄙無恥殘忍齷齪的又何其之多!”銳利不減,神色與口吻都是不善的。


  法度搖頭,他的內心澄澈如明鏡,可他知道此刻的蕭淨鸞、還有這世上許多許多人都是明鏡台被染了塵埃而不能明白。他向淨鸞走過去,與他相隔近了一些:“這娑婆世間是地獄的化現不假,可這五濁惡世也正是極好的修行之處!佛國地獄在於的是自己的一念之心、在於自己如何應對如何去做!”口吻沉澱,法度苦口婆心,懷揣著滿腔的誠摯與懇切,希望這淪陷痛苦深淵的人能夠慢慢登上平地將自己救贖,“人正是在自我中不斷覺醒,才能破除自我!先拿起才能放下,這是為修行。”


  “你少在這裏虛情假意大裝特裝你的虛偽!”被淨鸞猛地打斷,淨鸞目色寒凜、口吻咄咄,“我方才所說的這世上諸多凡人所有的共性,便連你法度和尚也算一個!我告訴你,你亦不得免俗!”


  “我何曾說過我得以免俗?”法度不曾著惱,臨著淨鸞的話尾接口繼續,“故而我在修行,修行者便賴於不斷的修持與克製,在這之間日漸精進……沒有誰是生來便得正果金身,難道就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靈都具有惡性,便就此甘於沉淪而不再修持?”


  “我沒有興趣跟你討論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佛理!”淨鸞再一次打斷了法度,他正氣血衝頭著,法度這與他文不對題的談話著實令他忍受不住。他向法度走過來,利劍般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剜出個洞一樣,“我們既然已經把話說到了這裏,便來說點兒切合當下實際的。”他盡量把情緒克製住,聲音平緩了一些。


  法度亦收住了心緒,看著淨鸞點點頭。


  二人又向那假山石堆疊出的小景處走了一走,在山石背麵兒,雙雙停住了腳步。


  泠泠小瀑布前,陽光被折射出五彩的斑斕,濡染的這虛空間像是架起了一座通往幻境的橋。


  這瑰麗的自然美景似乎使二人的心境又都緩了緩,淨鸞側目歎了口氣,即而看向法度:“沒錯,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一心想回漢地,我求你幫我也至少有著那麽半分的真心。”就此頷首。


  法度沒有帶著異樣的眼光看待淨鸞,他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靜靜聽著,見他沉默後啟口淡淡:“那為什麽,之後有了變化呢?”


  淨鸞斂目:“因為我愛上了她。”定定的一句。


  法度雙目一灼!

  這時淨鸞緊接著啟口又道:“我發現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已經愛上了這個與我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女王……可就在這同時我也發現,她已深深的愛上了你!”那帶著毀滅天地般光澤的雙目就此重又化了利刃,嗓音厲厲!


  這儼然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令法度倏然一下起了迷茫,直直愣在了當地!

  而淨鸞湍急的情.潮調動未歇,薄唇染就了可憐的哀傷,又充斥進報複般快慰的火焰裏:“是,這兩年來普雅梅朵待我委實不薄,可眼下我更加能夠看到的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微有停頓,“我已經能夠預知到,我是留不住她奔向你的那顆心的……既然這一切注定隻是一場實在不真切的鴛鴦幻夢,我便選擇在這一場雲煙夢醒之前以焚燒自我為代價,撕毀你在她心中的那些美好,我情願身化絢爛煙花,跟你法度和尚一起在這西疆臨昌陌生的國度寂滅!”


  淨鸞的聲浪並著他的情念皆是一浪蓋過一浪的高,法度可以感知到他貯藏其間的澎湃心潮,可他仍然沒有自淨鸞道出的所謂真相中徹底明白過來。


  看定著眼前被自己情緒吞噬的蕭淨鸞,法度眉峰微微的聚攏,斂目惝恍的看著他,問得莫衷一是:“你說……女王,‘愛’我?”著實是太過詫異與不確定。


  若是同修告訴他女王愛他,他不會有這般的反應。因為他知道女王必然愛他,那愛正如他真切誠摯的愛著佛、愛著法、愛著天道因果、愛著自然一切一樣!

  可這樣的話是蕭淨鸞說的,那麽淨鸞所說的“愛”,與法度所認同的“愛”自然是不一樣的。這別樣的意味令法度微微有些亂心,但在這之前更多的是詫異和不可思議。


  淨鸞眉宇緊皺成鐵,抬手一把將法度推開些距離:“你裝什麽糊塗!”一落聲又啟口,“縱然你是講究四大皆空的和尚,可你沒長眼睛麽看不到麽!”


  縱然法度的心境不大容易被什麽人、什麽事掀起波瀾,可不得不承認,眼下蕭淨鸞很容易便將他那明澈的心湖攪擾的生了波動。可事態已經委實混亂,不再容得下他法度繼續將這混水攪動一把:“蕭施主,你……”


  “不要再跟我說那些空曠的大道理!”淨鸞篤定了心思不給法度說話的契機,他迎著被推開的法度又行幾步,斂住眼底跳動的火光,尋回了一絲冷銳的神色定定的看著他,“你真的無欲無求無私奉獻?”一頓又道,“真的舍身為己大誌大愛?”旋即薄唇霍而勾笑,目光帶了些挑釁,聲息卻一定,“好啊!那麽你便用你的行動來證明你的發願……你讓女王把你招為王夫,從此代替我陪在她的身邊,她就會放過我、放我走。怎麽樣?”須臾又道,“犧牲你的梵行、你的金身、你西去的堅韌來救度我。你們佛家不是說救一城人與救一個人一轍無二麽,我要你犧牲此世成佛的機會隻救我出囹圄,你願意麽?”


  蕭淨鸞這話裏話外自然不是認真的,他是在挑釁法度,是在拚著自以為是的篤定來賣弄他輕巧的智慧。


  可法度是當真的。


  淨鸞說的沒有錯,度好一個人與度好一城人,若發心一樣無私,則亦是無量的功德。不會因數量的多少而去決定先救度誰,而是憑借著一個“機緣”。若是機緣所至該救度這個人,則委實不該為了一個數量的權衡而拋棄眼下這一個、去先行管顧其他。


  舍“小家”為“大家”是無私與智慧,但救度這方麵卻沒有舍少數救多數一說,因為眾生平等,人人都有被營救的權利,不該生就出任何的分別心!

  時今的蕭淨鸞委實是需要救度的,極需要的……


  基本沒有什麽猶豫,心念一定,法度倏然抬目:“我願意。”定定的三個字由他道出,順勢的有如一股風來、一陣雨落。


  淨鸞一震……


  那是一種不可拂逆的佛力般的護持,就在這一瞬,淨鸞心中那叢蕪雜的火焰似乎被隱隱的甘露澆滅了許多。他整個人有些惝恍,有點兒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就這樣與法度對視,那灼灼的雙目對上淡然清朗的眼神,二人眼底皆有著彌深的沉澱、自己的執著。


  良久良久,淨鸞如是定定的,那目光重又變得灼熱非常、韌力難拂:“‘我’不願意!”一字一字,牙關間擠出的聲息。重音落在“我”字上。


  法度緩神,倏然間明白了淨鸞不過是鬧脾氣,心下隱隱的歎了一口氣。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必須問蕭淨鸞,普雅的孩子究竟是怎麽沒有的……


  興許也是心有靈犀,淨鸞離開了法度一下,徐徐的歎了口氣,持著不重不輕的聲音告訴法度:“如你猜測的那樣,普雅梅朵的孩子是我打掉的。”並無波瀾。


  法度反倒不心驚於這個真相,他隻是驚詫於淨鸞的瘋狂!

  淨鸞沒有理會法度麵上神色的微變,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自顧自道:“是我親自熬了墮胎藥給她送去,並親自喂她一口一口喝下去的!”一字一句,牙關森寒。


  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心火無處宣泄,法度也並不是一時急躁,他誠然是起了一些激昂的舉措,下定決心替普雅女王、替那個好端端的還不曾出世便被親生父親葬送了性命的孩子,替他們來教訓蕭淨鸞!

  於是,煞是不及防的一下,法度掄起臂膀一拳把淨鸞打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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