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女王崩潰、人艱不拆
直白的現實從來都是殘酷的,這等時局與情境容不得法度逃避!即便法度他的本心是要救度更多的人離苦得樂,即便他從未如蕭淨鸞所說那樣意在架空女王……可論道起是他與淨鸞達成了無形的、幫助其回還與度化女王的共盟,他這一個“是”字認的不假。
這亦是他法度的因果,誰也逃不去的因果……
周遭的氛圍隨著法度方才步入時,有如曇花一現般突忽明燦了一瞬。可在一瞬過後,便又重新沉淪到刻骨的黑暗中,甚至是比先前愈發的黑暗!
便連抱臂而立的蕭淨鸞都委實沒有想到,法度居然會承認的這樣順勢!
微微的溶光與錯落的疏影間,兩個人清晰的看到了這一個不重不清、直擊心門的“是”字,是如何帶著毀滅天地的殺傷力一般,徹底打垮了普雅女王心裏、靈魂裏最後的那道堅守的防線!
普雅欲哭無淚,那雙盈盈的眸子裏甚至是含著笑的,苦苦的笑,幾近自嘲!
一個人在苦海裏漂泊無依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就是連那微弱的稻草都要自掌心裏遊出去……曆經崩潰的邊緣瀕臨無望時,往往會物極必反。普雅怒極反笑,那笑聲澀澀啞啞的,聽來一下下的狠狠敲擊在血肉鑄就的心房!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普雅慢慢的抬起頭,雙眸是無盡的混沌,這孱弱的調子聽來似是在自語,她陷入了恍惚的回憶裏,“在無盡的黑暗中,一個小小的孩子在不斷的向我伸手……我拚命的,拚命的想要抓住他,但最終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就那麽消失在黑暗裏……”
這時她退了血色的麵孔頓然湧起一抹因急氣而起的紅潮,普雅轉目直勾勾看過去,隔過法度,抬手怒指淨鸞:“你可以利用我,可以欺騙我,但是不許你玷汙我對你的感情!”嗓音陡利。
“是玷汙麽!”淨鸞亦抬目厲厲!
法度倏然側首,他想開口化解這個誤會,可此時此刻這兩個人都懷著無比的激動,他委實不知道自己怎麽才能插進話去。
普雅張了張口,卻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柔曼的身子顫顫的發著抖,她實在被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連氣帶刺激的就快要遺失她自己了!
須臾的恍惚中,淨鸞忽然便笑起來,亦是近於虛脫、又夾著些嗜血邪氣的笑。他的身子有點兒搖晃,抬手扶著一旁櫥窗的雕花木棱,雙目便也在這時放了空:“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相識後相擁而寢的第一個晚上……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聲息趨於低微,淨鸞徐徐然看著普雅。
普雅沒有理會,整個人木塑一般。
淨鸞也沒有管顧她的不理會,徑自呢喃淺訴:“你說,在海洋、河流、亦或者是沙漠綠洲中,一切有水有泥的地方,都會看到貝類。若是有細微的沙粒順著縫隙進了開合的蚌殼,它們便會泣下心頭淚、把那細沙包裹住。然後以生命為孕育,將沙粒化成它們自己的一部分。”他漸漸斂住唇畔掛著的不莊重的笑,整個人顯得有點兒惶惑,卻又透著一脈莫名的篤定,“最後就在它們體內凝結成燦爛的珍珠,將再沒有一粒塵沙可以比得過珍珠的璀璨……你告訴我,把這些淒苦的過往當作一場劫,衝出去。在身心徹底離開牢獄的那麽一天,我一定可以收獲以生命之力凝結出的至美珍珠!”落言一定。
顯然,這段話是淨鸞與普雅之間微妙的共鳴,是普雅在他們初識之後第一個床榻之歡的夜晚時,對他逐字逐句說出來的。想不到時隔兩年,他依舊還記得這般清楚明白。
普雅終於漸漸凝貯了一抹神色,淺淺的看著淨鸞,聽他要向自己表達怎樣的深意。
淨鸞頷首,口吻沉澱了一些,混沌雙目陡地一凜,言詞亦比方才有力許多、也銳利許多:“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原本已經萬念俱灰、毫無希翼的我起了複仇的心思,開始忍辱負重的留在你身邊繼續硬著頭皮的活下去……嗬。”他勾唇一笑,罌粟花般邪魅,“我倒要感謝你對我如此厚愛,正是在你的提點之下,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沒有枉費我蕭淨鸞這一輩子在這世上白走一遭!普雅梅朵,連你這個殺伐果決的一國王者都被我玩兒了傷了,我滿足了,我非常非常的滿足了!”
“夠了!”普雅再也聽不下去了,發狂般打斷了癲瘋的蕭淨鸞。緣起緣滅無非業力,愛恨仇怨俱賴因緣,這一次所必然要曆經的一切,亦是他們兩人間誰也避免不得、遲早要說清楚的果,“為什麽。”普雅把身子又往起撐了一撐,冷然目光中重又添了一痕灼熱,她定定的看著蕭淨鸞,“為什麽點燃你死灰心中希翼的是仇恨,而不是我對你最初時的愛!”
“嗬!”淨鸞霍然一笑,似乎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東西。很快的,他頷首將聲色一沉,“因為最初時的我隻有仇恨,沒有愛!”
“滾。”淡淡的一個字,不同於方才的情潮跌宕,倏然便自普雅枯槁的唇齒間發出來,低迷徐徐。
淨鸞愣了一愣。
一旁默立良久、說不得話也做不得事的法度亦一抬目。
這時普雅那雙迷蒙的眸子錚然一凜,抬首對著法度與淨鸞兩個人是已然的撕心裂肺:“都給我滾出去!”
這陡然的一聲斷喝自這個嬌柔的女子口裏傳出來,作弄的淨鸞、法度一震。
事態已經漸漸堆疊至此,一時半會子難以有一個清明的梳理。且,法度自覺沒臉繼續站在這裏看著普雅,他頷首微微,緊抿了起了細小抽.搐的唇瓣,須臾後一回身。
淨鸞亦緩了神,緘默住那萬千的心頭緒,就此屏一口氣,回身與法度一並離開女王的內宮。
灑遝的足步漸漸遠去,那微微晃動的簾幕昭示著方才一切的真實。周遭頓然安靜下來,接連雙耳之內便是一陣放空的頎鳴!
普雅呼吸堵塞、胸口悶窘,這般情態使她萬般不能自持,不住的搖著頭讓自己清醒,即而那身子便軟軟兒的順著床榻一下子躺下去。
壓迫欲死的呼吸適才漸漸平穩了一些,她的頭腦被千絲萬縷別樣不一的情緒填充的滿滿的,她已不能再去觸及、再去做想,此刻似乎加注須臾的負重都會令她頭腦爆炸!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她將那雙眼睛無力的閉合,讓自己徹底淪陷於一大片無邊的黑暗裏,神誌渾濁、氣血低迷,萬事萬物、有形無形,一任她有沉澱的智慧與天成的靈性,也就此再也辨認不得、無從洞悉……
這一切的一切,普雅再也看不清楚,再也看不清楚了!
。
殿外的空氣似乎比方才又冷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驅使。
法度與蕭淨鸞默無聲息的行下樓層,在寢宮外的小院子裏一步步往外走。
心念甫至,法度且行著足下的步子,且淡淡自口中道出一句:“人艱不拆。”他沒有去看身邊的蕭淨鸞,可影射之意自成。
淨鸞心中一動,並未言語。
法度有心無心又道:“這一條人生路已經是何其艱難,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身不由己。縱然是陰謀算計已然鑄成,可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為什麽就一定要拆穿呢!”落言一歎,微微的。
淨鸞倏地一側目,神色自然是很不好看,聲音也陡地冷沉下來:“什麽意思!”如薄霜覆蓋。
法度猝地停住步子。
淨鸞亦停住。
一陣料峭的風兒撩撥過麵,將二人漱漱衣袍撩撥的汩汩而起。天風中,法度與淨鸞看向一處,神色無比的凝重,那心頭一抹念力坦緩沉澱,終於在一著重時陡一漫溯:“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這樣對女王!”這陡然凜冽的聲音後半句是高揚的,這著實有違他出家人一向淡淡的氣韻。
可有些話,該說的法度都必須要說清楚,人世間不平事何其之多,每動一次念、被凡事擾一次心神便是下了一次地獄,可為了救度眾多淪陷地獄而不自知的人脫離困苦,一些先行者們卻不得不竟日穿梭於一個又一個的地獄、動那一次又一次的心念……
為什麽那麽殘忍的要告訴普雅,縱然淨鸞這位異族的王子一開始便是其心不純,普雅梅朵也不是不明白、且也依舊還是那樣深深的愛著他;便讓這種心照不宣的事情延續下去,直到有一日二人逐漸升溫的真情將其中諸多浮虛的假象焚盡、隻留下大浪淘沙之後沉澱而下的凝結出的最珍貴的明珠,這也不失為一種溫柔的化解之法,這樣不好麽?又為什麽非得由明明可以得到的善果,轉而變為生生摘下的惡果!
好吧,縱然這當真是不可避免的“果”,淨鸞他在普雅痛失腹中孩子的當口又給她這當頭一棒……這般狠利的手段居然是出自他這麽個竟日連天溫存相伴、繾綣嗬護的枕邊人這裏,這個人他是不是要喪失了全部的人性、而將自己就此徹底的淪陷於萬劫不複的苦海深淵啊!
醒醒吧……該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