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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毒醋積心、秘密說出

  普雅眼見著自己的情郎就如此一路大笑著拂袖而去,倏然間,她身為女王的那些驕傲與那份不容質疑的權威一下子便漫溯心頭!普雅自巨大的打擊中牽回了些神誌,撐起身子對著那足步疾風的男子厲聲一喝:“蕭淨鸞,你到底要怎麽樣!”


  這時淨鸞已經走到門邊兒,抬手才要掀起簾幕走出去便聽得了普雅這一聲喝斥。他亦心頭血衝頭,甫地立定了身子,基本沒停滯的突然回身走向普雅榻邊,那雙熠熠的眼眸中噴湧出吞噬一切般的火滔:“我要你將我招為王夫!”這一句話一字一句發著狠也帶著宣泄,出口時心魄便是一震。


  前一刻尚且被那烈烈心緒湮沒了神誌,此刻忽被淨鸞這麽大刺刺的一句話一撩撥,普雅整個人下意識定住。


  微光中兩人目光交匯,皆是執拗的死磕到底的眼神,眼底粼粼生火、胸腔裏兩顆心“怦怦”跳動有若刺穿一般!

  周遭的空氣在這一瞬陡然凝滯,淨鸞這突兀的一句話使普雅整個人都變得越來越淩亂。也不知道這樣噴火的四目相對持續了多久,普雅凝眸,緩緩的抬手、小心翼翼撫摸上淨鸞的麵頰,一如一位主母憐愛自己稚嫩的孩子般,旋即目光有點兒迷離,普雅沉聲:“別鬧……”


  “我沒有鬧!”淨鸞甫一下甩開了頭、掙出了她溫存的愛.撫,踩著普雅的話尾巴厲厲逼仄。即而雙眼中閃爍的磷火愈發變得戾氣撲朔,淨鸞把身子站了穩,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勢睥睨著榻上的普雅,定定的,“你心裏有他對不對……”最初時是極細微的一句,一如風聲潛入耳廓;即而無可抑製的赫然一拔高,恢複了先前甚至更甚的凜冽,“你變心了,你愛上他了!”抬手赫然一指普雅,即而又一把撫上了兩邊太陽穴、死死的扣住。


  淨鸞的話令普雅心口甫震!她一時重又變得木怵怵,那些彌深的氣焰與涓濃的心緒就在淨鸞這又一句詰問之後,曇然渙散了幹淨,隻剩下若死一般的空與蕪雜!


  不同於聽到淨鸞說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時候、那種彌深噬骨的憤怒與失望,因為那是淨鸞對她的汙蔑,故而她可以心情激動、可以反應劇烈。然而此刻,淨鸞這話字字句句都在指向一個真相,一個若是淨鸞今兒不曾提及起來,興許連普雅自己都不大能看得明白的心之所向……


  普雅無話可說,說不出任何的話來!因為蕭淨鸞的話讓她頓有一種撥雲見日、想逃避卻偏又不得逃避的惶恐!她的心中是有愧疚,登時,素日裏那些於腦海中時不時念起的人兒的身影,那閑暇時靜靜的想著一個人便暗自微笑的時光,那隻消知道他在身邊時就覺的何其圓滿的歲月……那一切的一切,是的,沒有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時常的、頻繁的念及憶及起的人兒已經不再是她的愛人蕭淨鸞,而是遠道而來才相識了一月多日子的國師法度?

  這樣突兀的看清事態,令普雅心覺可怕!同時又是那樣的惶恐。她總患得患失的擔心淨鸞有朝一日會離開她、背棄她,可時今她自己這又算什麽?

  若是占著女王的身份,她這樣的精神出軌委實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她是一國之君,她有著選擇愛與被愛的權利;可她不願以這冰冷的身份去約束身邊人,那樣得到的感情也必定是虛假的、是不屑一顧的!所以,站在愛情的角度,是她首先在精神上背叛了蕭淨鸞,她對其餘男子起了不該起的戀慕之心;而從女人的角度,即便她的身子仍然隻屬於淨鸞一個人,可是她的精神上已經不忠了!

  普雅梅朵,她在精神上失貞於愛情……從來都沒有想到,原來最先辜負對方的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眼前這富貴的皇宮,這碧玉的床、水晶的窗、象牙的琴、鴕鳥蛋殼的鑲金燈……這無邊的繁華,登時化為滿眼的飛灰、無盡的虛妄!


  淨鸞沒有再急於多說其它,他倏然冷靜下了神思,定定的看著普雅。即便越是這樣的目光定格便越是令他心中絕望,可他還是懷揣著那樣的不甘,近乎卑微的又一次放低了姿態的苦苦渴求著、渴望普雅可以啟口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哪怕罵他打他叱他薄情叱他多疑,哪怕就是騙騙他也是好的……可是,沒有,他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到的那個結果。


  內心的悲妄是何其洶湧澎湃,在燃燒過不屈的希望之後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將這星星火焰徹底幻滅,這是何等樣徹骨彌深的深淵般的絕望!


  沒什麽好說的,再也沒什麽好說的……便是他狠心打下了她心心念念渴求著盼望著才好不容易有了的孩子,那又如何?那是孽種,是孽,便是留下來也是孽!這個世界又太繁複太險惡,來到這個混沌的惡世也是為了受苦,倒還不如在出生時就掐死、在尚不曾來到之前就直接消滅,省得出世之後還要通過苦苦的修持來等待有朝一日的遁世離開!


  念頭熾熱,淨鸞已經絲毫都沒了對普雅的悔愧,他再也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甚至隱又覺的自己這樣做反倒是對普雅好、更對她肚子裏的孩子好!

  周遭的空氣繃緊欲裂,淨鸞狠狠把那心念一沉,看定著頷首錯目不敢麵對他的普雅,良久良久,咬緊牙關再度錚一下轉身便走!

  也當真是作弄,即便這個男人帶給普雅梅朵彌深的傷害,可在這一瞬,普雅心中突然一動,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


  腰身驟地一暖,淨鸞邁出的步子不得不停住。他的心中已經沒了半點兒溫柔與不忍,隻剩下訕訕的涼薄與彌深的譏誚。


  “嗬。”淨鸞冷笑,慢慢的轉過了身,抬手,緩緩的隔著微光疏影一點一點愛憐的撫摸普雅的臉頰,微微傾身,目色溫存,情人般的絮語,“你不必為我感到愧疚,真的不必要……”旋即一頓,側首微微,目光裏的溫柔不變,口吻仍舊是徐徐然軟款飄幽,“忘了告訴你,我從未放棄過複國,你臨昌有隱在暗處的人與我結盟,要重迎我回漢地為王。”於此一頓。


  普雅錚地抬目!


  淨鸞依舊這麽一副閑姿曼態,緩緩的為普雅將一縷流蘇抿到耳後,不急不緩:“我是有心惑亂你的朝綱,適才留在你的身邊曲意逢迎的。”又是一停,頷首微微、目光含笑著沉澱,“你的法度小師父亦是……”尾音一徐,曳曳的。


  “你說什麽?”普雅的心念在甫聞“法度”二字時,又一次潮襲於頂!她下意識啟口,利利的一句。


  “嗬。”淨鸞再笑,果然在她心裏頭那個最著緊的人,一直都是那個遊僧!他目光中笑意未斂,“怎麽,你不相信?”那身子又向普雅靠近了些,傾身前探,在她耳邊持著不高不低的聲音,穩穩然殘酷繼續,“你以為他當初一心西去,為什麽會那樣順勢的就答應留下來?這麽些日子,他是個多麽堅定的人,我們聰明的女王陛下不會不知道吧……”恰到好處的停頓,見普雅胸脯起伏、喘息緊湊,淨鸞心頭一陣異樣的快.慰並著刺痛,他邪佞繼續,“法度和尚是為了幫我,才留下來做了這個由我舉薦的國師,同我一起在你身邊架空你、迷惑你的!”話尾刻意咬緊了牙關狠狠的一落,這珠璣字字的句子,有如一把利刃直直的鐫刻在普雅的心底裏,在那最柔軟的地方斧鑿刀穿、刺劃出極深極深的痕跡。


  普雅整個人已經置身冰窟,麵對咄咄逼人的淨鸞,她本能的向後躲去、想要抗拒,卻又發現自己沒有說“不”的權利。第一次,無比深刻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邊這個同床共枕了兩年之久的男人,他原來這麽的可怕!

  淨鸞這一席添油加醋的話帶著報複性的目的,把身子站定後下意識的一轉目,卻見那一道簾幕隔絕之後,映出的一抹人影。他心一動,知道那是法度過來了,知道自己方才與普雅說的這些話法度也都聽了到。


  趁著情緒未闌,淨鸞再度轉目向普雅哂笑徐徐,頗有些陰陽怪氣兒的刻意:“呦,我忘記了,國師這不已經來了麽……快叫國師進來問問啊!”於此一頷首,淺頓,“好讓我們的女王,安心不是麽!”


  淨鸞的話說的慢條斯理,對普雅卻是一步又一步緊密的打擊。普雅搖頭,卻又發現自己的脖頸已經僵硬非常,她隻得大睜著那美麗的眸子,眼底流露出哀怨的光澤,良久都是無話。


  而淨鸞就站在她的近前咫尺處,含笑看著她。不離開,也遠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內室的氣氛便僵在這裏,簾外的法度看在眼裏覺的何其殘忍,麵對這被戾氣充斥的滿溢、已經絲毫尋不回了本質自己的蕭淨鸞,又覺何其的悲哀!


  既然這事情的起因歸根結底與自己逃不開幹係,他便無法退拒……


  法度抬手,從容的掀起了簾子,後一步步穩穩的走進來。俊美的麵孔上那清逸的皓月眉目沉澱著剛毅。


  他原本是在後半夜聽聞女王掉了孩子,心急又因避諱之故,待得晨曦天亮時來探看普雅的,不想卻剛好瞧見了這一出。


  見法度一步步自己走過來,淨鸞愣了一愣。


  而榻上的普雅在須臾錯愕後,渙散的目光漸漸退了惶然的恍惚,凝成一抹沉澱,直直看向法度:“是不是?”她問,輕輕的,卻很懇摯。心知道法度已經聽到了自己與淨鸞的話,那麽他也該清楚自己問得是什麽。


  法度看向普雅,目光與她孱弱中帶著一抹希翼的目光定視一處。眼前的女子整個人皆是那樣的嬌柔,形容枯槁的脫了水的玫瑰一般看在眼裏楚楚可憐。


  法度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不願讓她失望,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他最開始答應留在臨昌時還不知道自己要尋覓的藏經洞就在這裏,所以一半是緣份,一半確實是因答應了蕭淨鸞要幫他重回故園、說服女王。


  所以,法度在曆經短時間的沉默之後,隻好頷首說:“是。”


  是……


  淡淡的一個字,啟口時耗盡了周身所有的力氣,法度頓然覺的自己已經歸於了一片虛空,可整個人依舊如行屍走肉一般木木的立在當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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