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情僧> 第五十四回 簫聲至·不歡而散勸淨鸞

第五十四回 簫聲至·不歡而散勸淨鸞

  法度辭了普雅,因惹引起了女王那一段傷心事與故人情,他也沒了繼續停留的意思。


  行下旋階順那幹淨且華美的禦道一路往他的廂房中走,途經禦花園時,卻又一陣倏倏然的洞簫聲幽幽的響起來,合著風勢輕輕的、一絲一縷繆轉著入了耳廓。


  法度心念一定,把足步停了一停,沉了心緒認真聆聽,正是那一曲《平沙落雁》!念頭甫至,他陡一恍然,知道自那禦花園深處吹奏洞簫的人是淨鸞。


  他忽而也想尋了淨鸞說說話,倒不是急於去詢問那關乎行刺之人的事情,因為他心裏是有個譜的。他尋淨鸞是忽而就有了一種衝動,這樣的衝動很不受他自己的控製……又或許他不該插手這樣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理不顧、不聞不問!

  普雅女王是一個極好的女人,她看似淩厲跋扈的外表之下,隱藏著的是一顆比誰都要患得患失、惶惶然無措的脆弱的琉璃心。同時,她也有著這片綠洲中最單純、最甘美的品質,這樣的大漠精靈一定需要好好兒的嗬護和憐愛,萬不能傷害。不管淨鸞身擔著怎樣的背負、內心深處有著怎樣的苦衷,他都不能傷害這樣一位女子……法度希望淨鸞可以放下那些除了真情之外的雜質,留得一份真切的、沉澱下來的蒼蒼風骨。


  相遇、相知、相守都是何其不易的緣份!其實想想,人活著是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來生又是為了完成今世未了的故事……一直如是,循環不享、超脫不得,永遠陷於怪圈囹圄,怎麽能夠不苦呢!

  所以,但相遇、便去相知,便去好好兒的守護;使得自己此生無憾、來生無掛礙,便也算對得住這一段現世之緣,便也可以無悔了!

  就順著這悠悠然雲霧般撩撥的簫聲,法度一路抬步穿行於花園小道,分花拂木的一路徐徐然步至深處。


  果然是淨鸞。


  淨鸞正懶懶兒的倚著身子在一棵胡楊樹上,那修長的素指撥弄著指間的碧玉簫、唇畔悠悠閑閑的吹奏。頷首時天際流雲的影子便倒映了幾縷在他瓷白的麵目,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憔悴、有些疲憊,又還有一些超然物外、翩翩然幾欲乘風而去的莫名出塵離俗。


  法度停了停,即而向他走過去。


  足步踏在地上時,便發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響,這聲音“沙沙”的潛入耳廓。淨鸞感知到有人過來,僵定了一下,即而卻不管顧,繼續自顧自吹撫他的玉簫。


  這一份物我同化的感覺,令法度身心一舒展。他又不忍打擾專心吹簫的淨鸞,便在與他恰到好處的地方定了步子。


  終於這一曲《平沙落雁》吹奏了完,一縷尾音徐徐然、次第的落下去,一切歸於自然的靜謐。淨鸞抬首,轉目向法度看過來,倏而勾了唇角扯動一個弧度。


  這笑容冰冷而詭異,在熠熠的陽光與綽約的花木疏影中,帶有一絲偏於邪佞的妖豔。


  分明晴朗的天氣、靜好的氣氛,倏然就變得有點兒莫名其妙的不同尋常了……


  兩個人似乎誰也沒有最先開口打破這沉寂的意思,就這麽在微風裏立著,任那夾著沙粒的風兒撲在麵上、拂過周身。


  終於,還是法度最先開口做了主動的一方:“又是這《平沙落雁》,看來蕭公子委實鍾情於此曲。”一個對曲子有著如此執念的人,想必對人、對事的態度也不會多變,故而法度認定淨鸞心裏對普雅女王存著一段真意。除非他從一開始就是遊戲之態、亦或者城府之深到連眼角眉梢那些曖昧都可以做了假。


  淨鸞自這雲淡風輕的調子裏揣摸出那麽些不同尋常,他心思玲瓏,轉而極快便會意:這和尚是在委婉的勸自己用心專一、莫要有二……嗬,隻是他與普雅之間有著怎樣的秘密、有著怎樣的處事之態,什麽時候輪的上這一個外人以為自己是誰的出頭指摘!


  他心裏對法度本就存著股無名氣,興許是因為法度這些日子以來與普雅之間的走動過於頻繁,又興許淨鸞從普雅的身上嗅出了些許若有若無的對法度的態度,故而他在潛移默化間,已把法度當作了假想敵。


  “國師這是……在替誰出頭啊?”他身子軟軟的往那胡楊樹上又是一靠,微側了側,單手自後腦勺支撐著過去,擺了副煞是玩味、又戲謔的姿態,與法度的嚴整肅穆形成的對比委實鮮明。


  法度心念一定,嗅到字裏行間存著的一股醋味兒,他不禁側首蹙眉,心裏有點兒無奈。心說怎麽這蕭淨鸞總要把他跟普雅往莫須有的關係上想?莫說他是個和尚委實是清心寡欲,且看普雅對淨鸞的態度難道還不足以令這多疑的皇子安心?


  有些時候,這出世的僧者不能解過塵世裏,凡人那一份因為珍視、所以多疑的莫名矛盾的心念。出世大智的修行者,與守著七情六欲五蘊盛苦的在家人,有些地方到底是解意不到一處去的!

  法度一笑,側目時神色和煦:“貧僧是被蕭公子的《平沙落雁》吸引而來,什麽出頭不出頭?”他刻意裝糊塗。


  淨鸞很是嗤之以鼻,錯開法度的目光,即而把身子重新站好,向法度這邊主動走過去:“國師有什麽話便直說,又何必跟我這愚鈍之人玩兒委婉?”口吻戲謔。


  法度心領神會,重新正色了眼神定定的看著他,那目光緩緩的做了沉澱:“別辜負女王。”隻有這五個字,肅穆且不容置疑。


  即便已經揣摸清楚了法度的來意,但淨鸞沒料到他會說的如此一針見血!頓然,他有一種被人看穿心思、洞悉陰謀的尷尬和不適:“是她讓你來找我?”心念甫動到普雅身上,淨鸞神色亦肅穆。


  法度展顏:“女王不曾有這個心思動這等迂回的腦筋,是貧僧有緣遇到蕭公子,故而提點一句……”


  “我就知道!”淨鸞拂袖打斷,旋即玉樣的眉心便一層層收攏起來,“法度啊。”他持著甚是不解的目光,踱步圍著法度緩緩兒繞了一圈兒,即而在他身側停住,側首時口吻帶著些恨鐵不成鋼,“你搞清楚情況好不好,啊?”微頓又把身子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忿忿然補充,“我們都是漢人,我們才該是站在一起的!”語盡抬手,就勢一把將法度按在樹墩上坐好。


  法度一定,微微搖首、斂斂神緒後站起來。


  淨鸞心火正盛,又猛地把他按下去。


  法度又躥起來,這一次隱隱的握緊了拳心;而淨鸞拔出了手裏的劍!


  方才尚算和睦的氣氛,就此陡然變了味道!兩個人拚著一股莫名的倔強,這倔強沒個由頭、偏又很是沉澱。


  這兩道目光就此雙雙對視,法度眼底是靜湖般澄澈而幹淨的琉璃,似乎可以洗滌掉世上人間全部的汙濁;而淨鸞眼底蕩漾著無邊的煉獄火,雖熾熱卻也可以用其特別的方式淨化世間一些邪惡、撕破迷茫的虛妄。


  這場對望兩個人都拚著一口憋在心裏的氣,那樣凜凜然的堅持,誰也不肯主動向後退讓一步!

  一陣風起,是從身後開鑿的湖泊小景間拂來的,沒有粗糙的沙粒和塵滓,幹淨且濕潤,又夾雜著隱隱的木蓮花葉的香氣。


  一脈暗香隱隱浮動,撩撥的繃緊的心緒、神思有了鬆弛,終於,淨鸞錚一下將那已經出鞘的青鋒劍重又收回了劍鞘,麵目向左一側,憤憤然的歎了口氣:“真是塊兒愚鈍不堪的木頭!”拋下這氣焰昭昭的一句話,不再理會法度,徑自轉身便大步流星的一路離開。


  水汽如織、煙雲如瀑,倏然浮湧的霧氣聚攏在胡楊林木、格桑花叢間,也慢慢打濕了開闊袍角的邊緣。法度心中有些惝恍,眼見著淨鸞係就了一身戾氣的越行越遠,那抹挺拔的身形在遠方參差的灌木叢中漸隱漸顯。


  他心口又定,免不得頷首無聲的念了一句佛號。


  他心中為淨鸞悲傷,因為被戾氣、被諸多負麵情緒壓迫的人,便有如被魔鬼俘虜了做信徒,所行所做所有事情都不會是他的本意,卻都由不得他自己。這樣的人他是痛苦的,是不該去忌恨和咒罵、且最該去真心憐憫和以大愛普渡的。


  不止是眼前的蕭淨鸞,這娑婆世界上的芸芸蒼生皆是如此,皆衝不破這一個被情緒控製的定局。當那因緣際會生就的喜怒哀樂潮水一般襲來身上,他們便有如木偶一樣被牽著、引著、撩撥著左右了自己的行動和感受!

  萬象生心靈,心靈超萬象。若是能夠看清這一點,破除這假象,不起心、不動念,放下這無名間生就出的種種幻象、戒掉這浮世間不真切的東西,便是了輪回、脫苦惡的修行。這些便未必是禍,委實是福,因為魔心是靈魂解脫的考官。


  但,可怕的是這世間蒼生深陷自我業力、妄心編織出的囹圄卻還依舊不自知!甚至自大且狂妄!


  罷了,凡事皆有因果緣法,修行人未成佛前,也還是迷人。


  阿彌陀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