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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真

  第2章 天真

    夜色深沉,越野疾馳,穿過莽莽雪原。


    溫盞腦袋昏昏,蜷在後座,頭靠車門。


    偶爾有稀疏的路燈光芒投進來,她的意識斷斷續續,醒一會兒睡一會。


    剛剛還不明顯,走出去一段路,她難受得厲害,整個人開始發燙。


    遲千澈想讓她靠自己身上,溫盞拒絕了,半夢半醒地,聽見他跟副駕的年輕男孩搭話:

    “你們是解放軍,什麽兵啊?”


    “是與人民共進退的子弟兵。”


    “你們戍邊嗎?平時就在這兒服役?”


    “不是,我們在祖國需要的地方服役。”


    “那你們原本是要去哪兒?”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


    溫盞:“……”


    理解遲千澈的好心,他大概怕她睡死,所以製造點聲音。


    但廢話文學,讓她感覺,頭更疼了。


    兩人還在你來我往,她動動手指,正想讓他們要不歇會兒吧別說了——


    “到了。”


    前排駕駛座,傳來一道一如既往淩厲的,波瀾不驚的低沉男聲。


    微帶些啞,波動周遭氣流。


    溫盞呼吸微滯。


    車子穩穩刹在醫院台階前,空茫夜色中,小小的建築孤獨地發光。


    三小時的路程,商行舟一個小時就開到了。


    溫盞迷迷瞪瞪,“啪嗒”解開安全帶,伸手摳車門,發燒燒得眼神都沒法聚焦,沒開開。


    遲千澈正要幫她,車門霍然被人從外拉開。


    冷風裹著雪花卷入,溫盞結結實實打個寒顫。


    下一秒,她懷裏驀地一重。


    一件厚厚的防寒服,帶著餘溫,穩穩將她罩住。


    商行舟半張臉隱沒在光影之中,聲音清冷平直地,跟著大雪一起滾落下來。


    他說:“穿這個,外麵冷。”


    ,


    這晚,溫盞幾乎是昏睡過去的。


    她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自己抱起來送進醫院,不確定是遲千澈還是商行舟,或者別的誰——


    她做了個非常短暫的夢,夢見一場上海的暴雨。


    為什麽是上海?商行舟明明應該在北京,他怎麽到上海的?她全想不起來了。


    她坐在深夜的羅森哭到腦子缺氧,店員問了兩遍要不要報警,她才哽咽著說:“不然分手好了。”


    說完也不太敢看他的表情,拎起雨衣推門埋頭往外走,走出去沒兩步路,被他追出來,霸道地拽住。


    大雨裏商行舟頭發肩膀全濕了,臉色陰沉得不像話,硬把自己的傘塞給她,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好半晌,才語氣冷硬地,一字一頓道:“什麽時候才能懂點事。溫盞,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沒你不行?”


    溫盞心髒一緊。


    巨大的難過,潮水一樣,將她整個人包裹。


    她睜開眼。


    病房裏靜悄悄,已經是上午九點半。


    雪停了。


    天空露出果凍一樣碧透的藍,遙遠雪山前,有蒼鷹盤旋。


    她坐起來,心裏有點空。


    遲千澈進屋,眼底劃過抹驚喜:“醒了?”


    “嗯。”溫盞悶聲點點頭,肩膀上柔軟的黑發掉落到胸前。


    她下床穿毛衣,咬著皮筋給自己紮了個馬尾,“我感覺好多了,現在呼吸也很順暢。”


    “那就行。”遲千澈不太放心,伸手想扶她,“你要是還有哪兒不舒服,隨時跟我說,我之前沒照顧過高反病人,不知道……”


    “沒關係,你不用太擔心,是我太遲鈍了,連自己生病都沒感覺到。”溫盞側了下身避開他,沒太仔細聽他說話的內容。


    眼下有個事兒,她急著想確認一下。


    屏息快步走到外間,她視線一掃,望見沙發上的黑色防寒服。


    靜靜地,搭在把手上。


    溫盞腳步停住。


    這是商行舟的衣服。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是錯覺。


    她確實,在這個遙遠的地方,重逢了她的……


    初戀。


    心髒跟著漏跳一拍,溫盞後知後覺地,眼睛有點澀。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委屈。


    說不清道不明的,腦子亂糟糟,已經分手那麽久了,為什麽還給她送衣服……她生不生病,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他到底是太熱心了,遇到誰都想幫一把;還是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反正感情上的事,一向他說了算。


    溫盞垂下眼,撇開目光不再看它,折身去拿自己的背包:“我們走吧。”


    遲千澈應了聲“好”,按鈴叫醫生,確認沒問題後,跟著她一起出醫院。


    剛走沒幾步,護士追出來:“哎,你是溫盞嗎?”


    溫盞回過身,茫然地點頭。


    “早上有個帥哥過來,說車給你停地下了。”護士說著,從口袋掏出一串東西塞她手裏,“他讓我們把這東西給你。”


    觸感有些涼,溫盞低頭,掌心靜靜躺著一串車鑰匙。


    她一愣。


    遲千澈按照護士指示,很快找到停在地下車庫的SUV。


    發動機恢複如初,他詫異:“那倆小哥也太熱心了吧,竟然把我的車修好送回來了?”


    昨晚黑燈瞎火走得很急,拋錨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離開時,連鑰匙也沒拔。


    原本打算,今天讓基地的人去幫忙,把東西拿回來的。


    溫盞垂著眼,慢吞吞:“可能當兵的人,都天生熱心腸。”


    從來不懂什麽叫,跟不熟的人民群眾,保持適當距離。


    “也許吧。”遲千澈完全沒聽出她情緒哪裏不對,調轉方向盤,“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特殊兵種,衣服上沒有標誌,什麽也看不出來。”


    溫盞半張臉埋在圍巾裏,靜靜地,隻露出一雙眼。


    不知道在想什麽。


    兩個人在酒店吃完午飯,一起去西城空軍軍區。


    他們現在就職這公司,是國內科技行業的龍頭老大。


    去年年中,接了個項目,跟軍工合作,往外輸出一批設備,保密級別特別高。


    結果今年年初……壞了。


    負責項目的另一個領導往西城跑了兩趟也沒想出招兒,叫遲千澈帶著溫盞過來看看:“算法這塊兒,不一直是小溫在負責嗎?”


    溫盞合理認為:


    自己隻是一個年薪比較高的,修理工。


    車子駛過崗哨,她趴到車窗上哈氣。


    雪停後天變得很藍,外麵有人在掃雪,微冷的空氣中,傳來刷刷的聲響。


    轉個彎,車子在一棟灰白小樓前停下。


    負責人出來接,估計也沒想到大費周章叫來的是個長得這麽好看的姑娘,愣了下,有點猶豫:“她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溫師傅’?”


    溫盞大囧。


    遲千澈笑起來:“是,別小瞧她,國內的算法工程師,她能排進第一梯隊呢。”


    負責人帶他們上樓,邊走邊找補:“哎呀,很少見女生搞這個啊。”


    也不少見吧……


    溫盞不說話,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麵,想。


    隻不過,男生是不是,確實都比較喜歡文科的女生。


    會畫畫,彈琴,或者跳舞……哦,當初追商行舟的女生裏,還有人會寫詩。


    三個人繞過走廊拐角,推開玻璃門。


    廊外屋簷下,雪鬆枝頭積著白雪,太陽光灑在上麵,無聲地泛金色。


    幾個少年清澈交疊的調笑聲,攜著寒風卷過來,撞碎浮世中這一點光:


    “舟哥當然不一樣,多少人排隊等著給我們當嫂子,哪有別人挑他,不都是他挑別人麽?昨天半夜洗漱完了還看見他又冒著雪出去一趟,不知道是去夜會哪個小妹妹了——是不是啊舟哥?”


    溫盞心髒猛地一跳。


    空氣短暫地靜寂幾秒。


    後頭那一聲低笑頓了頓,透著點兒冰雪的寒意,沉沉地,囂張又肆意:“滾。”


    幾個人腳步絲毫未停。


    商行舟一行三四個人,目光慵懶地掃過來,微停一下,轉開。


    笑鬧著,從另一側上樓去。


    溫盞跟他們隔著一段距離,聽見軍靴踩在樓梯上的聲音。


    冰冷的質感,有點沉。


    她的手心又沁出汗。


    遲千澈線顯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問:“他們是?”


    “北邊軍區的空降兵,挺精銳的一個小隊伍,都刀口舔血的角色。”負責人帶他們走另一邊,“來這兒執行任務,耽擱了下。”


    遲千澈想到那件衣服,沒再開口。


    三個人上樓,一路上輸了好幾道密碼,溫盞總算見到這批她熟悉又陌生的設備。


    負責人見她開始檢查,還是不太放心:“之前叫過好多工程師過來看,都沒弄好,你……能修嗎?”


    溫盞還在想陶也嘴裏的小妹妹。


    突然就覺得煩透了,她鬆了鬆圍巾,聲音發悶:“能。”


    負責人於是出去了。


    到門口,她聽見他壓低聲音,特小聲地跟遲千澈說:“你這同事,脾氣是不是有點怪。”


    遲千澈和善地笑笑:“她姓溫,父親在北京工作,單名一個‘儼’。”


    負責人愣了三秒:“虎父無犬子,當我沒說。”


    後麵的對話,溫盞都沒再聽。


    注意力集中回工作,她在這兒一待就是一整天。


    再回過神,外麵天色已經黑透了。


    遲千澈過來敲門,帶她去吃飯。


    她跟著他下樓,邊走邊說:“最遲明天下午,所有設備都能恢複運行。”


    遲千澈搖頭:“我相信你能弄好,但不用這麽急。”


    溫盞想,他是不急,但她急。


    西城走在路上,不定什麽時候,又遇見商行舟。


    這地方怎麽會這麽小。


    走到門口,遲千澈去開車。


    外麵黑漆漆一片,溫盞站了會兒,跑到院門口哨兵腳邊撿了根樹枝,又回來蹲下,畫著圈圈等。


    屋簷下燈籠搖晃,過年時窗花沒撕,一門之隔,世界天寒地凍。


    啪嗒。


    臉頰忽然傳來濕意。


    溫盞一個激靈,思緒被打斷,猛地抬起頭。


    天空漆黑,沒下雪,泛寒意。


    又一滴。


    啪嗒,這回掉在她鼻尖。


    溫盞心裏毛毛地升起警惕,猶豫著起身,謹慎地往外邊走了幾步。


    站到房子邊邊的光源裏,她遲疑著探頭——


    屋簷上頭沒燈,黑的,有個東西,搖搖欲墜,掛在那。


    不知道是什麽。


    她眯眼,想再看清楚點兒。


    手腕忽然傳來一股大力,拎小雞崽子似的,一把將她拽到回來。


    “……?!”溫盞毫無防備,趔趄幾步,臉頰猛地撞上防寒服。


    熟悉的熱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衣服外殼硬硬的,她嗅到清冽的,像冬青,雪一樣的氣息。


    身後傳來“咚”一聲巨響。


    房簷上一大塊冰淩重重砸下來,落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插進厚厚的雪地。


    風還在吹。


    溫盞腦袋發暈,頭頂響起男人低啞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透出絲笑意:“你怎麽回事兒?知道是什麽嗎,就往跟前湊?”


    他寬厚的手掌落在她肩膀。


    溫盞反應過來,觸電一樣,退後一步用樹枝叉開他,悶聲:“跟你有什麽關係。”


    商行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眼裏散漫的笑意像霧氣一樣散去。


    他舌尖抵了下腮幫,眯眼,聲音微啞:“你有沒有良心?才幾年沒見,這是什麽態度,打算拿樹枝插死我?”


    他就開個玩笑,可下一秒,溫盞眼眶都慢慢紅起來。


    她皮膚太白,眼周一點點紅就很明顯,甚至感覺有水汽浮起來,被她硬壓下去。


    “你還想我什麽態度。”半晌,夜色中升起一團小小的白汽,她很小聲地道,“分手是你決定的,我們不會一直在一起,也是你說的——”


    商行舟忍不住糾正,聲線低磁:“我當初說的是,不是所有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裏。”


    溫盞不再往後聽。


    室內熱騰騰的暖氣,撞在玻璃上。


    遲千澈的車刹在麵前,她立刻扔了樹枝,埋頭下樓梯,頭也不回小跑過去。


    寒風裏,高大的男人下車開門,幫她把散開的圍巾重新係好。


    商行舟停下腳步。


    空氣冰涼,餘光之外的雪原黑黑白白,她像一陣溫熱的風,從麵前流動過去,他手指蜷曲,沒有捉住。


    隻能看著她遠走。


    雪又開始下。


    商行舟立在簷下,雪花在肩頭積起薄薄一層。直到陶也在身後叫他,感知遲緩地回落,在這一刻,一切才傳回實感。


    是他把溫盞給弄丟了。


    現在他們確確實實,不再是生活在同一片海域裏的魚了。


    作者有話說:


    溫盞:是什麽樣的小妹妹。


    在大雪地裏修車修了一宿的商行舟:……【無語望天】


    ,


    ①村上春樹《舞舞舞》。


    ,


    本文1v1,HE。


    啊~這個故事的基調一看就是HE呀,我覺得是個很快樂的故事!男主不是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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