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借刀殺人
第75章 借刀殺人
長公主一走, 這個家儼然四分五裂,失了主心骨兒。分家之時,各房從同居同爨的手足變成了爭奪家產的對手, 為了一間鋪子、一塊土地鬧得不可開交,舊日的兄弟情分早就淡薄了。
更何況謝靈玉對謝靈玄是假非真一事心知肚明,按理說該老死不相往來, 卻不知為何還殷勤遞來口信。
但對方既要來,謝靈玄自不會冷漠拒之。他對那丫鬟道,“回了你家公子, 說水雲居隨時奉陪。”
丫鬟得了令一路小跑走了,溫初弦黠然問, “你還敢見謝靈玉,就不怕他把你的事抖出去?”
謝靈玄輕歎說, “手足兄弟前來探病,卻之不恭。他若真抖落出去便抖落出去唄, 左右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溫初弦一嗤,他哪裏是什麽隨遇而安的可欺之人。謝靈玉的官就是他給找的,怕是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將其拿捏在手心。
如今謝靈玉人生正自圓滿, 需顧忌的東西很多,夫人, 官位,未來的孩兒……這樣一個身陷紅塵的人,一定會前前後後考慮利弊, 不敢由著性子胡來的。
而且謝子訣已死, 謝靈玄成了這世上唯一的謝靈玄, 即便揭發他是假的, 也再無對峙之人,完全沒有意義。謝靈玉何苦為這種有害無利的事,自討苦吃,和謝靈玄作對呢?
或許,他真的隻是來探望謝靈玄的吧。
“我有一件事懸在心裏,不想瞞你,”
溫初弦沉吟了許久,“……望你聽了以後,不要慍怒,亦不要怪我。”
既決定以後跟他做長久夫妻,雙方便該坦誠,不能像以前那樣各懷心思。
謝靈玄道,“你說罷。”
她的眸光躲藏閃爍,猶猶豫豫,還是不敢說。
隔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道,“玄哥哥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懷,他不是故意綁架我,也不是故意惹你受傷的。他是個再規矩不過的讀書人,沒那麽大的壞心,我知道。如今他死了,希望你能給他留具全屍,賜他一口厚棺,入土為安。”
她本來希求的是,讓謝子訣入謝家祖墳。謝子訣對家族的依賴感很強,如果死後可以魂歸故裏,九泉之下他一定慰藉。
但現下名義上的謝家長公子是謝靈玄,若謝子訣入了祖墳,便是占了他的地方。謝靈玄又不比聖人寬容大度,肯定要拒絕。
於是她便退而求其次,求一口厚棺好好在別處安葬謝子訣。
謝靈玄聽罷,輕揉了下太陽穴,似有些為難。
“按陛下的旨意,是要裴讓等人將他的腦袋斫下來,以儆效尤的。不過娘子既如此說,我便到陛下,麵前去求情,將他的身首縫回去,選一塊墓陵好好安葬吧。”
溫初弦乍聞陛下竟下如此慘酷的旨意,暗暗心驚。玄哥哥固然有罪,卻也沒到萬箭穿心、死後還要被梟首的地步。
她一時莫知所措,精神陡頹,感覺這人間真是涼薄極了。
謝靈玄將她圈在懷中,密密安慰。
溫初弦深沉地閉上眼睛,喉嚨喑啞說,“多謝你。”
謝字一出口,自己都覺得怪異。
玄哥哥本就是謝家長子,死後,入謝家祖墳順理應當,何時變得連留個全屍都是別人的憐憫恩賜了?
謝靈玄寂然不答,隻是不住吻她。
她的全部心思、秘密皆被他摸清,而她對他卻還知之甚少,完全是一張白紙。
……
快入夜的時候,謝靈玉來了,是獨身來的,溫芷沅並沒跟著。問其緣由,謝靈玉說溫芷沅正在備孕,不宜多走動,便由他一個人帶著禮物前來探看。
假兄弟二人坐在一起,帶著假麵具,說著一些不輕不癢的假話。
溫初弦注意到謝靈玉一直在瞄著自己,有些私話要跟謝靈玄說,便知趣地離開了。
屋裏就剩下謝靈玉和謝靈玄兩人,謝靈玉開門見山道,“我兄長他臉被劍毀容、喉啞,又瘋瘋癲癲地綁架溫初弦,是不是都是你授意人做的?”
謝靈玄啜了口茶,漫不經心說,“你還要給我安多少罪名?”
他一身虛弱的病人白衣,渾身還裹著紗布,“……受傷的,仿佛是我吧?”
謝靈玉不理,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欺上瞞下,控製了陛下,又拿裴讓那走狗當槍使,逼得我兄長走投無路,含冤被殺,更將我爹娘逼入寺廟,謝家也被你禍害得分崩離析。”
謝靈玄無計可奈,清朗一笑,“叫你一說可完了,我真是十惡不赦。”
謝靈玉怒道,“你休想含混過關。是非黑白,今日必定得說清楚。”
謝靈玄撂下茶杯,幽邃冥黑的眼珠風平浪靜。
“弟弟認為我做了,實則我沒做。你既說服不了我,我也沒法改變你的偏見,那還有什麽可談的。難不成弟弟要抬來十八道酷刑,逼我認下這子虛烏有的罪名不成?”
“你……!”
謝靈玉拳頭一硬,就想衝上前動手。
謝靈玄亦不躲,他是個病人啊,哪裏是身強力壯的謝靈玉的對手。
謝靈玉的拳頭在空中凝固了半晌,生生又落下來。他懊惱不已,深知這一拳打下去的可怕後果。
謝靈玄冷眼睥睨他,像瞧一條被拴住脖子而無能為力的狗。
謝靈玉胸口大起大伏,過了許久才鎮定下來。他搶過茶壺,仰著脖子,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
“以你的武藝,其實根本不會被他輕易刺中的吧?”
謝靈玄半闔著眼,懶得回答他。
謝靈玉繼續說,“你蓄意算計著被我兄長刺中,做出這一番可憐的模樣,就是為了讓溫初弦看見是不是?她到現在還蒙在鼓裏,你覺得這樣對她公平嗎?你到底用什麽手段控製了她!”
謝靈玄淡淡說,“什麽蓄意不蓄意的,事情恰好趕到那裏罷了。你那大哥哥揮刀要把她紮個洞穿,難道我能袖手旁觀不成?”
謝靈玉厭惡道,“你敢做不敢當,算什麽東西。”
謝靈玄緩緩垂了垂眼,流淌的眸光中,隻有無盡的涼。
“弟弟說這話,可真是無理取鬧了。”
“你那大哥哥,難道不是你親自下令射殺的?”
……
“說起來,為了自己一身的榮華富貴而兄弟鬩牆,殘殺手足,弟弟的狠毒程度也不遑多讓呢。”
謝靈玉聞此脖上青筋倏然暴起,雙眼圓瞪,全是血絲。
他近來常被心魔所折磨,最大的症結就在於,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午夜夢回想起來,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痛罵自己真是個禽獸。
任謝靈玄如何可惡,如何城府深,最終直接致謝子訣死命的,卻是謝靈玉。
“你借刀殺人!”
謝靈玄搖頭道,“你不過是想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自己內心好過一點罷了。哪有什麽借刀殺人,每個人都是自願的。”
謝靈玉這般質問他做什麽,他總沒按著謝靈玉的腦袋,叫下令放箭殺謝子訣吧?
謝靈玉怔怔,某些剛剛愈合的傷口被無情撕破,汩汩流著膿血。
是他自己的自私和陰暗麵,給謝靈玄助紂為虐了。偏生他現在還被困在漆黑的四壁中,有冤無處訴,有苦說不出。
“母親和父親並沒做錯什麽,已是年邁之軀,你為什麽也把他們趕去寺廟?”
謝靈玄頓時笑了。
“弟弟是不是忘了我不姓謝,你謝氏的長輩,我為何要奉養?”
謝靈玉再無話可說,咬了咬牙,轉頭便走,發誓今生再也不登門。
謝靈玄獨自一人瞧著他的背影,自己這弟弟,到底還是太血氣方剛了些。
……
第二日,工匠傳來口信,說新的夫妻石做好了。
舊的卻也修補得差不多了,謝靈玄便叫溫初弦親自來看,看她更喜歡哪一塊。
溫初弦難以取舍,隻覺得兩塊都好。
“不如一塊放在水雲居,一塊放在後花園吧。”
她心腸軟,對石頭都念舊。
謝靈玄都聽她的,如今謝府除了他們夫妻倆住再無旁人,他們想將夫妻石放哪兒就放哪兒。
又蹉跎了數日,謝靈玄的傷才見好。
他這半年來受傷很多,東被溫初弦紮一簪子,西又被謝子訣剁一刀,身子板都快成篩子了。之前咳嗽的老毛病越發厲害,有時候半夜發作起來,咳半個時辰也難以消停。
原是當日在瀾河,溫初弦刺他的簪子本就不幹淨,加之河水渾濁,感染了肺部,這才落下了久咳的毛病。
每每他一咳嗽,溫初弦就多愁善感起來。
多少惡疾都是從咳嗽開始的,謝靈玄不會也患病了吧?
他們夫妻倆還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她中了莫名其妙的毒儼然日薄西山,謝靈玄的身子骨卻也不能說硬朗。
謝靈玄並不悲觀,反而調侃說,“前日還說若娘子壽盡便借壽給娘子,還真是玩笑話了,我沒準會死在娘子前頭。”
溫初弦道,“你倒看得開。”
謝靈玄幽幽說,“初弦。”
他凝情甚堅,將下巴埋在她頸窩處。
“既然咱們的好日子都不多了,就別再相互折磨了。”
前些日子,她答應過放下一切和他歸隱的。考慮了這麽些時日,也不知考慮得怎麽樣了?
“咱們遠離這些凡俗,痛痛快快做一對夫妻吧。”
溫初弦點漆的眼珠轉了轉,她知道謝靈玄不是做官的料,有他在隻會禍國殃民,卻不會做出什麽對蒼生有利之事。從天下太,平的角度,她把他帶走歸隱,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嗯了聲,若他能舍得下榮華富貴和位極人臣的高位,她沒有什麽牽掛的。
謝靈玄喜之不盡,“那好,我就盡快籌劃此事,再過上□□十日,咱們就走,選個誰也找不見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